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号纸上写的是:“雪夜”。
2号纸上写的是:“大火”。
他的手抖得厉害,放大镜脱手而出,“啪”的一声,裂了。
那已经有些淡忘的往事,从他的脑海中破土而出。
“我知道你来了,你出来,我不怕你!”他疯了一般大吼,狠狠地撕碎了三张信纸,一扬手,纸片飞舞,仿佛已融入窗外的雪景。
1号信纸还在桌上,上面写着硕大的“放大”,他拿起来也要撕开,这时才发现纸的背面也是灰色的,他哆嗦着又捡起已摔碎裂的放大镜,读出两个字:“窗外”。
他下意识地猛一回头,定睛细看,窗外没有东西。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信中所指窗外是挂着帘的那扇落地大窗。
自从那次“眼睛”事件之后,这扇窗子一直挂着厚厚的帘子,从来没打开过,他一直心有忌惮,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伸手向帘子拉去,窗外夜幕已落,黑魆魆的,猛一拉开帘子,最先看到了对面楼房的灯光,他定睛细看,发现窗子的右上角有一张女人的脸,盯着他。
女人的脸很白,但是只能看清楚半边,他走近细看,发现另外半边的脸仿佛被严重地烫伤了,赤红色的筋肉,一下下地涌动着。
3 操纵者
大巴车在山路上闪转腾挪,刘浩然虽困极了,但还是被颠得时梦时醒。
这是公司组织的一次旅游。湖南凤凰。昨天喝多了,没睡好,头痛欲裂。
车子把人颠疲了,没人说话,只有钝重的隆隆颠簸声。
刘浩然梦梦醒醒,恍惚之间,他看见一个少女,很美,脸贴在车窗外看着他。
他不由得内心一动,这少女真美,而且好像自己女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生理的冲动,一下子渐渐清醒了。
那少女的脸还在窗子外,冲着他淡淡地笑。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不对,这是一辆急速行驶的汽车,为什么窗外会有一张人脸?
他大喊一声:“你们看,这是什么!”
可是大家还是把头埋得很低,仿佛低低地呻吟着,那声音从他们的喉管里飘浮出来。
刘浩然突然觉得更不对劲了,周围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还是说,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这时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长着同样的脸。
都是那个少女的脸,只是变形了,眼睛离得特别远,鼻子占去了脸的一半。
冲着他嘿嘿地笑。
刘浩然猛地惊醒了。
原来是梦。
无论多么坚强的人,总会在内心深处,有一种孤独感。这种孤独感在梦里,在刚醒的时候,是最难掩饰的。这个时候,他们需要一个人,可以相互依靠。
刘浩然看看睡在身边的小曼,紧紧地搂住了她。小曼乖巧地蜷在他怀里,露出了浅浅的笑。
之前刘浩然又在帘子外面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但是后来仔细再看,又不见了。没过多久,小曼就回来了。小曼回来以后,并没有对他使性子发脾气,而是比以前更加温柔,对他照顾得更加细心周到。说他太紧张了,应该休息,还做了很多好吃的给他。
刘浩然生日那天,小曼送给他一个zippo打火机。刘浩然不怎么抽烟,不过zippo打火机,没有男人可以拒绝。
小曼从盒子里取出打火机,拿给刘浩然:“喜欢吗?”
刘浩然觉得幸福:“喜欢呀,真好。你会用吗?试试。”
“好呀。”
小曼紧紧地盯着zippo打火机,仿佛有些紧张,“嘭”的一声,点着了。
火苗轻轻雀跃着,一直燃烧。
小曼就这么盯着,在她的瞳仁中,也有一个一样的小火苗,雀跃着。
火焰映着她,脸红得像苹果。
“行啦,别玩啦,咱们去切蛋糕。”
“哦,好。”小曼合上了打火机,她仿佛很喜欢这只打火机,有些依依不舍。
刘浩然去切蛋糕了,他没有看见,小曼看着打火机的眼神里,有一丝沉暗的光。
小曼对刘浩然却越来越好,这让刘浩然觉得很惭愧,以前不应该那样对她。结果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好。
小曼总是傻傻得像个孩子,喜欢愣神,刘浩然知道,那时候,这个小丫头又神游太虚去了。
小曼本来不是很喜欢做饭,每次做饭都要求刘浩然跟她一起,不过现在她却每次都主动请缨,要求自己一个人做饭。刘浩然自然很高兴。
一次,刘浩然看到小曼在厨房里,点了煤气灶,傻兮兮地笑,并没有把锅放上去。刘浩然心想,又走神了,于是轻轻走到她身旁,突然大喊一声。
不过小曼没有被吓到,反倒继续把锅放在炉子上,然后开始炒菜,毫无迟滞和窘迫,而且笑嘻嘻地:“早就发现你了,故意愣神的,咋啦,饿坏了,小馋猫?”
刘浩然有些莫名其妙,点点头说:“还真有点饿了。”
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小曼仿佛对火有特别的爱好。
有一次,放烟花,小曼看着烟花,仿佛特别感动,眼泪好像都要流出来一样,一直一直盯着烟花。烟花的火星引着了她的裙子,她都没有注意到。
不过大多数时候,小曼还是那个可爱的小曼,她最近开始热衷于照相。
她特地花了四千多元,买了一台入门的单反相机,还买了一个硕大的三脚架。上次眼睛事件后,朋友的一张照片让他心惊胆战,一直心有余悸。但是小曼天天闹着要合影。用三脚架固定相机,然后用遥控器自拍。
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随她去了。只是刘浩然发现,她的照相技术实在是不好,很多时候,他们俩个都是歪歪斜斜地出现在画面里,有的时候,还只照到一个人或者截去半个身子。而小曼则把这些归咎于使用三脚架而不是直接用眼睛对着拍而造成的。
不过小曼还是乐此不疲,而他则越来越多地在小曼身上感到温暖。
不过有一些时候,刘浩然觉得,小曼的心里其实是委屈的,甚至压抑了很多东西。有一次,小曼趴在窗台上愣神,那是冬天,她趴了很久,或者说太久了。刘浩然过去时,发现她的手臂已经冰冷冰冷的,身体似乎有些微微地发抖。
然而,这还不是最奇怪的,还有一次,刘浩然远远地看着小曼,小曼正要坐下,然后坐到一半,腿已经弯曲了,但是屁股并没有挨上凳子,却停住了,又开始愣神,那种姿势静止了十几秒,她仿佛是在惩罚自己似的。
不过小曼身上有一些让刘浩然惊喜的变化——小曼在床上的进步。
小曼本来就是个内向害羞的姑娘,所以即使是夫妻,在床上也总是遮遮掩掩的,一开始刘浩然很是不喜欢,但是久了也渐渐适应了。
可是最近小曼却渐渐变开放了,主动火辣,风情旖旎,她甚至网购了一副手铐,真材实料的手铐,把自己铐住。刘浩然自然是乐不可支。
突然有一天,小曼提出来,要用这手铐铐住刘浩然。
小曼笑眯眯的,真美。刘浩然也没有多想,铐就铐一下吧,不过是游戏。就这样,小曼就用手铐把他铐在了床头上,刘浩然配合地假装挣扎。
然而,小曼的神情突然变了。
穿着睡衣的小曼径直地走了出去。刘浩然动不了,只能听到哗啦哗啦翻找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小曼抱着一堆蜡烛进来。
刘浩然长出一口气,原来是为了点蜡烛,营造气氛。
小曼点燃一根蜡烛托在手里,火焰跳动着。在那之后,她的笑容一直保持静止不动。她托着蜡烛,渐渐靠近刘浩然。小曼的身材妖娆,身上很香,哈气如兰。
烛光晃动,满屋春色。
然而,刘浩然脸上露出笑容,不过那笑容渐渐凝固了。
那蜡烛,好像靠得太近了……
那天晚上,刘浩然家的火燃得很大,没有人跑出来。
后来,人们在家里发现了一把烧枯的骨头,被铐在床上,在旁边,躺着另一副枯骨。
家里的东西,几乎都被烧毁了。留下的,只有金属、陶瓷的器物。
还有一只铝制的小箱子,保存着一些凌乱的东西。
里面有一本日记,是刘浩然的,部分已被残毁,后来人们阅读的时候,惊异地发现,一年前的一场火灾,是他造成的。那是一个大雪的夜晚,他刚刚从湖南凤凰旅游回来,等女朋友上官清越睡熟后,点燃了窗帘,然后悄悄离去。
上官清越却还沉浸在梦里,拥着他送的围巾,他们刚刚回忆了头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初春,秋千,大学校园。
刘浩然动手的原因很简单,他认识了新的女友,新女朋友的爸爸更有钱。但是他受不了别人碰自己占有过的女人。
另外,人们还发现了一些被烤得有些焦黄的照片,很是模糊,那些照片内容是刘浩然夫妇,照得很是凌乱。很多时候人物只有小部分在画面内。
但是,如果仔细辨认,会发现,每张照片视觉中心的位置上,都会出现一个淡淡的人影,是个女人,头发很长,皮肤白皙,右臂上有一块小小的紫色痕迹。
更神奇的是,那个人影的手上,牵着一个提线木偶的十字形控制板,上面有好多线,每一根都连到小曼的身上。
谁都知道,当操纵者休息的时候,木偶是静止不动的。
STORY故事九
画皮
文/顾倾城
喜欢一个人,总有原因。我喜欢甄眉,大概就是因为她那白皙无瑕的肌肤。
形容一个人的皮肤漂亮,总会用上“光洁如玉”,可是甄眉走进画室的时候,就连屋角的白色水晶相框都黯然失色。
这新来的模特儿甄眉就如她的名字一样。等她袅袅婷婷走进画室,坐到中央的椅子上,将右腿斜斜跷在左腿上,摆出一个优雅的姿势,弯弯的眉峰一挑,嫣然一笑,我的脑袋“轰”地一响——“真美!”
“要脱衣服吗?”甄眉落落大方地问。
她是我找来的人体模特儿,但是这时我的脸红了。
“要,当然要!”旁边的导师张映风立即点头,语气迫切。
我吃惊地转头看他,他的双眼裹着红丝,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模特儿,平素道貌岸然的他变成了一头淌着口水的狼,显得很猥琐。
甄眉的胴体比她的脸更美,光洁细致,覆在身上的那层好像不是皮肤,而是贵重的丝绢一样,就连最挑剔的人也挑不出半点瑕疵。
自从甄眉进了画室,我突然患上重感冒,头重脚轻,身体忽冷忽热。笔下画出的东西与其说是人体素描,不如说是夸张漫画。
张映风以前总会讽刺我的人体素描,用一根食指戳着画冷笑:“这是啥?胸前挂两只大木瓜?”张是学院里的资历辈,年纪不大混到教授,这全靠他的人体素描体察入微,刻画细致,在国内画界首屈一指。他因此对学生们的素描科目特别苛刻。
这次他意外地没有讽刺我,只是瞄了一眼我的画,抬抬下巴,示意我离场,很明显心已经不在我这边了。
甄眉这时慢慢穿上衣服,说:“两小时到了。”
张映风说:“我还没有画。”
“那就下次再预约。”
离开画室后脚步声一直响在身后,我知道甄眉在跟着我,但是又不知道要跟她说些什么,只好一直往前走。
“你是九几届的学生?”甄眉突然问我。
“九六的。”
“哦,那就快毕业了。”
“钱会交到你的公司,是月结的……下次不要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说。
“哦?”甄眉突然插到我面前,亮晶晶的两只眼睛一直盯着我,“为什么?”
我不能说导师的坏话,不想告诉她以张教授的知名度,却没有一个女学生愿意自动投进门下,更不想告诉她以前来过的几个模特儿都骂过我的师傅不是人,继而更出了点意外。
我的学业前途都在张映风手上,所以我没有解释,选择了沉默。
甄眉一直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说:“小伙子,你喜欢我。”
我们这一届跟着张映风的共有五个人,因为临近毕业,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所以那天出现在画室的只有我一个。张说我的素描线条不行,离学位证还有较远距离,需要好好补课,而同学们的说法却是,我看上去最老实可欺,所以被挑中做跑腿。
他们说我缺少艺术人的傲气和魄力,平时以同情的目光看我,甚至还难听地喊我“皮条客”,但是他们这次却对我无比羡慕。
据说师傅张映风画了一张素描,上面的女子艳丽无双。我去看了下,画的是甄眉。那天他没有下笔,这画是他凭记忆画出来的吗?
大家一致吵着要请甄眉再来当一次模特儿。
我心里很不愿意,便说甄眉已经离开了模特公司,不在那儿工作了。他们又问我要联系方式,哪里能要到呢?
我跟谁也没说,其实我在周末见过她一次。
那天傍晚我到街上的小店吃拉面,很有经验地用画板放凳子上先占位再排队。等的时候看到了甄眉,她手里捧着一碗面,热腾腾的,站在桌子旁边,脸有点红。
她的脸是给气红的,她去买面,两个小青年便把她的位占了,一面还用放肆的目光上下看她。她捧着满满一碗面,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我不动声色地对老板说,要最大碗的,面粗点,多放点葱花,黄瓜条也要。
我端着一大碗面走到那张桌子前,叫她:“甄眉。”
她抬眸看我,眼神一亮。
我对她笑笑,一个太极架势将手里海碗运开抡圆,手腕一翻,再一个天山折梅手把那碗面给扣到坐她位子的小青年头上。一时间鲜香热辣,痛快淋漓,那小青年整个呆了。
我趁人家还没反应过来,一手夺过她手上的面“砰”地放在人家面前:“慢慢吃,一碗不够再来一碗。”一手扯住她就跑。
两人沿着弯弯曲曲的街道一直跑,直往偏僻的小巷钻。直到我踢到一个易拉罐,罐子磕磕碰碰一直往前滚,我们才停下来哈哈大笑,笑声响彻整条小巷。
“哎,我说你这人还真不错。”甄眉收住笑声,看着我认真地说。
那时是春天,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暮色苍茫。南方的春天气候燠热潮湿,枝头绿叶生机蓬勃。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套头薄毛衣,映着新叶嫩绿的颜色,显得肌肤胜雪,身段曼妙。
“还行吧。”我低下头去,脸很热。
“你真勇敢。”她继续说。
“哪里……”我更热了。
她不理我,继续说下去:“你跟很多人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