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心细的朝臣也发现了一点端倪,但面上都是不露毫分。
年嘉诚心思重重地坐在车中,虽然旁边的几个同伴都在极有兴致地谈天说地,他却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自从进了萧府为一幕僚,他都不知道有多久没出京城了,成天都是聚在一起审视局势,若非时时提醒自己,他都几乎忘却自己也是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
可惜,虽然外人看他们风光无限,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萧云朝对于自己这些幕僚的态度。那是一种漠视,虽然萧云朝面上总是还对他们客客气气,但要说信任,却是还不及府中那些其他善于奉承的清客。若非皇后萧氏时时派人送来赏赐和赞赏的话语,但要伺候这样一个主子,年嘉诚却多少有些不忿。
这次风无痕讨了皇后的懿旨将他们都带了出来,年嘉诚便有一种冲动,与其在萧府继续消磨岁月,还不如投靠了这位风头正劲的太子殿下。须知萧府如今虽然鼎盛,平日里几乎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极盛之下必有隐忧,将来怎样却要看风无痕的心思了。正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的事情还是现在预作打算的好。
· 第八卷 新君 ·
~第二章 教导~
由于此次前去西北的队伍浩大,因此行程便怎么都快不起来。不说队伍里的那四位身份尊贵的女子,便是庞大的军队和随从也使得路过的州县疲于应付。可是,谁都知道队伍中有风无痕这位当朝太子,哪个州官县令敢应付差使,不由都拿出十万分精神巴结着。毕竟先前詹事府已经有了先例,若是能对上太子殿下的缘法,那飞黄腾达无疑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然而,这却苦了风无痕,不说路过的州县父母官,就连邻近地方的官员也全都涌过来巴结他这个太子,竟是让他忙得精疲力竭。虽说他可以推故不见,但为了给人一个亲民的印象,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和那些龌龊官吏周旋。
当然,这其中还是有些风骨不凡的官员。路过普定县时,那位县令就去巡视了河堤,直到接报后两个时辰才满身是泥赶了回来。虽然随从的理藩院尚书虞荣期大为光火,但风无痕见这位一县父母官泥泞不堪,脸上大汗淋漓的模样,又瞥见那一双粗糙不堪的手,他看便知这位县令不属于那种养尊处优的官员,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好感。
对于这等百姓称道的官员,他不仅一句重话都没有,反而好言劝慰了几句,让这个因为执拗脾气而不得升迁的县令心中极是妥帖。也正是因为如此,风无痕记下了这个县令的名字,这种人虽不能用于庙堂之上,但治理一方之地还是极其稳妥的。不过,一路经过的州县之中,似这等官员竟是极其罕见,一张张几乎无二的阿谀嘴脸让风无痕着实厌烦了一阵。
清宁公主风凡阿虽然出身皇族,但家世却不过普通,父亲只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郡王。此次皇帝命皇后萧氏在宗女中遴选了几次。身家清白。仪容端方的她便得了青睐,不仅萧氏亲自将她认为己女,又晋封了公主,便连她的父亲也沾了女儿地光,在太常寺兼管了一个不大不小地差使。然而。一个妙龄少女远嫁蒙古,而且还是赖善这样的老人,不免让年少的风凡阿黯然神伤,因此她在途中几乎一言不发,眼看着便一天天消瘦了下去。
风无痕和这个堂妹先前并没有见过,但此次他责任在身,势必不能坐视风凡阿这般郁郁下去。凌云皇族和蒙古诸王几乎是世代联姻,就连当今皇帝的生母孝慈皇后也是蒙古库尔腾部的贵女。现任亲王赖善地姑姑,让草原上奔放惯了的女子嫁入深宫,这也同样是一种折磨。不过,身为王女,她们的命运早就不由自主。因此即便风无痕心中怜惜,却仍只能按照祖制办事。
这一日傍晚歇息在驿馆的时候,四个皇族贵女不约而同地聚在了一起。此去西北大营只有十天不到的路程,她们在行前早就被宗人府派人教导过,深知中原蒙古习性不同,因此便在一起想象着将来的岁月。除了年岁最长的平昭郡主风凡琳尚能自持外,其他三女说着说着便垂下泪来,其中风凡阿最为凄楚。无论是准噶尔客图策零还是索图及萨克部的两位亲王,都是正当壮年。而她嫁地却是老头子,想到今后再难面见父母,她的心便若刀绞一般。
风无痕才到门口便听得了一阵抽泣声,脸色不由沉了下来。只得示意身边的小方子进去打个招呼。里边的四女听得太子殿下驾到,不由都有些慌了,她们脸上的妆容都被眼泪冲得一片糊涂,怎能以这副模样相见?她们忙不迭地令侍女稍稍替自己补妆之后,这才盈盈立了起来迎接。
“臣妹叩见太子殿下!”四女参差不齐地跪下请安,嗓音里犹带着几缕凄意。虽然男女有别,但太子乃是君,再者风无痕此来地用意不言自明,她们心中都有些紧张。
“都起来吧,今日就当是兄妹相见,你们不用那么拘礼。”风无痕的目光一一从几人脸上扫过,她们各异的神情立时收入了他的眼底,“四位皇妹此次离京远嫁,心中的悲楚孤都知道,不过,一味地想着坏处总不是办法。像适才这般大放悲声,若是传扬到那些王爷耳中,不免就看轻了我凌云的女儿。“风凡琳瞥了一眼其他女子,便勉强微笑道:“皇兄愿意宽慰她们自是最好,身为天家女儿,身不由己的道理臣妹还是懂的。古有昭君出塞,如今朝廷用联姻羁索蒙古诸王,这是本朝一直的国策,臣妹既然身在皇家,吃着朝廷奉养,婚姻大事同国事连在一起也早有准备。”话虽如此,她地脸上总还有几分不自然,但这番说辞已是让风无痕大吃一惊。
在远嫁蒙古的四女中,风凡琳的年纪最长,容貌也不甚出众,但她是庄亲王的侄女,又尚未婚配,因此皇后遴选宗女时便把她也选了进来。风无痕仔细地打量着风凡琳,心中已是有了定计,似这等聪慧地女子,嫁到准噶尔是最合适的,若是换了旁边那两人,恐怕在那里的日子都没法过了。
“凡阿。”风无痕突然将目光转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风凡阿,“四女之中,你的身份最为贵重,须知库尔腾部乃是草原 第一部 族,朝廷一直都极为重视,否则此次也不会为你晋封,你若是明白这些,就该知道自己的责任重大。凡阿,留在京城固然可以常伴父母身侧,但是如今局势纷乱,若是你的夫婿一朝不慎,也可能累及家人,还不如远嫁来得尊贵。库尔腾亲王赖善虽然并非你的良配,但他看在朝廷面上,一定会给你与身份相配的尊荣礼遇,草原的人比中原心胸更为宽广,你到了那边也就知道了。”
风凡阿毕竟是从小就被灌输了女训女则的大家闺秀,先前心中并不愿意,但在皇帝和皇后面前答应此事,也正是因为她的这点妇德。此时风无痕将家国的帽子扣下来,她又怎敢再有他想,当下就低头轻轻应了一声。不过,答应归答应,她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却是无人知晓。
风无痕又转向了其他两个女子,言语便没有那般顾忌了。“你们要嫁的是蒙古顶尖部落的亲王,不是那等小角色。若是留在京城,按照朝廷律例,尚主的臣子不等居于六部堂官之职,不得位居宰辅,你等的夫婿又能有什么出息?再者索图亲王和萨克亲王都是正当盛年,又有哪点配不上你们?以后把这样的脸色都收起来,否则若是被人诟病我凌云女儿不识大体,就连你们的父母也脸上无光。”
那两位小郡主都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平日在家里也是娇养的女儿,被风无痕几句话就吓住了。回想起已经出嫁的几个姊妹,她们的脸色也随即缓和了下来,凌云的公主郡主极多,嫁得如意的却着实没有几个,她们留在京城也得由皇帝赐婚,说不定还不如这次的联姻。毕竟都是小女孩,因此风无痕又劝慰了两句之后,她们的脸上竟露出了几许笑意。
总算安抚了四女,风无痕走出房门的时候不由吁了一口气。回房之时,他突兀地问了一句:“你觉得孤刚才的话是否过分了些?”
小方子环视左右,发现主子是和自己说话,不由愣了神,半晌才迸出一句话:“奴才见公主和三位郡主都已经搁下了心事,殿下开导的没错。”其实他的心底却是有些同情那几个女子,不过她们自打从娘胎出来就得享尊荣,那皇帝要将她们远嫁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天家给了她们富贵,她们便得付出终生,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她们其实都还是孩子。“风无痕又叹了一口气,“和这些长在王府中的天之娇女说什么大道理都没用,倒是像孤这样吓唬一下,说不定还有些效果。老是用女训和女则羁索这些皇族贵女其实远远不够,依照孤的想法,对于这些注定要嫁到蒙古去的宗室女子,若是从小教她们如何辅佐夫婿,一定可以让蒙古更为乐意和我凌云联姻。”
小方子倒是没想到主子一瞬间转过了这么多念头,不过他知道这个时候没自己插嘴的份,因此只是应了一声便闭口不言,亦步亦趋地跟在了风无痕身后。
刚走到自己的那个院子,风无痕便发觉一个人影在那边踱着步子,脚下不由一慢,身后的小方子措手不及,几乎撞了上去。那人也察觉到有旁人到来,倏地回过了头,忙不迭地跪下行礼。
“学生叩见太子殿下。”年嘉诚朗声请安道。他已是在这边徘徊了许久,由于风无痕事先的关照,他们这些幕僚无不进出自由,因此他才能轻易进到这里。“冒昧求见,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风无痕曾经听母后萧氏提过这个人,再加上又曾经在萧府见过此人一次,不由留上了心。“嘉诚,你起来吧,孤知道你不会没事过来叨扰。”他微微一笑,目光在对方脸上打量了好一阵,这才继续道,“到房里说话吧,也让孤见识一下你这个萧府第一幕僚的本事。”
年嘉诚的脸不由涨得通红,但一见风无痕认真的神色,他便醒悟到这位太子殿下并非在嘲讽自己。萧云朝就是去西北也没有把他带上,这对于心高气傲的他来说不啻是一个打击。但如今却是不同了,只要能博得风无痕的赏识,远比在萧府作一个名不昏实的幕僚更强。
· 第八卷 新君 ·
~第三章 详谈~
经过一夜的详谈,第二日启程时,年嘉诚便荣幸地获准和风无痕同坐一车,这种殊遇让其他的几个幕僚啧啧称羡。不过他们都和年嘉诚交好,因此尽管在那边挤眉弄眼,心底却在为这个年轻人高兴。毕竟年嘉诚岁数还小,若是在萧府这样不尴不尬地混着,那今后的前程就全耽搁了。
“小年,昨晚你曾经说过,贺莫林如今被你们收留在萧府的一处庄子里?”风无痕饶有兴致地问道,虽然只是一晚上的功夫,但他对于年嘉诚已是有相当的好感,毕竟彼此年纪相仿,因此甚至也学其他人那般唤他作小年。特别是年嘉诚尽管也属于年少老成的那一类,说起话来却还是带着几分意气,比起那些中年人便要爽利很多。“身为萧府幕僚,你当初就不怕别人责怪你们自作主张?须知贺莫林身份尴尬,可不是寻常纨绔子弟。”
“殿下,若是寻常纨绔子弟,学生也犯不着用那等水磨功夫。”年嘉诚和风无痕有些熟稔了,说话便也不再吞吞吐吐,顾忌万分,“贺甫荣当年是让这个儿子代父受过,虽然贺莫林的胡作非为确实让皇帝恼火,可他去甘肃军前效力了几年,什么苦头都吃过了,回去却还得看家人那幅嘴脸,一个花花公子出身的人又怎会受得了?贺家起初没有好好管教儿子,到末了却还是不知安抚,贺甫荣真是枉为一任权臣!”话出口之后他才察觉到了自己过于偏激的态度,不由脸色大变,一个微末小民妄议朝中大员。若是风无痕有心追究,那罪过就大了。
“你这话说得在理,孤不会在意这些。”风无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才将目光集中在了手中书卷上,再也不曾言语。年嘉诚忐忑不安地偷眼看着这位太子的神情。心中却始终安定不下来。昨夜他和风无痕秉烛夜谈,彼此似乎都很满意,但他远远不满足这些。权贵之流地驭下之道往往是高深莫测,若是他以此自矜,恐怕将来连如何死都不知道。而且这位太子身边还有其他得用的人。他并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得蒙重用。
整整一个上午,风无痕一直在翻阅着手中那本厚厚的《资治通鉴》目光几乎没有向年嘉诚扫过一眼。身为太子,他地车马当然是无比奢华,不说外边拉车的四匹骏马都是万中选一地货色,就连这朱厢大车也是额外的富丽堂皇,足足能容纳五六个人。虽然总有些颠簸,但小方子却一直跪侍在风无痕身侧,时刻听候着差遣。足足两个时辰下来,年嘉诚已是如坐针毡。他又不敢逾制,只能强自耐着性子。
“小年,你是一个既聪明又有才干的人。但你的阅历还浅了一些。”风无痕突兀地说了一句话,打破了车厢中那种难言的静寂。只见年嘉诚诧异地抬起头来,略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这位身份尊贵地太子殿下。
“贺甫荣这等极品权臣的心思,不是你我轻言揣测便能摸透的。”
风无痕随手搁下手中书卷。这才目光炯炯地说道,“为人父母者自然当尽力教导子女,不过龙生九子尚且各不相同,贺甫荣的长子和次子都算过得去,独有幼子顽劣,无非是当年疏失而已。况且当初并非他想让贺莫林代父受过,而是父皇亲自发落,那贺家起复之后,循着圣意,便绝不可能轻易对幼子露出疼惜,否则岂不是对人言不满皇上责罚?”
年嘉诚听得冷汗淋漓,他并非名门显贵出身,自是不明白其中干系,如今听风无痕一一道来,他已是清楚了大半。怪不得当日收纳贺莫林时,对方曾言其兄长赠之以随身玉器,想必贺家也是希望这个儿子在外头再避一避,谁想到贺莫林居然因怨生恨,竟不惜和家中反目。
“你先前既然坦白了曾经利用贺家帮助舅舅谋夺过宰辅之位,孤在此便不得不说一句,你这一计虽然是为了萧府能脱离困境,却是一步极险的棋。以贺甫荣胸有山川之险的城府,怎会让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轻易探知家中隐秘,又怎会因为这个儿子而轻易掺和进一滩浑水?他当日之所以一反常态地搅了进来,无非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