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死于酒后斗殴”多年后,1909 年,索索因从事革命活动又一次 被警察局逮捕,送到沃洛格达。保存在沃洛格达宪兵局第 136 卷宗“被监管 人资料”上说:
“约瑟夫·维萨利昂诺维奇·朱加什维利,格鲁吉亚族,农民,其父维 萨利昂·伊万诺维奇现年 55 岁,母亲是叶卡捷琳娜。母亲住在哥里,父亲过 流浪生活??”1909 年 6 月 30 日又这样写:“父亲维萨利昂??过流浪生活??”直到 1912 年的宪兵档案中,索索的供词才改了:“父亲已去世,母亲住在哥里。” 这是什么?是想给宪兵布迷阵,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可能父亲确实活着。别索的弟弟当初就死于酒后斗殴。人们是否把弟弟之死转于失踪了的别索? 我从特维尔市科尔基亚那儿收到了这么封信:
“1931 年,我在苏呼米认识了一个老头儿。他站在沿河街的油炸馅饼店 旁乞讨。我没给钱,他醉得很厉害。突然,他喊了起来:‘你知道向你要钱 的是谁吗?’骂了我一句。我家离炸馅饼店仅两步路,所以,我老婆从窗口 看到了这个场面。我进了家门,她就小声对我说:‘他喝得大醉的时候,就 说约瑟夫·维萨里昂诺维奇是他儿子,是他生的。疯子!’第二年,我又上 那儿去,老头儿当然已经不在了。他以前住在馅饼店旁的地下室里,有人看 见,那天夜里他就被带走了。”当然,这只不过是个传说,但有一点是清楚的:父亲失踪了,连坟都没有。哥里的生活昏暗,单调。令人印象最深的是公开处决两名罪犯。
1892 年 2 月 13 日。上千人聚集在绞刑架旁。教会学校师生单独在一处。 当时认为,“公开处决会使人相信法网恢恢,能震慑罪犯”。摘自彼得·卡帕纳泽的回忆录:“我们被绞刑吓坏了。十诫中的‘勿杀戮’同处死两个农民是相矛盾的。施刑时,绞索断了,又吊了一次。” 人群中有两名未来的熟人:高尔基和索索。高尔基描述了这次绞刑,而索索记在脑中。他懂了:可以违背诫条。也许,当时他就发生了疑问:教会学校是否在欺骗他们? 疑问一经产生,便一发不可收拾。1894 年,索索从初级教会学校毕业,进了第比利斯教会中学一年级。
上世纪末的第比利斯,美丽,欢快,醉醺醺,阳光明媚。这就是索索看 到的世界了。翻翻本世纪初出版的《高加索风景图片集》,你会看到多姿多 彩的人群:穿高加索骑士袍的自命不凡的格鲁吉亚人,在小胡同的作坊里干 活的大嗓门的手艺匠,叫卖格鲁吉亚发面饼的小贩,吹祖尔纳管的乐师,喝 得微醉的小贩??
学生住在学校楼内,食宿全包,院墙使他们同这个充满诱惑的南方城市 相隔绝。学校里笼罩着一种准备为上帝服务的严肃的、禁欲主义的气氛。
清早,真想多睡一会儿,但是非得起床作晨祷。匆匆忙忙的早点,长长 的几堂课,然后又是祷告,简单的午餐,短时间的散步,然后,校门就关上 了。10 时,正当南方城市的夜生活刚开始时,他们就做完晚祷要就寝了。他 的少年时代就这样开始。他的同学伊列马什维利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们觉得自己像一群犯人,虽然没有犯罪,都要在这里度过少年时代。” 在这群血气方刚、早熟的南方少年中,有许多人并没有作好过这种生活的准备。他们渴望那种既能让他们享尽人生乐趣,又能满足他们从圣经中获 得的献身愿望和崇高理想的学习生活。他们找到了这样的学习方式。高年级 学生向他们介绍某些地下组织。这些秘密社团就同初期的基督徒一样,宣布 自己的宗旨就是为人类的幸福而献身。
讲几句革命史:“奴隶之国”
俄罗斯帝国是个农民国家,带有世世代代的奴隶制传统。直到 19 世纪后 半期——1861 年,才废除了农奴制。在那之前,绝大多数
农民属于自己的主人——地主。血腥的农民暴动不时震撼帝国,但被同 样血腥地镇压下去了。于是,这个一望无际的国家,重又处于无权、顺从的 状态,一种明智的沉睡状态。
俄国革命运动的创始人之一车尔尼雪夫斯基对本国的评价是:“奴隶之 国,自下而上全是奴隶。”农民像奴隶般顺从,部分是由于在农村占统治地 位的古老的土地占有方式——村社。这种方式在西欧已经被消灭。单个的农 民并不拥有土地权,土地属于全体农民——村社。村社通过集体方式决定一 切。任何一个富有造反精神的个人都融化在这个愚钝、恭顺的集体中。俄国 沙皇很珍惜村社。同沙皇一起珍惜村社的,还有头一批革命者。如果说,沙 皇从村社中看到了伟大的过去,那么,赫尔岑和车尔尼雪夫斯基这些俄国早 期的激进派从中看到了伟大的未来。集体所有制、集体作决定,这些恰恰是 使俄国能越过无情的资本主义,一步跨入社会主义的社会机制。只要让没有 文化的农民革命化就行了。需要一批鼓动家——新的使徒。俄国革命者的福 音书——著名小说《怎么办?》的作者车尔尼雪夫斯基呼吁道:“让俄国拿 起斧头吧。”这样就出现了民粹主义学说。民粹派相信人民,相信愚钝的俄国农民潜意识中的社会主义。
沙皇和革命者都对。没有村社意识,既不可能有 300 年的罗曼诺夫王朝, 也不可能有布尔什维克此后在俄国的胜利,虽说革命者同现实的人民的第一 次相会结果是悲惨的。1874 年,几百名年轻人(多半是有钱人家的子弟)搞了假身份证,化名下乡去号召俄国农民暴动。但这种“走向人民”引起的结果是农民的惊恐。 这批倒霉的使徒多数被警察或是农民自己抓了起来。这时,革命思想在知识分子中蓬勃发展。 彼得·特卡乔夫成了俄国民粹派的一个主要思想家。早在 17 岁那年,他还是彼得堡大学法律系学生时,就参加了革命运动,后 被捕,关进彼得保罗要塞??过了一段时间,他逃到国外,成了俄国雅各宾党人的公认领袖。在流亡期间,特卡乔夫出版反政府刊物《警钟》。他 始终未能回到俄国,在流亡生活中得了精神病,死在精神病人收容所,年仅41 岁。
特卡乔夫发表了一种新的主张。他认为,为了革命成功,根本用不着搞 全国的人民起义。革命是少数人的事,一群革命领袖搞一次成功的密谋活动, 就能使革命胜利。他们应当夺取国家政权,然后才去改造已习惯于奴隶般服 从的俄国社会,让俄国人民全速奔向社会主义光辉未来。但是,为了光辉的
未来,要消灭大多数居民,因为他们不够开明,会妨碍奔向社会主义天堂。
新使徒诫训录
革命民粹主义有一批中坚分子,其中之一就是米哈伊尔·巴枯宁——俄 国无政府主义之父。巴枯宁的思想就成了秘密社团“人民的镇压”之缔造人 涅恰耶夫写的名著《革命者教义问答》的基础。《教义问答》要求: 抛弃文明世界的法律,“我们的事业是恐怖的,四处破坏”??要冷酷无情,但不要期待宽恕,要准备赴死。为了破坏现制度,要深入社会各界, 包括警察??驱使富人和有影响的人服从自己。想尽办法加重人民的苦难与 不幸,使之忍无可忍,促其起义。最后,同犯罪分子结成同盟:“同俄国唯 一的革命者们——野蛮的匪盗世界联合。”
“每个有觉悟的革命家手下应有若干个二三流的革命者,即不大有觉悟 的革命者。他应当把他们看作归他全权支配的总资本的一部分。
许多被禁止在首都居住的俄国革命家,选择了富饶的第比利斯作为居住 点。教会中学有头脑的学生经常同他们见面,索索也同他们相识了。他就是 从他们那儿得到了《教义问答》。
熄灯后,他借着烟头的火光看新的诫训录。
离开了特卡乔夫,离开了《革命者教义问答》,那就既无法理解本书的 主人公,又无法理解 20 世纪俄国的整个历史。但是,对教会学校学生来说,最有吸引力,使他们既惊恐又心醉的,还是革命恐怖的思想。 革命者担心资本主义在俄国会破坏未来社会主义的支柱——村社,决定加速现制度的崩溃,对知名国务活动家不断地搞恐怖,以推翻沙皇制度,还要暗杀沙皇本人。他们得手了,杀了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可是,不仅没有 唤起人民,反而招致了亚历山大三世统治的黑暗时期。正是在这个时候,马 克思主义者从民粹主义者中脱颖而出。
革命的救世主
他们的头几位领袖是象征性的,格奥尔基·普列汉诺夫———个俄国地 主的儿子,穷犹太人帕维尔·阿克雪里罗德。他们以俄国的方式接受了马克 思主义,视之为能预言未来的圣经。根据这一伟大学说,马克思的俄国信徒 开始等待资本主义在俄国发展而生成的果实。因为,根据这位德国哲学家的 教导,资本主义会产生自己的掘墓人——无产阶级。无产阶级必然会产生社 会主义革命。诚然,令人难堪的是,不得不等很长时间,因为资本主义无情 的掘墓人同资本主义本身一样,在俄国尚处于萌芽状态。不过,俄国的马克 思主义者决定从襁褓时代就把无产阶级引向革命,并为此建立无产阶级政 党。
马克思主义迅速赢得了第比利斯教会中学,那儿出了许多革命家。这个 学校的学生很容易领悟马克思主义思想。献身穷人和被压迫者。反对不义之 财,建立由新的救世主——世界无产阶级领导的正义王国,这一切同宗教教 育不谋而合。只取消了一个上帝。但这样一来,他们获得了和睦生活的机会, 得到了安慰。还取消了他们这种年龄的人不易理解的“以德报怨”,但这样 一来,这个好战民族的子孙,这帮南蛮子们获得了无情地对付新救世主的敌
人的权利。“耶稣干吗不拔刀呢?”索索的这个问题解决了。主要的是,使 他们中的大多数处于社会阶梯最下层的那种受屈辱状态,已被宣布为不公。 他们获得了自己改变这种状态的权利。现在,索索是各种马克思主义辩论会的经常听众了。 转变渐渐成熟。对这个高傲的穷孩子来说,伟大的革命诺言“莫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变得越来越有吸引力。 后来他写道:“从 15 岁就投身革命运动。”
诗 人
“他的性格变了,不再爱说笑逗乐,”他的一位同龄人写道。“变得深 思熟虑,显得阴郁,圃于自我,手不离书。”说得确切点,是手不离新书。 在这个时期,他已经解开了谜团。他对同龄人说:“没有上帝,他们骗我们。” 他让这个惊慌失措的男生看达尔文的书。他就是在那时学会了隐瞒。他是个 隐藏的非教徒,但在宗教课上出色地回答教师的提问。一心二用成了他日常 生活的内容。
他同过去分手,他的孤独需要发泄,这对一个少年来说是很正常的,方 式便是写诗。他把诗寄到《伊韦里亚》杂志。《伊韦里亚》可不是一本平平 常常的杂志,它是由格鲁吉亚诗人之王——伊利亚·恰夫恰瓦泽公爵领导的。《伊韦里亚》刊登索索的诗,都是些少年多愁善感的幻想,风花雪月。1895—1896 年,《伊韦里亚》登了诗人索索的七首侍。第一首诗是兴高采烈, 欢天喜地的:愿伊韦里亚鲜花盛开,祝我的故乡狂欢畅怀,???? 最后一首诗却是悲伤的: 昨日他琴声叮咚, 人群欢呼赞美; 如今他备受迫害, 人群送上毒酒一杯: 喝吧,该死的! 你这是活该! 我们既不要你的真理, 也不要你的乐声如天籁。
他在做准备,准备走一条献身的路。他记住了《教义问答》中的话:“革 命者是命中注定要灭亡的人。”
据传,恰夫恰瓦泽本人曾相信这位诗人的前途,还为他祝福:“走这条 路吧,我的孩子。”
但这不仅仅是传闻:1907 年《格鲁吉亚优秀诗歌集》收进了索索写的诗。 但是,我们的诗人 1907 年已经在创作另一类诗篇了??“杀父恶人”给了他革命化名 诗歌成了索索的临别忏悔。 这时,他的新名字产生了。既然他是诗人,当然喜欢用文学作品中的人名。“科巴”是他少年时代喜爱的格鲁吉亚作家卡兹别吉作品主人公的名字。科巴是格鲁吉亚的罗宾汉,劫富济贫。还是像巴枯宁说的那样:“同俄国唯 一的革命者们——野蛮的匪盗世界联合。”
他喜欢的那部作品的名字也很有意思——《杀父恶人》。没错,因为他 奋起反抗父亲。恰恰是在这时候,他在内心深处杀了父亲。前教会中学的优秀生,如今成了革命者科巴。 “科巴”作为他主要的革命化名,将使用很长一段时间。
导 师
这时,一个革命家正在西伯利亚流放。他只比科巴大 8 岁,他注定要在 科巴的一生起非凡的作用。这位革命家叫弗拉基米尔·乌里扬诺夫。20 世纪 记下了他的革命化名——列宁。这两个人是多么的迥然不同啊! 三等文官(在沙皇俄国,这个级别相当干将军)的儿子,出身贵族世家的列宁,是在一个非常有教养的俄国家庭中长大的。 他的双亲细心呵护自己的孩子。父亲毕身献给教育事业,是位督学官。列宁小时候曾在祖父领地的小径上散步。 另一个却是酒鬼鞋匠的儿子,从父亲那儿除了毒打,没得到过别的关怀,从人生那儿,除了贫困,没得到过其他东西。尽管这样,他俩又出奇地相像。 列宁在童年时代像科巴一样倔强,百折不回。 列宁同科巴一样,没有耐心,暴躁,同时,又可以出奇地有耐心、沉默、冷漠。
两人都有诗人气质。年轻的列宁在祖父领地的林间小道漫步,津津有味 地读屠格涅夫多愁善感的爱情小说《贵族之家》。年轻的科巴写感情缠绵的 诗。两人都是小个子,但都狂热地、近乎病态地争当第一,早在童年游戏中 就如此。两人都自幼丧父,两人都是母亲的偶像。
两人的本意都不是当革命者。列宁成为革命者是在哥哥被害之后。哥哥 由于参与谋刺亚历山大三世而被处以绞刑。列宁经受了空前的震惊:他的哥 哥,一个正直善良的青年被吊在绞索上荡来荡去。母亲的悲痛、社会地位的 突然改变,使他痛恨人生的不平。用列宁的话来说,哥哥喜爱的作品——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