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都已厌倦了这种贫困的生活。政权的支柱起来造反。于是,列宁翻 了个令人眼花缭乱的跟斗:埋葬乌托邦和马克思的理想,宣布向新经济政策 过渡,令第十次党代会为之震惊。
新经济政策的秘密
十月革命使俄国知识分子发生了大分裂,其杰出代表流亡国外或被赶到 西方。即使留在俄国的那些人,也有许多人仇视布尔什维克。我的父亲是新 闻工作者,他写文章时用的笔名为“魏廷”,这个英文词的意思是等待。等 待这个政权垮台。不过,他同许多知识分子一样,相信了新经济政策,以为 布尔什维克终于明白过来了。瓦连京诺夫曾写过,当时有几位杰出的经济学家写了一份秘密报告《十月革命基本思想的命运》。他们的结论是:由于列宁宣布的新经济政策,四 年前布尔什维克掌权时提出的思想,一个都没剩下。不是使国家消亡,而是 在建设新的强大国家。不是使货币消失,新经济政策宣布要使卢布变得坚挺。 列宁取消了用暴力征粮的办法,代之以普通的粮食税。太可怕了,竟然允许 农民卖余粮!出现了市场——原先它被看作万恶的资本主义支柱。不是像原 先打算的那样,把农民赶进集体农庄,而是让他们自由。世界革命的理想虽 说留下了,但只是作为一段必要的开场白而已。布尔什维克已经同资本主义 国家做生意了,考虑的不是燃起世界大火,而是本国的繁荣。这就是某些聪 明的知识分子对新经济政策的理解。在西方,流亡的乌斯特里亚洛夫教授表 示,欢迎这个“被辽阔的农民国家生活气息推动的健康思维的新浪潮”,他 幸福地高呼:“列宁是我们的,是俄罗斯真正的儿子,民族英雄。”
许多人听信了列宁的话:“认真地、长期地执行新经济政策”。但是, 我父亲和其他党外知识分子这样想还情有可原,可是,瓦连京诺夫怎么会忘 记当初他参与缔造的那个党的传统呢?忘了一条主要的规矩:党的领袖的 话,只不过是出于策略考虑。真正的长远计划,亦即战略,应当掩盖起来, 以后再宣布。例如,某人在 1924 年曾让人们相信,阶级斗争渐渐平息。某人 曾嘲笑那些夸大富农危险的人。某人要求党最大限度地容忍误入歧途的人。 这个某人就是斯大林。只是过了几年,他就把农民赶进集体农庄,把富农全 消灭掉,把阶级斗争激化的口号奉为全国生活的宗旨。这才是战略!而那些谎言不过是策略而已! 列宁说“认真地、长期地执行新经济政策”,这只是意味着:他希望大家这么想。同时,列宁致函外贸人民委员、前恐怖分子克拉辛:“以为新经 济政策终止了恐怖活动,那是大错特错。我们还要搞恐怖,搞经济恐怖。外 国人现在就在用金钱收买我们的官员??我亲爱的,时候一到,我要为此判 你们绞刑??”他在一封密信中,建议司法人民委员库尔斯基起草刑法典的 补充条文,阐明“恐怖的实质和理由”。因为列宁在实行新经济政策时,已 经考虑到将来放弃这一政策时,如何搞镇压。正因为这样,在新经济政策时 期,土地、大工业、外贸、银行和运输业,依然掌握在国家手里。列宁信念 的象征依然如故:无产阶级专政,亦即“没有任何限制的、不受任何法律约 束的、依靠暴力的政权”。这种政权同新经济政策能够“认真地、长期地” 共存吗?对列宁来说,新经济政策如同布列斯特和约,仅仅是为了喘息?? 当初,托洛茨基称新经济政策为一种“手腕”,这才是真谛。但是,党不能 宣布这一真谛,因为列宁想从西方拿到钱。资本主义应当帮助他们,以便今 后消灭资本主义。但是,为此应当让西方相信:既然新经济政策来了,那么“雅各宾主义”就要“认真地、长期地”终止! 可是悲剧来临:列宁面对的是义愤填膺的党员群众,因为党员们并不知道这一真谛,还以为伟大的乌托邦“认真地”死亡了。他明白,反对派将利
用这一形势。“新经济政策在党内引起惊慌、埋怨、沮丧和狂怒。”(列宁) 新经济政策??街头出现了豪华马车、汽车,里面坐着万恶的、“没杀 绝的新资产阶级”——这是党对他们的称呼,出现了穿貂皮大衣的美女、轮 盘赌。莫斯科恣意享乐。食品就像从地下钻出来似的出现了,餐厅开张了。 当时有人写道:“香水如浪,钻石如云,色迷迷的眼睛盯着女人的大腿,开
口闭口外汇、交易所??”这一切酷似令布尔什维克仇恨的“热月政变”。 也酷似未来的,即 1992 年的莫斯科。
普通党员在抱怨。领袖们也在抱怨,预感到会有骚乱。“我们唤来了市 场这个魔鬼。”(托洛茨基)
第六章 斯大林的诞生
列宁给科巴的新角色
列宁对新经济政策、对党内将爆发怒潮早有准备。在经济自由化的同时, 他在党内定了极其严格的方针。
根据列宁的倡议,第十次党代会通过了吓人的决议,禁止在党内搞任何 派别或集团。对搞派别活动的人,将开除党籍。列宁连反对派的萌芽都要扼 杀。这个决议对一个民主的政党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听了刺耳,因而是秘密 的。
1922 年春,列宁设了个新职位——党的总书记。4 月 22 日,根据列宁的 提议,由科巴担任此职。
人们本来以为,这是一个技术性的职位,但是,科巴的作恶天才却使它 成了党内极有影响的一个职位。其实这是既不了解情况,又不明白列宁的用 意。设总书记,是列宁对付党内骚乱的种种措施之一。他知道,随着新经济 政策的发展,不满情绪会加剧,当然,永恒的叛逆者托洛茨基会发难??经 验丰富的列宁不会不担心老干部和他们的公开反叛,虽说已禁止了派别活 动。到 1922 年,列宁已经疲惫不堪,对在党代会上不断地斗“工人反对派”、 “军事反对派”等反对派,已感到厌倦。况且,越来越厉害的莫名其妙的头 痛使他万分烦恼。他决意成立一个机构,让它组织较为务实、平和的党代会, 于是就建立了以忠诚的科巴为首的书记处。久经考验的科巴应当保证开成这 样的党代会,学会控制全党。说得确切点,是笼络全党。这就是设新职的目 的。列宁故意把书记处的职能定得很模糊,这不是平白无故的。政治局用来 解决最重要的政治问题,组织局解决组织问题。本意是书记处解决不太重要 的问题。但是,有一个危险的说明:书记处的任何决定,如未遭到组织局委 员的反对,就成为组织局的决议;如未遭到政治局委员的反对,就成为政治 局的决议。书记处诞生伊始,就获得作出重要决议的机会。根据科巴的提议,他的老相识莫洛托夫成了第二书记。莫洛托夫坐得住,能一昼夜 24 小时连轴转,所以列宁亲昵地称他为“石头屁股”。书记处和已 被科巴掌握的组织局(在那儿主事的是忠实的莫洛托夫),开始控制党内的 所有任免事项。
领导层的隐蔽政变
就在同一年,1922 年,列宁在政治局会议上说:“我们这些 50 岁的同 志(指他自己和托洛茨基)和你们这些 40 岁的同志(指其余人),应当培养30 岁和 20 岁的接班人,选拔和培养他们,并担任领导工作。” 所以说,考虑领导干部接班人问题的不是科巴,而是列宁。领袖对老干部已感到厌烦,这些出类拔萃的老战友批评个没完。他委托总书记科巴培养 接班人。不要找出类拔萃的人,而要找会办事的人。科巴评估了前景,满腔 热情地做了这件工作。这样,出现了 30 岁的拉扎尔·卡冈诺维奇,他本来是 鞋匠,同科巴的父亲一样。生于犹太人居住区,没多少文化,但很有工作能 力。莫洛托夫发掘出这个人才,并推荐给科巴。科巴任命他为中央组织部部 长。卡冈诺维奇控制了中央的督导员机构。他们被派到省里检查地方党组织 的工作。地方领导人的未来就取决于他们的汇报。不久以后,卡冈诺维奇的 部获得了任命地方党领导人的权利。这样一来,地方党组织就完全控制在科巴手里了。卡冈诺维奇开始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安插用得着的人,检验他 们是否忠诚,不断搞机关人员大换班。不到一年时间,就考察和批准了 43 名省委书记——各省的全权统治者。党的官僚从此拥有了连沙皇的省督都不 敢梦想的大权。
我翻阅了总书记的私人藏书,其中有一本他读过多次的托洛茨基《恐怖 主义和共产主义》。他在托洛茨基关于党在国家机关中的领导的一句话旁边, 批上“独占领导”。
控制并“任命”对他合适的各省党的领导人,是科巴用来在短期内使党 服从自己的简单方法。托洛茨基看出来了,怒不可遏,可是,为时已晚!到 处都是取决于书记处的、取悦于科巴的地方领导人。这些人心甘情愿地在以 后的党代会上构成新的、受人操纵的多数。如果克里姆林宫里有哪个老爷敢 于不服从这一多数,根据列宁禁止派别活动的原则,就会被踢出党外。科巴完成了任务,一个听话的党已形成,而且是在最短期限内。 可是,能够用上这个党的已不是列宁了。
“党的精英和骄傲”
列宁在想出了总书记这个职位后,同年 2 月份,改组了契卡。契卡改名 为内务人民委员部下属的国家政治保安局(格别乌),1923 年又改为国家保 安总局(但是民间仍称它为“格别乌”),脱离了内务人民委员部,名义上 改为隶属于人民委员会,实际上,隶属于列宁和政治局。这一切都被宣传为 “血腥的契卡”已不存在。说是现在格别乌的任务仅仅是同特别危险的国事 犯罪作斗争和搞侦察。实际上,契卡的无限权力原封未动。格别乌局务会议 保留了不受监督地枪毙俄国任何公民的权利。由格别乌局长、局长助理和案 件侦查员组成的“三人小组”也有这种不经审判就枪毙人的权利。“三人小 组”在作出决定时是不让被告及其辩护人参与的。被告直到临枪毙时才能知 道这一决定。新成立的格别乌立即被科巴用来向反对派进攻,因为在事实上,改组契卡是列宁使党变得听话的计划的一部分。先利用格别乌对付竞争者——其他 革命党。格别乌获准招收前沙俄密探局工作人员,来对付社会革命党人和孟 什维克,因为前者迫害后者很有经验。还要收拾党内的异己分子。中央的新 决议责成党员,要把一切“非党的”谈话和一切党内反对派的情况报告格别 乌。这样,列宁和科巴就把格别乌用于党内斗争了。党员有责任告党内同志 的密。格别乌的局务委员列入中央任免的名单。这样一来,科巴就控制了这 些人的任免。很快,半文盲的、拿着炸弹的水兵和党内狂热分子就从格别乌 中消失了??
科巴越来越深地把格别乌纳入党内生活。现在,格别乌定期向总书记报 告新贵们的恣意妄为。党的高级干部加里宁和叶努基泽同芭蕾舞女演员的浪 漫旅行,教育人民委员卢那察尔斯基逛演员俱乐部、多次熄了灯与女演员胡 闹、第二天清早才被抬上汽车,加米涅夫的儿子柳季克寻欢作乐??加米涅 夫本人搞姘头等等,这些事格别乌和斯大林全知道。对党的官员都立了档案。
格别乌无所不知
这时,在前巴拉绍大公爵的带有室内花园和镀金家具的小洋房里,出现 了美国人伊莎多拉·邓肯。她回忆道:“1921 年春,我接到苏联政府的电报:‘只有俄国政府才能理解您的创作探索,请到我们这儿来,我们办个学校。’ “我以为,这下要同欧洲生活方式永别了??我没带自己的衣服,因为 在我想像中,我将在充满兄弟之爱的同志们中,穿着红色的水兵服度过余 生??我以为,柏拉图、马克思和列宁设想过的理想国,已经奇迹般地在地球上出现。 “这是释加牟尼、基督理想的那种平等世界??”
70 年代,一个老太太在索契的“演员疗养所”对我说:“我是被格别乌 派去照料她的。当时在莫斯科管邓肯叫‘女共产邓卡’。我们当时已摆脱了 军事共产主义的种种灾难,而她却非常老派,跳的是《红旗畅想曲》和《第 三国际颂》之类的舞蹈??后来,她遇上了出名的二流子——醉醺醺的捣蛋 鬼和大诗人叶赛宁。他长得像天使,一头金色鬈发,而她却上了年纪。他连 一个英文词都不懂??用不着懂,他俩通过爱情的语言很容易沟通。恋爱之 后,俄罗斯式的生活就开始了——他胡闹,骂娘,往她身上扔靴子,叫她‘老 太婆’??还揍她,可是她就喜欢这样。后来,她把他带到了美国。再往后, 他把她抛弃,自个儿回国,上吊自杀了。这些事,我全都定期写汇报。我丈 夫是作家,我也喜欢文学。”所以,科巴连邓肯的事也知道,全知道。
“我们要清理俄国,管很长时间”
这时,搞了一项使俄国知识界为之震动的行动,是列宁想出来的。
1922 年夏末,一艘轮船从俄国开到什切青港靠码头。来者没有受到任何 人的迎接。他们找了几辆带篷马车,装上行李。这些人拉着自己的妻子跟在 篷车后面走在马路上。他们是俄国哲学界和社会思想界的精英和骄傲,是 20 世纪初俄国社会思潮的定调者:洛斯基、别尔佳耶夫、弗兰克、基泽韦特、 特鲁别茨科伊公爵、伊林??总共 160 人,全是著名教授、哲学家、诗人和 作家,俄国的全部精神潜力一举被抛出俄国。《真理报》发表了一篇文章《第一次警告》。
的确,这只是第一次警告。1922 年全年,列宁在推行新经济政策的同时, 起劲地把异己分子清洗出国。同他在一起的是忠实的助手、总书记科巴。
列宁对斯大林说:“关于把孟什维克、立宪民主党人等赶出俄国的问 题??应当无情地赶走几百名这类先生老爷。我们要清理俄国,管很长时 间。”
在政治局下面设立的特别委员会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不断拟订出要驱逐 出国的人的名单。
科巴用强硬的方式,一丝不苟地贯彻执行列宁构想的这项计划。 对这些人来说,离开俄国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我们以为过一年就能回国??我们念念不忘回国,”乌格里莫夫教授的女儿这样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