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①这个初始地抵达某种死不掉的地方。近懂得远,同情并爱慕着她,但他不能放弃自己的方式。他总想把她拉到外部那一种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直观有形的现场,拉到脚下正在立足的时间现场和某个经纬交叉定点的空间现场。但远认为,那里虽然可以通往许多去处,但就是不能通往真正的艺术。
最后,近对远高叫:让胡塞尔老头那句“切勿为了时代而放弃永恒”见鬼去吧!多么愚蠢。远终于冷静地看了看近,说:请你现在就站得离我远点,那样我还能看到一点你的美。
此时此刻,我这篇短文中虚设的人物远和近,正坐在纸页外边,作为读者,阅读并思考着文章中的远和近;而不知不觉中,读者却钻进书页里,成为远和近这两个虚设的人物。他们互相阅读。
我作为参与者或当事人,一边写作一边阅读,明晰的人都会知道我的脚跟立场。
写作与逃避
写作与逃避
也许我正如同纪德的内心窘困一样,当他对自己的灵感感到枯竭时,他或者强自己所难,或者在旅途中逃避内心的不适。他的生活处在抵达和出发之间,周而复始。
长期以来,离家出走既是我对麻木停滞的生活的逃遁,又是空虚时补偿我没有写作的替代品。仿佛我不安的双脚在空间距离上的延伸,能够抵消精神与思想的凝滞。当我的脚步声像一只绝望的黑鸟栖落在某一处陌生的土地上时,我的新鲜的思想便会同墨蓝色的月光一群群升起。
为了对生活感兴趣,我的确尽可能在调动自己业已平缓木然的神经,希望旅行成为一支大麻,注入肺腑。
不确定性和未知感,对于寻求异常色彩和声音的目光,无疑是一种诱惑。但是,一个悟性极好的人,经验便如同阴影,或者如同积厚的尘埃,覆盖在门扇后面那一张枯黄陈旧的地图上,它限制着我的急需迈出的脚步和梦想,使我很难在哪一小块土地或者哪一张莫测的脸孔上寻到一片鲜亮,然后为之一震。
但是,我仍然选择出走这
个方式。
也许,正是这种离家在外的漂泊感,迎合了我内心中始终“无家可归”的感觉。那个附着在我的身体内部又与我的身体无关的庞大的精神系统,是一个断梗飘蓬、多年游索不定的“孩子”。这个被现实从我的身体里分裂出去的“孩子”,终于在我的躯体也真正飘荡在外无着无落的时候,与我重合。写作,更经常地作为我离家出游的替代,它是不是一种逃避呢?我真的说不清。
维特根施坦曾说,凡是不可说的,我们必须保持沉默。在这个世界,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令我厌倦。沉默的时刻是否应该到来?
我将深思。
开门与关门
开门与关门
大年初六,近邻新疆人一家终于搬来了,男人名字很长,几次也没记住,反正是提提买买的一串。我自己的房间与他家有两堵墙是共用的,可是壁薄如纸,一点音也不隔,毫不夸张地说,他家水壶开了我都能听到。他们夫妇经常交谈,语音便绵绵不绝地渗透过来。幸好他们说新疆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只听到一男一女交叉而成的和睦的语调长时间地袅袅娜娜不绝如缕,成为一种背景声音,如同开着音响听音乐。我一边担心着自己这边的私生活今后还能否成为私生活,一边暗暗庆幸一纸之隔的那一边不是用普通话交谈,否则我将什么事也干不成了,我会强迫性地被他们的谈话所吞没,再也没有了清静。庆幸过后又有了一点遗憾--如果他们说英语多好啊,一年住下来我的英语肯定过关了。
我和近邻家共用一个楼道的防盗大铁门,我们各自的房门在楼道的尽头成90度角,近在咫尺,若两家同时开门就会“撞车”,一家开门另一家就得关上房门。这样的唇齿之距算是天意,无论
愿意不愿意,一种亲密关系似乎是客观存在了。
我永远是一个习惯关门的人。平时在母亲家里,无论是写作、睡觉、打电话还是翻阅闲书,我都习惯关上自己房间的屋门,好像惟此,心里那一层屏幕才垂下来,才可获得安宁。从行为心理学方面说,对于封闭感的需要过于强烈的人,往往内心缺乏安全和放松,他们往往是一些复杂的需要自我空间的人,他们的身体内部有一种东西要求他们与公共的外部生活保持一定的距离或隔绝。他们其实并非都是出于隐私的保密,他们不一定非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他们的关门似乎就像我们睡觉时自然而然闭上眼睛一样,只是一种心理的防御本能。我所接触到的读书人、作家艺术家以及怀揣某种秘密心思的人们多是这样的。不知为什么,我对于这样的人始终怀有一种内心的理解和尊重。我的近邻是一对十分健康放松的夫妇,夏天时候,他们的家门永远是四敞八开的,直到晚上睡觉前才肯关上。平时,他们下班回到家,把楼道里的灯打开,两家共用的大铁门一关,他们夫妇便家门大开地与我圈在一个铁门里边,出出进进,说说笑笑,对我没有任何戒备,如同我这个安静的近邻不存在一般。这无疑是一对善良的人,但对于像我这样不具有同他们一样放松心态的人来说,他们对我的四敞八开的信任,除了在我心里涂抹了一层轻松色彩之外,同时也带给我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我在自己家里,听着一门之隔的外边一忽一阵的动静,时时感到某种外部事件的临近或者即将侵入。我总是习惯轻手轻脚,意识中永远存在着隔墙的耳朵和门外的眼睛。有男朋友来访的时候,我甚至控制不住伸手替他们关上房门的愿望。其实只是一般朋友,没有任何偷偷摸摸可言。
有几次我在楼道里与他们夫妇邂逅,我自然是热情友好地搭讪,总想说出能否请他们关上自己家的房门这句话,但几次都没有说出口。因为无法当面说,我便把类似公约的条款写在纸上:请保持安静、整洁,随手关门。但终于也没有勇气贴在两家公用的楼道墙壁上,这张纸至今闲在我的抽屉里。我知道,他们是健康、善良而且值得尊重的睦邻,对我非常友好,有些矫情的其实是我自己。
但是,我始终在想:请不要相信我吧,给我一些个人空间的尊重远比信任我重要得多。公用楼道这一小块间隙,让它安静地空在那里吧,用这一小块空隙装满自由,远比承载任何一种实际的生活更为重要。
利己与利他
利己与利他
对于我来说,没有比身置表面熟悉、而精神内部却十分遥远的人群里更为胆怯的了。在这样一种人群里,我虽然依旧穿着衣服,也依旧在一处有遮拦的房间或厅堂里,但我却感到四处无遮,脸颊上的僵硬的微笑不具有任何内容,说着一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语......越是努力与人群融洽,带给别人一份温暖或帮助,却越是像一个可怜的异类。
这实在是一个矛盾。
有一位德国的哲学家曾说:“人整个的生存,可以说是别人赠送的礼物。”
这的确是一种聪明的说法。“利他”这种品质,在现代人眼中几乎已经等同于“利己”。这很容易理解,“利他”是为了更好地“利己”,“爱他人”是为了更好地“爱自己”。
出于生存的本能,我们是懂得一个人无论为任何理由而切断与外界团体的关系,都是在伤害自己,都会遭到生存上孤立自己的危险。个人与外界如果完全隔绝,那么个人的生存便会出现危机,就会枯萎和凋谢。我们身边的每个人都知道,他必须努力与周遭
集体建立起某种相依相存的关系,使他个人的生存能够仰仗一个庞大而健全的秩序。
人们已经意识到,一方面人是独立的个体,只能依赖自己,这是惟一可靠而持久的基石;另一方面,个人必须依赖他人而存活。孤立自己、切断与他人的依存关系所导致的结果,只能是伤害了自己。我们在理性上是这样看待世界的。但是,现实中,理性并不能主宰我们的日常生活。很多时候,出于对外部的胆怯,或者说,是一种心理方面的“残缺”,始终不肯冒险对外界做出探寻式的姿态,使自己有机会得以与外部团体中的伙伴发生真实的接触。这种恐惧感,直到今天依然如此。
我很难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响应这样一个事实:收敛或者放弃自己的个性化、个人化,把生命中的普遍化向外界彻底敞开大门,这就等于为自己的生存敞开了方便之门;而反过来,就等于为自己的死亡敞开了大门。
我的“行动”像一个“未成人”,迟迟地走在我的“理性”这个“老人”的身后。很多时候我无法依照我的理性来决定我的行为。
人群,对于我,就如同一个陡峭而光滑的斜坡,攀缘的艰难成为一个永恒的主题。
隐私权与个人空间
隐私权与个人空间
我们中国人难有隐私权,也不提倡个人空间,这已众所周知。
所谓隐私权或个人空间,主要是针对那些熟人、密友、家人或亲戚而言的。真正的陌生人,倒不存在这个问题。
因为是你的熟人、家人或亲戚,你内心的隐秘、你的时间、你的空间,就必须得对大家四敞大开,你必须随和地恭候那些随时可能发生的莅临、介入或侵占。长辈们告诉你:我们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不分彼此,光明正大;年轻人对你说: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当然也就是我的,你来我往,随意最好。大家都这么说。
你关闭的房门,丝毫起不到作用,它不仅无法让某位来者迟疑、止步,反而,房门的冷寂和沉默,愈加吸引来者迅速地举起好奇的拳头,你的房门被一声比一声重的咚咚声敲响,直到你打开房门。某位不请自到的熟人,理直气壮径直进入了属于你个人的领地,丝毫没有为自己的不约而往而心怀忐忑。”我们是这样地熟悉,用不着打电话预约。正好从你家门前路过,我能不进来坐坐
吗?”熟人心安理得地就坐到沙发上,你怔怔地哑口无言;
也许你正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烹饪着晚餐,滋滋的油香叫个不停,像个急性子催促着你;也许你正在电脑上专心致志地忙于稿件,你的指尖正像一个芭蕾舞演员柔软的脚尖,沾满丰沛的乐感;或者夜深人静,你已舒展地躺卧于床,和你那心事重重的枕头互道了晚安,你已睡意沉沉,正欲进入梦乡......就在这种时刻,电话铃哗然而响。你拿起话筒,对方决不会问你是否打扰了,就摆出聊天的架势。”我们无须那些客套,是不是?又不是外人。”听筒那边理所当然。他觉得自己这会儿没事,全世界肯定就都悠闲;一班人在餐厅里聚会完毕。窗外的车流越来越稀疏,烛台上的光线越来越黯淡,你的缓缓的疲倦已顺着葡萄酒的韵脚,慢慢升延到你肢体的末端。这时,似乎有人余兴未尽,举起酒杯,提议继续到拥有单独空间的你的家里去喝茶,聊个通宵,甚至有人提出今晚就在你家打个地铺。你内心踌躇不定,思量这样一种浮泛的闲谈,是否要继续到你的房间里、沙发上?你的并不充沛的精力是否能熬住这样的欢闹?但是,你决不能轻易说出”不”字,否则,你就会被大家视为一个别扭之人。”你家有什么不能公开?你有什么秘密非得独自关在屋里?”......
你是决不可以对大家提什么隐私权或个人空间的,那样,仿佛你就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就成了一个遮遮藏藏的孤僻之人。你失去的决不只是一场场空欢与闲谈,你失去的将是一种在这样的”大家”之中使你感到的和谐与怡然,一种”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的自由与安然。其实,你无非是想守住自己的那一份小小的自在与悠闲;
其实,许多人都和善良、胆小的你一样,只不过是担心成为大家中的另类。
但是,大家依然会说,你的”个人空间”,你的”隐私权”,不符合中国的国情。中国人的交往历来就是这样亲密无间,你来我往,随随便便,哪怕内心里相隔十万八千里之远。终于,有一天,年轻的你忽然想起一个疑问:“大家”是谁?!
我和另一个我
我和另一个我
在日常生活中,我心里经常被一些复杂而莫名的感受填得满满的,以至于身处任何一种周遭环境之中都感到有点不吻合,都不能完全落到点上,无法完全进入状态,有些茫然若失,似乎心在别处,在某个“远方”。读书、看电视、吃饭或者做家务也显得神思恍惚,甚至有时候家里来亲戚与母亲聚会,我竟找理由一个人跑到街上去买东西,胡思乱想瞎走半天才回来。
许多年后,我才发现,原来是身上随时并存着”另一个我”在作怪。
晚上,聚会散了,我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心似乎才踏实下来,两个我仿佛都落到某个位置上。邻居家电视的热闹之声从我微掩的窗缝钻进来--这种远处的喧哗与近旁的静寂,总是对我构成一种复杂而且难言的心理状态。记得小时候看电影《红楼梦》,春风得意的贾宝玉正在锣鼓喧天、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之中举办着婚庆大典的时候,镜头忽然一转,落到凄凉的秋雨中黯然而萧瑟的潇湘馆,纤瘦荏弱的林黛玉病卧于床榻之上,疾恨交加,病体难
支,她内心的感受自不待言。记得小时候,看得我潸然泪下。今天再看,虽然这个镜头古典得令现代人所不齿,但远处的喧哗与身旁的寂然这一掀动内心复杂感受的意境,依然终生难忘。一位诗人曾说”人应该从去墓地回来的路上成为诗人”,我想,他所指涉的即是这样一种与灵魂有关的内心活动吧,一种由我和另一个隐蔽的我共同参与的状态。
我的情形不知为何有时就处于这样一种对一个莫名的“远方”的思虑之中。但是,倘若我已身置于上述所谓的“远方”了呢?那么,我依然会继续思虑“远方”。
比如,平时,思念的人终于遥远地来到身旁,我有时候却不知说什么,依然愿意沉浸在思念之中,仿佛近在咫尺的切肤的存在,并无法消释内心深处的思念。这一活灵活现的人的直观性似乎与自己灵魂深处那种隐性的东西,无法同时在此刻得以实现,对这个人由于距离而产生的深深的思念并不会因为这个人的在场而消失。它们似乎是在两股道上--一种情形是在可见可感的平面上完成,另一种情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