他怎么也学不像,不过想到应该没有几人会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打招呼,大概瞒过去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可事情远不如想象中的顺利,小方子现在领的差使在宫中也有不少人觊觎,这不,一个眼尖的蓝衣小太监就打起了他的主意。风无痕只感觉到肩膀被别人拍了一下,一时惊得心神一震。“小方子,最近发达了,什么时候照看一下兄弟怎么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吃饭,也得分我点粥喝喝不是吗?”
映入风无痕眼帘的是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嫉妒和敌视的眼神显露无疑。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风无痕低声回答道:“大哥,我这是上面派下来的差使,再晚就来不及了。这么办行不,等完事了我请你喝酒,您就放我一马吧!”
蓝衣太监诧异地发觉平日尖酸刻薄的小方子转了性,但占着便宜的他怎会考虑这么多,大力拍了一下风无痕的肩膀,他笑着说:“算你小子识相,今天就不和你闹了!”说完大大咧咧地朝相反方向走了。
风无痕长吁一口气,又过了一关,看来自己还有那么一些弄虚作假的天赋,他不禁苦笑道。看看日头,他连忙加快了脚步,要是误了时辰,那就不好办了。他还不知道,自己刚才应付那个小太监的话,将给真正的小方子带来不小的麻烦。
明方真人在宫中的暂时居所是勤政殿的偏殿,皇帝夜间并不在此居宿,因此也可以说此时的勤政殿等于是他一个人的。五十名皇帝亲自指派的侍卫轮班守卫着这里,可以说是连一只苍蝇都放不进去,而现在,风无痕就是要想方设法地进入这个皇宫中的禁地。
风无痕走到值班的侍卫罗兴杰面前,低头地递过腰牌和食盒,罗兴杰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就低头查看起食盒来。这个小太监已经见了十几次,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倒是要注意食盒中是否会有人暗自夹带消息。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双专门的银筷在粥中搅了搅,随后再拨了拨小菜,罗兴杰这才满意地挥了挥手,“进去吧,小心伺候着,要是真人不高兴,那就有的你受了。”
风无痕接过腰牌和食盒,立即向殿内行去,还算好,这关过得较为容易,刚才罗兴杰扫他的那眼,差点让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推开殿门,风无痕终于见到了这位神秘的老者。白发白须,身上是一尘不染的半旧道袍,虽然是背影,但仍然可以感觉到这是一个心系天下的方外之士。风无痕悄悄掩上了门,他知道,事到如今,就要看自己的最后一步了。
· 第一卷 蛰伏 ·
~第十一章 坦言~
风无痕默默地从食盒中取出了东西,随后一言不发地垂手而立。此时此刻,他心中虽然有无数的话要说,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前的老人就如同一座高山伫立在他的面前,那种强大的气势是他平生所没有见过的,他开始后悔起当初的决定。
明方真人正在思索皇帝的意思,急急把自己请进宫,却从来不提请柬上的立储之事,到底是什么意思?突然,他感觉到背后的气息有异,那是一种含有无限生命力的气息,大大迥异于平日那个小太监。他倏地转过身来,凝视着这个影响了他道心的少年。
无可置疑,这是一位年轻的皇子,周身萦绕的紫气就证明了这一点。可是,那沉静的脸上,还有不属于他这种身份的质朴和真诚,明方真人和京中的豪门有不少往来,但从未在任何富贵子弟身上看到这种特质,一时竟愣住了。
“请您用膳。”风无痕坦然面对着明方真人的炯炯眼神,正想继续说,但是他猛地感觉到背后仿佛有一双冒着寒光的眼睛在紧盯着,一瞬间他了解到,这间房子里还有其他的人在监视着。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直觉,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暂时放弃。
“你不是小方子。”明方真人徐徐说道,这句话让风无痕大吃一惊。即使早知道了这位真人就是以观人之术被父皇召进宫来的,他也没料到这位老人会当面拆穿此事。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破门而入的那些密探。
“殿下放心,贫道已经在四周布下了落英一脉秘传的九炼阴阳罡,他们不会察觉到我们之间的谈话。”明方真人紧接着的话却让风无痕充满疑虑地睁开了眼,他并不明白这位神仙中人为什么要庇护自己。
“您为什么要帮我?”仅仅一个月的皇宫生活就让风无痕变得警惕万分,“您明知道我不是小方子,为什么不叫那些侍卫进来?”
“您是皇子,就算贫道拆穿了您的真正身份,恐怕也奈何不了一位真正的殿下吧。”明方真人淡淡地说,“贫道只想知道,您费尽心思来到这里,到底想知道什么?”
风无痕苦笑着摇摇头,这位神仙中人想得太简单了,如果侍卫们闯进来看到自己这个七皇子,大概会二话不说地直接拿人吧。“我听说您此次前来皇宫,是为了帮助父皇决定如何立储的是吗?”他索性开门见山地直接说道。
明方真人怔了一怔,他没想到这个少年竟如此表达了自己的心思。“那么,殿下想必是准备让贫道在此事上为您进言是吗?”明方真人一脸的失望,“恕贫道直言,殿下已经贵为皇子之尊,安享富贵尊荣,又何必非要执迷于一个皇位?况且天命所钟,非人力可以改变。”明方真人委婉道破了实情,眼前的皇子没有缠绕在身体上的龙气,只有那骨格中隐约可见天潢贵胄的影子,但是,他真正在意的却是从少年甫进门时自己道心感觉到的那丝悸动,那种奇特的感觉自己只感受过一次,难道?
“您的意思我知道。”风无痕的眼中现出一丝奇异的光芒,这么多天来的思考,他找到了一条自己唯一能走的路。无论是三皇子,五皇子或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弟弟十一皇子,他都不可能盖过他们,甚至连其他皇子的背后势力,也不是他这个缠绵于病榻,可有可无的皇子能够企及的,那么他能作的就只有一件事而已,证明自己没有野心,这样才能真正傍上父皇这棵大树,才能改变自己目前的处境。
“殿下既然不可能继承皇位,那来找贫道又有何事?”
“我早就知道事实会是这样。”风无痕自嘲地一笑,脸上浮现出真诚的笑容,“谢谢道长的直言。我当然另有一事相求。”
坦然面对着明方真人疑惑的眼神,风无痕徐徐说道:“我恳请道长在父皇面前为我美言几句,虽然我贵为皇子,但一年之间也难得见他老人家几回。我相信,只要父皇知道我无心也无力觊觎皇位,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这句听起来晦涩的话却让明方真人的眼睛一亮,这个少年竟然不是为了皇位而来?那自己先前的判断就没有错了,那坦诚的眸子反映的一切都是真实,不过,他冒着失宠的危险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让自己对皇帝说这些?他那年轻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风无痕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能让这个明方真人记住自己和那些话,就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就只能看天命如何。也许自己会从此得到所有失去的东西,也许自己会和之前一样,苟延残喘地在这冰冷的宫中继续生活下去。
剩下的时间里,两人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心绪复杂的明方真人甚至没有再看少年一眼,味同嚼蜡地用完了那些粥菜。风无痕熟练得收拾了所有碗筷,默默退了出去。大门在明方真人的眼前很快关上了,然而,风无痕的影子始终在老者的面前晃荡,突然,少年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如同霹雳一般炸响在老者的耳边。
“只要父皇知道我无心也无力觊觎皇位,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明方真人笑了,他虽然没有在尔虞我诈的宫中生活过,但仍然明白,一个能够得到皇帝宠爱的皇子,并不一定是将来的储君,甚至他的地位可能永远矮人一头,但是,那个幸运儿却可以得到皇帝在位时的最大限度信任,这位集高贵和智慧于一身的皇子,宁可牺牲一个不牢靠的皇位来换取更重要的东西,真是不简单啊。不过,这位皇子确实没有皇者之气,能有自知之明认清这一点的,那就证明了他有非凡的气度。想到这里,明方真人突然记起,自己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反正一定会再见面的,他默默地对自己说。
再次见面远比想象中的更早,风无痕在中午和夜晚各来了一次,任务当然仍是送饭,但却奇怪地再也没有只言片语。明方真人虽然心中疑惑,但却没有多言,从少年的眼睛里,除了坚定,还有一丝抹不去的哀愁。
回到尚膳监缴回了差使,风无痕这才回到属于小方子的那间低矮的屋子里。他必须在这里呆到夜晚,风华宫能用的人手实在有限,他根本不知道,谁是母妃安排在身边的眼线。之前的那些安排,只有红如和陈令诚知道,而那个尚属伶俐的小方子,他也不敢完全信任,三条人命啊,稍有不慎,自己这三个人的性命,就会完全葬送在这深不见底的宫中。只有等到天黑之后,他才能和小方子换回来。
躺在那肮脏不堪的床上,风无痕却感到了一丝亲切感,曾几何时,他也是在这种熟悉的环境中长大的。现在得到了梦中最希望的富贵,他却那样的失落,爹和娘也不知道怎样样了,还有占据了自己躯壳的另一个练钧如。眼皮逐渐沉重起来,为了今天的冒险,他昨天几乎一夜没阖过眼,实在是太累了……
肩上的一阵剧痛把他拉回了现实,睁开眼睛,风无痕就看见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太监凶神恶煞地盯着他。
“小方子,你好大的胆子,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你一个杂役竟然敢占了我的地方,是不是不想活了!”他示威似的向风无痕挥了挥拳头,“你要是皮发痒,最好说一声,你陈爷不介意替你松松筋骨!”
风无痕刚想张口反驳,这才醒悟到自己现在是小方子,一个最低等的太监,只好忍气吞声地爬下床来。
“妈的,连个赔罪也不会吗?你懂不懂规矩,还要陈爷教你吗?”中年太监骂骂咧咧地叫道,“别以为你现在捡了个好差使,那个老道士一旦出去,你还得做那些杂役的活!”
尽管心中有再多的不满,风无痕也不敢在此时发泄出来,低头给那个中年赔了个不是。姓陈的太监不满地又瞪了一眼风无痕,才抬腿上了床。平时很少搭理小方子的他,并没有察觉到已经换了个人。
蜷缩在阴暗的墙角,风无痕终于体会到了宫里下等人的生活,小方子的话有多少真实性,他现在相信了。一个小小的杂役,能够获得皇子的垂青,也许感激涕零才是真正的反应吧。每天只能在这黑暗的墙角观看那小小的一角天空,恐怕他也早想摆脱这种生活。风无痕突然摇了摇头,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居然还有余暇考虑别人的事情。今天和明方真人的话如果被其他人知道,这个皇子也就算当到头了。然而,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方真人不会把他的话告诉别人的。
· 第一卷 蛰伏 ·
~第十二章 召见~
又一次回到风华宫之后,已是入夜时分。望着清冷的月色,风无痕沉默良久,已经跨出第一步的他,对于今天的自己并不满意。在那个神秘的老者面前,自己显得太多于谨慎了。不过,面对红如那张焦虑的脸,他却把真实情绪很好地掩饰了起来,表现得神采飞扬。
“殿下,您让奴婢担心死了!”红如微嗔的样子格外娇媚,“早知道这样,您应该在离开勤政殿之后就和小方子交换身份,在他那个小破屋里呆了这么久,真是委屈您了。”
“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风无痕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如果今天不冒险,将来也许我也会沦落到那种下场。对了,陈太医到哪里去了,他不是和太医院说好了要在我这里常住一阵子观察病情吗?”没有看到陈太医熟悉的身影,他觉得有几分不安。
红如勉强挤出一分笑容,“凌波宫瑜娘娘今天下午传了懿旨,说十一皇子偶感风寒,宣爹爹为他诊治。”
“什么!”风无痕的眉间现出怒色,“无惜身边有那么多宫女太监伺候着,母妃又那样关心他,叫哪个太医不行,非要把陈太医拉去?太过分了,她心目中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名义上的儿子!”
重重的一拳击打在楠木几上,风无痕颓然地坐了下来,难道自己仅有的两个心腹之人也这么难留住吗?母妃啊母妃,您逼得我太紧了,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够出人头地,那么您就等着后悔莫及吧!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殿下,您别生气,爹爹说您不能动怒的!”红如不由后悔自己太过多嘴,这种事情,干吗要趁这种时候说出来,等爹爹回来不就好了?她默默地走到风无痕身后,纤手抚上了那熟悉的肩背,替主子推拿起来。
风无痕只觉得一天的疲惫和愤怒仿佛都开始离他远去。红如那恰到好处的手,成功抚慰了他紧张不安的心情,看来上天没有完全放弃他啊,否则怎么会赐下如此善解人意的佳人?一时心热下,他猛地抓住了红如的手。
陈太医甫踏进门就看见了这惹人无限遐思的一幕,风无痕紧抓着自己女儿的手,而红如则是羞红了脸,想要挣扎却又不敢,两人就僵在那里,只有眼中露出了丝丝情意,一种风光旖旎的气氛让他的立场变得微妙无比。陈令诚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那边的两人这才醒悟到有旁人在场,连忙松了手,脸上都有些尴尬。
“爹,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红如上前迎道,以前纠结在眉宇间的那股忧愁早已无影无踪,“殿下和我都快急死了!”
“你还记得我这个爹爹?”陈令诚打趣道,“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刚才你们根本就没发现我进来。唉,女大不中留啊,才刚叫了我几天爹就把我忘在脑后了!”
“爹,您胡说些什么!”红如一跺脚,“我不理你了,谁要您这么为老不尊的!”说完赌气朝外走去。
“陈太医,母妃那里到底怎么回事?”风无痕目送着红如离开,这才正色问道,“是不是还牵涉到红如的事情,母妃还不愿意放过她吗?”后一句话明显带了几分怒气。
“唉!”陈令诚叹了一口气,刚才的轻松顿时无影无踪,“如果不是我还有几分急才,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