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是我的心不正,是我的能力不够,是我没有知识,缺乏知识的领导者,就没有了神威,没有了神威的领导者,就会被人利用。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是个罪人,可我今年还不到六十岁,我不想就这么结束我自己的生命,谁能救我?鹿一鸣预感到事情不好,事先就出去了,躲藏在国外不回来,胡碧奴要是不帮我,我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吴是有似懂非懂地听着许明达的唠叨,表情上都是对许明达的同情。许明达也专意地看了他一眼,感到有些对不住眼前的这个人。
“老哥哥,我这大半辈子,开始的时候,一心想着做个好官,可我现在却成了坏官,一时的糊涂,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古语说的对,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东海的人民,也对不起我的妻子儿女,我现在连累了他们,也让你这个下岗职工来为我操心。老哥哥,说句良心话,你知道你们为什么下岗吗?如果我不听从鹿一鸣的话,不搞表面上是东海经济发展万吨巨轮,东海的经济就不会这样,说不定你也不会下岗失业。东海实业集团这个所谓的发展经济的万吨巨轮,表面上看繁荣浩大,而实际上是违背市场经济发展规律的垄断穴头,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的企业就不一定在市场竞争中破产,你也就不一定成为下岗失业人员。现在我明白了,市场绝对不是垄断的代名词,它恰恰是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人民获得公平竞争的一个平台啊。可是,我醒悟得太晚了,太晚了。”
吴是有听得有些懵懂,可他明白许明达是在自责,是在说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个做书记的跟着鹿一鸣那么搞,他吴是有就不一定会成为下岗职工。他的心中在想,许书记到底还是个好人,这种时候了,还在怪自己。吴是有的表情显得十分宽容。
“别太自责了,哪个人不犯错误?是人就都有犯错误的时候,毛主席不是也犯过错误嘛。你当市长市委书记的时候,对老百姓挺好的,东海的老百姓没有骂你的,没有骂名的领导就是好领导。”
吴是有的话,让许明达心潮澎湃起来。他感到中国的老百姓真是太好了,在他这么一个罪人面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他,显得有些愚蠢,可这愚蠢也有些可爱,这可爱的愚蠢,另外一方面,也纵容和助长了包括自己在内的许多领导干部,这大概就是中国的国情实际吧?
“我的错误是无法原谅的,人啊,有些错误是可以犯的,有些错误是不能犯的。有些错误犯了,还有改正的机会,可有些错误一旦犯下了,就万劫不复了。我就是这个万劫不复,要是跑不出去,等待我的就是庄严的审判和刑场上的那一声枪响。”
听许明达把话说得这么绝望,吴是有又不忍心起来。
“别着急,胡董事长不是说了嘛,她会想办法的,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许明达突然感到自己有些可笑,对吴是有讲什么经济框架和官场风云,仿佛对牛弹琴,他是无法弄懂的。
“不说这个了,不说了,老哥哥,不管怎么说,你是个好人。你要是把我交给公安局,你会得到奖励的,把我交给你外甥女的话,那她可就立了大功了。”
吴是有想都没有想过这些,听许明达这么一说,立刻就惶恐起来,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头,引起了许书记的怀疑,表情急切起来,流着泪给自己辩白。
“我哪里是那种人呢,我要是出卖了许书记,让我不得好死。”或者是怕许明达不相信他,又狠狠地给自己发了毒誓,“我要真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我儿子就让车压死。”
老吴拿心爱的儿子发的这个毒誓,让许明达十分不忍。他明明知道,吴是有不会出卖他,也不是故意要试探他,就是话赶话随便说说。看着吴是有可怜的样子,他拉住了吴是有的手。
“你这是干啥呢老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能怀疑你呢。”
吴是有不说什么,用沾了煤面子的手擦着眼睛。这个样子更加让许明达心动,他还想用些话安慰一下他,也想用感激的话好好谢谢他,正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纷乱的警笛声。许明达浑身一震,腾地从炕上站了起来。吴是有也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眼睛里一片惊慌。可是,那警笛声是路过的,很快就在远处的夜里消失了,两个人白白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夜渐渐地深了,外面的雨丝也不再织了,停了,天空中居然晴朗得那么豁然,有星星,也有月亮。透过窗户,许明达看着明亮的夜空,问吴是有今天是初几了?吴是有回答说明天就是八月十五月饼节了。许明达哦了一声,说我说月亮怎么这么亮这么圆呢,说这么多年忙得都没有好好看看月亮,活了五十多岁,还不知道月亮居然是这么高明的东西,有时候圆,有时候虚,以往也知道月亮有圆有缺,可从来没有往深处想过。吴是有说,那有什么可想的,本来就是那个样子,圆了又缺,缺了又圆,这就是月亮。
“我可没看出今年的月亮跟往年的月亮有什么不同来,也没看出它比往年暗淡了,也没有看出它比往年明亮,还是老样子。”
许明达大声地叹息了一下,心里说,你怎么能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呢,再明亮的月光也有照射不进人心的时候,再黑暗的夜晚也有无法驱赶出人心的时候,这不是夜晚和月亮的事儿,这是人心的事儿。
“老哥哥,你就没有琢磨过,方才天空那么多云,又下着那么细密的雨,可转眼间雨停了,云彩也没有了,它们到哪儿去了呢?剩下的是一片澄澈的夜空,好一番景致啊,这么好的景致,我许明达以前错过了,居然从来没有认真欣赏过。今天,在你这里,我对天空这么倾心一次,就算是明天一早就上刑场,也没有什么抱怨的了。”
吴是有笑了,他没有去接许明达的话,他感觉许明达的话文绉绉的,听得似懂非懂,说不清时间过去多久了,他就那么微笑着睡倒在许明达的旁边。他对月亮不感兴趣,这么多年来,他也没有仔细认真地看过月亮啊、夜空啊,他不明白许明达说的认真地看是啥意思。难道天空还要认真地看吗?难道月亮还要认真地看吗?你去不去看天,天还是个天,你去不去看月亮,月亮还是个月亮。他是在心里暗笑,这个许书记,这个境况了还有心思看月亮,可真不是个一般的人,可真是个伟大的人啊。他这么想着,就睡着了。
许明达没有听见吴是有应声,转过脸来看他,见他沉睡过去了,又一番羡慕。吃饱了就能睡,起来就去挣扎着养家,这样的生活,他以前看到过,老百姓都是这么过来的。他曾经可怜并且鄙薄过这样的人生,可他早就忘记了这样的人生,现在又重新看到了,并且感叹这样的人生其实是比较殷实的,那么实在,那么没有风险,那么的平淡而真实。他拉过枕头塞在吴是有的脑袋下面,然后尽量让他躺得舒服些,之后,自己仍然使目光透过窗子,去遥远的夜空中停泊。
53 千里传音
胡碧奴回到浅水湾涛尾路的别墅,让贺美珠开了一瓶法国干红,她的这个要求,让向来细心的保姆有些迟疑。贺美珠知道胡碧奴平常是从来不饮酒的,她说女人饮酒特别不利养颜,而胡碧奴又是个特别注重养颜的女人。家中预备的酒,都是她出国的时候带回来的奢侈品,这些奢侈品就是装点门面的摆设而已。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要喝酒。
要是平常,贺美珠就会依照主人的吩咐去做,可是,因为刚从老家奔丧回来,有着极其脆弱的人生观,她忍不住就小心地劝阻了一句。
“胡总,你平常可是不喝酒的,对皮肤不好。”
胡碧奴因为兴奋,没有责怪贺美珠的多嘴。
“姐姐,你去开,开那瓶法兰西的。”
贺美珠看到了她的兴奋,就没再说什么,转身把酒和酒杯拿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胡碧奴麻利地给高脚杯斟上了酒,她并没有急于喝酒,而是端着酒杯,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向这个城市的远处看去。楼盘里闪烁着辉煌的灯光,引起了她的浮想。她甚至想到了海面上波澜起伏的浪花儿,在一朵一朵地新生和幻灭。现在,除了还俗这个不定数之外,许明达和周兰兰这两个威胁她未来的人,都已经在她的视野中了,曾经让他提心吊胆的两颗炸弹,基本上能够随时加以控制,必要的时候,也可以采取果断的措施加以处理。所以,她要用手中杯里的嫣红液体,给自己鼓鼓劲。
她抿了一口,那嫣红的液体进入她的喉咙,感觉非常舒服,仿佛在她的感情中,垫上了柔软的天鹅的绒毛。
因为明白了鹿一鸣跟她分手的真正原因是为了保护她,心中无法抑制对他的思念。爱不但是两颗趣味相投的心的相互皈依,也包含着难以表述的焦渴,和一个成熟的身体对另外一个成熟身体的向往。她在猜测鹿一鸣现在的下落,美国?加拿大?芝加哥?还是温哥华?这个时候,落荒而逃的他,多半是在秦可心的怀抱里面寻求安慰。这么想来,胡碧奴的心间不由得涌起醋意。
过去,无论是王子图还是秦可心,都在她胡碧奴面前退避三舍。当然,她知道,那不是王子图她们甘心情愿地让着她。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在她看来,一个看似完美的女人,她的缺陷总会被另外一个看似完美的女人所补充,男人就是这么鉴赏女性世界的。鹿一鸣是个体魄非常强悍的男人,而且他对女人有着一颗贪婪的心,正是这样的一种贪婪,使他从许多虚弱的男性群体里超然出来,成为一个不可多得的男人。她喜欢他,有着比作家还超凡的想象力,有着比政治家还果敢的魄力,有着比女人还细密的心思,这样的男人,总是让女人忍不住欣赏。
世事循环,无往而不复,已经被鹿一鸣冷落了的秦可心,在鹿一鸣经历人生浩劫的当口上,又重新得到了他。而一直被鹿一鸣称为最爱的胡碧奴,现在却只能遥寄相思。想到王子图,胡碧奴总是感觉木然,除了能意识到她习惯使用的香水的味道之外,别的似乎十分难以想起。
她又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含在嘴里,用舌尖品味着这人间的佳酿,之后才让这光滑的液体,沿着舌头的两翼滑进喉咙。
贺美珠来到她的身后。这个保姆的脚非常大,可她走路的时候,总是脚步轻轻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胡总,晚饭您吃什么?”
胡碧奴想了想,从肩头上伸出两根指头。
“清蒸鲍鱼、小葱拌豆腐。”
贺美珠看着她的背影,样子很谦卑。
“我这就去商场买。”
见胡碧奴没有再说什么,她转身出去了。胡碧奴这才折转过来,在沙发上坐下,又给自己的杯子里添加了些红酒。正当她得意的时候,还俗把电话打到了她的手机上。
“胡总,你满逍遥的呀,我这可成水煮鱼了,黑龙江警方正在四处堵截我,东海还派人来了,我的日子不好过啊。跟你说,我要是被他们抓住了,我也让你的日子不好过。”
胡碧奴安静的心,突然间涌起波澜。可胡碧奴毕竟是胡碧奴,她跟还俗说话的声音,仍然是那么平静乐观。
“还俗,说说,需要姐姐帮你做什么?”
还俗可没有她那么沉得住气,显然已经气急败坏了。
“问我需要什么,你说我需要什么?我他妈的需要出去。”
胡碧奴笑了笑。
“别说粗话嘛,姐姐现在最想帮的就是你了,我可不想你落到公安的手里。”
“你说的好听,可我现在累了,想投案自首了。”
“别说气话嘛,你还年轻,不能做傻事。”
“我是趁着夜色回城给你这个电话的,还得马上离开,去山里躲藏。你要是不想我落在公安的手中,立即就给你手下的人说,让他们想办法帮我出去。”
“好,我给你个电话号码,你直接找他,让他安排你尽快出境。出去了你往欧洲那边走,如果你能绕道美国,到了那边,我们将来还有见面的机会。记住,姐姐不会亏待你,关键是你得好好地活着,将来的荣华富贵姐姐给你包了。”
“那就谢谢姐姐了,可是,你得跟你的人说好,别跟我耍花样。”
胡碧奴的脸上怒放着笑容。
“你放心,我这就给那边的人打电话,让他们尽一切可能帮你出去。兄弟,说句实在话,现在帮你,就等于我自己在帮我自己嘛。”
“姐姐这么明白,就算兄弟将来落到公安的手里,替你死上那么一回,也值了。”
“别乌鸦了哈,你得好好活着,说不定将来姐姐还能用得着你呢。再说了,多大个年纪啊,死啊活啊的挂在嘴上,不吉利。”
电话里传来警笛的呼啸声,还俗的声音慌张起来。
“好了,我得走了,你抓紧安排吧。”
说完,还俗挂断了电话。胡碧奴放下电话,略微想了想,然后拨通了绥汾河分公司的电话,声音有些阴鸷。
“跑了的兔子又回来了,是个急了的兔子,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他很快就会联系你们,想办法做掉吧,一定要做干净了。”
胡碧奴吩咐完了这件事情之后,感觉有些累了。可是,想到还俗这个祸患也将解决了,就又有些兴奋。她走过去,开了音响,一曲她习惯听的日本民间婉唱《树叶女》,悄然地在房间里低回婉转地流泻开来。她陶醉在这有点儿哀怨有点儿缠绵的曲子中,任凭自己的心情沉浮着。
此刻,她仍然能感到生活的美妙,一个女人,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进入一种生活,这可能是时代赋予女人的一种权利。虽然这种权利不是随便哪个女人都可以企及的,她胡碧奴绝对不会放弃这样的追求,无论使用什么手段,她的追求就是要无限地夸张自己作为女人的生命。至于作为潮头上的人物,她从来不看中自己的社会责任,这样的状况不能简单地归结为自私,中间还包藏着无法诠释清楚的心理因素。她要从这个时代里找到财富和自尊,找到满足权欲的全部根因,这个时候,她的心就好比女皇的心,已经无处不在,无法控制了。
她在那首往复循环的《树叶女》的低音里睡着了,脸上保持着甜蜜,在乳黄色的落地灯光下,肌肤鹅脂一样光滑细腻。贺美珠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