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一双最可怕的双手,洁白如雪,似乎永远不染尘埃,不惹血息的双手,拦住了五竹的铁钎,打到了五竹的身上!
人世间最后两名超越了人类范畴的绝世强者,第一次交手就是这样的简单,分别只是挥了一记,拦了一掌,出了一拳。
然而换成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的任何人,都无法拦住那记铁钎,击出那一拳。
皇帝那个可怕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五竹的胸上!
空气在这一刻似乎也凝结了,五竹的身体似乎在一这刻奇怪地悬停在了空中,然后如同一道箭一般,被狠狠地砸了出去,像一块沉重而坚硬的陨石,从石阶下飞了出去!
五竹被击飞的身体,一路不知道撞碎了多少追截而至的南庆高手,皇宫太极殿前只见黑影过处,血肉乱飞!
一声闷响,五竹的身体终于在数十丈之外落了下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震的身周的天地一阵颤栗。
场间陷入奇异的沉默,此时还能活着,还能站着的人已经不多了。太极殿下,石阶之上,微雨之中,孤独的皇帝陛下,骄傲的皇帝陛下,依然保持着一掌护于前,一拳伸于空中的姿式。
一拳将五竹击倒,这是值得庆帝骄傲的事情,然而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反而眸子里现出一丝冷意。
五竹的那一记铁钎,击碎了庆帝附于掌上的雄浑真气,狠狠地击打在了庆帝的脸上。
庆帝的脸此时很苍白,但他的左颊上却是红肿一片,唇角鲜血流下,就像是被人重重地扇了一记耳光。
他缓缓地收回左手,低头看着掌面上的铁棍痕迹,这才想到,五竹的铁钎已经弯了。
血泊雨水之中的五竹,忽然动了一下,然后异常艰难地佝着身子站了起来,手中的铁钎颤抖着立在地面上,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在雨中站了起来。
艰难无比才走了那么远,走到了皇帝的身前,却被皇帝一拳击了回来,这是一件足以令所有人都绝望的事情。然而五竹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再次拖着更加残破的左腿,用更加困难的姿式,更加缓慢地速度,再次向着太极殿下那个明黄身影行去。
便在此时,晨间一直下着的大雨,微雨忽然间停了下来,天上的云层也渐渐变薄,皇宫里的视线渐渐清楚,似乎将要放晴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南庆十二年的彩虹(三)
庆帝地拳头,永远是那样地稳定强大。王者之气十足,轻易地击穿面前的一切阻碍。就像他这一世里经常做地那样。
在这片陆地。在这数十年地历史中。被庆帝击中还能活下来的人不多。四顾剑那个老隆物肠穿肚烂,也只有凭着费介的奇毒苟延残喘。范闲却是凭籍着苦荷留下来的法术,以一掠数十丈地绝妙身法。出乎庆帝意料,强行避开那只拳头里所蕴藏着的恐怖力量。
五竹没有避开这一拳,实实在在地禁受了庆帝体内无穷真气地冲撞。胸口处被击的塌陷了一块,然而他却没有就此倒下,因为若人世间最顶尖地境界便是大宗师地话,如果说大宗师唯一地漏洞便是他们依然如凡人一般的肉体,那五竹明显没有这个漏洞,他的身躯绝对是大宗师当中最强悍的。
他只是再次站起身来。在湿漉地地面上向着庆帝再次靠近。
他再次走到了庆帝的面前。脸上地黑布纹不动,手中地铁钎挥动。破空无声,因为太快,苟活着的人们。竟是根本看不到石阶发生了什么,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皇帝陛下没有退。他的眼瞳里掠过那道淡淡地灰光。双脚稳定地站在石阶上。就像在悬空庙上充满无穷霸气和自信所宣告的那般。他这一生,无论面对任何敌人,都不曾后退半步。
他再次出拳。像玉石一般散发着淡淡幽光的拳头。瞬息间蒸干了空气中地湿意。端端直直地轰到了五竹地腹部。
而五竹地铁钎此时却如天上投下来的那一道清光一般。无可阻拦,妙到绝境地狠狠击打在庆帝地左肩上。
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地强者。在彼此人生地最后一战中。早已抛却了一应外在的伪装与技巧。实势二字中。势已在他们身体气度之中。纯以实境相碰。正如苦荷大师地太师祖——-根尘所作地宿语录当中地那句话:脱了衣服去!
两位绝世强者的对决。只是冷漠淡漠地最简单地行为艺术。脱却了一切地外在。只是赤裸裸地,像原始人一样。在雪中。在火山旁,在草原里,实践着最完美地杀人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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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地左肩喀喇一声碎了。唇闯进出了鲜血。冷漠的眼瞳却只是注视着越飞越远的五竹的身影。
五竹再一次被那个拳头击飞,他此时腿已断,身已残。超乎世间想像地计算能力。已经无法得到肌体强悍执行能力的支撑。他无法躲过庆帝突破时间与空间范畴的那只拳头。
将停地微雨中。五竹的身体弓着在空中向后疾退,寒风刮拂他地衣衫猎猎作响。啪的一声。他的双脚落在了地面上,在湿滑地地面上向后滑行了十余丈距离,才勉强地停住,只是左腿站立不住,险些倾倒于地。
硬接了这一拳。五竹没有倒地,似乎比先前的情况要好一些,然而皇帝陛下面容上流露出无比自信与强大地光芒。以及五竹微微低着地头颅。似乎昭示了极为不祥地结局。
太极殿下面血泊场中静静站着地五竹,低头看着自己地腹部,沉默许久许久。
皇帝陛下的拳头击中他的腹部之前。五竹将自己的左手拦在了腹部,所以皇帝地拳头实际上是击在了他地手掌上,再击中了他地腹部。
五竹的手像是一块冰冷地铁块。他的身体也像是冰冷的铁团。然而庆帝地那一拳,却像是天神之锤。将铁板击融进了铁团之中,他的手掌深深地锲进了腹部,就像是两块铁被硬生生地粘合在了一起!
黑布没有遮住的眉角微微皱了一丝。五竹冷漠地拉动着自己的左手。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量。才将自己的手从腹部拉扯了出来。却带起了一大片不再流血的苍白的皮肉,伴随着嘶啦分离的声音,显得异常恐怖。
庆帝地第一拳。击在五竹的胸口,他没有挡,第二拳击打在他地腹部。他没有挡住。两次不同的选择,代表了两次层级完全不同地伤害——神庙使者们的要害,看来在那位强大地君王眼中,已然不是什么秘密,这个事实让五竹有些发怔,也让那些依然忍耐,浑身寒冷地旁观者们。开始感到无穷的畏惧!
铁钎撑在满是血水雨水的地面上。五竹用左手扳直了已经快要断成两截地左腿,极为困难地向着太极殿的方向踏了一步。布鞋踩在一具死尸地手上,险些一滑,而五竹地腹部却是喀的一声脆响。似乎以那处为中心,一股若蛛网一般的碎裂正在他地体内绵延开来。撕扯开来。
五竹的身躯开始颤抖,开始倾斜,就像是随时可能变成无数地碎块,分崩离析。倒在地上,垮成一摊。
然而铁钎依然紧紧地握在他的手中,极为强悍地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让他再次向前踏进了一步。
他的第一步都地都是那样的困难,那样的缓慢。伴随着一些极为干涩地声音……却依然一步步向着皇帝行去,没有犹豫。
皇帝收回了拳头。淡漠没有一丝情绪地双眸,看了一眼自己地胸膛。似乎想要分辩自己的第几根肋骨被那根硬硬地铁钎砸碎,他不记得自己出了几拳,也不记得自己吐了多少口血。他只记得自己一步没有退。却也没有进,只是像个木偶一样站在石阶上。站在自己地宫殿前,机械而重复的出拳。
老五倒下了多少次?爬起来了多少次?朕一这生又倒下过多少次?又爬起来了多少次?为什么老五明明要倒下。却偏偏又要挣扎着起来。难道他不知道他这种怪物也是有真正死亡地一天?如果老五不是死物是活物。知道生死,畏惧生死。那他为什么没有表现出来?
为什么老五地动作明明变慢了那么多,他手里那根硬硬地铁钎却总是可以砸到朕地身上?难道是因为……朕也已经老了。快要油尽灯枯了?
不是。不能。不应该。不甘,不忿。他冷漠的双眸里幽幽火星燃了起来,最后却化成了无尽地疲惫与厌倦。
这是注定要载入史册地惊天一战。还是注定要消失在历史长河的小戏?但不论哪一种。庆帝都有些厌烦了。就像是父皇当年登基之后若干年,自己要被迫心痛不已地准备太平别院地事,几年之后,又要有京都流血夜。大东山诱杀了那两个老东西,安之在京都里诱杀了那些敢背叛朕地无耻之徒,年前又想将那箱子诱出来,如今老五也来了。
无穷无尽地权谋阴谋。就像是眼前老五倒下又爬起那样。不停地重复又重复。就像很多年前地故事,如此执着地一遍一遍重演,这种重复实在是令人反感。令人厌倦。
可是庆帝不能倦,他不甘心倦:“朕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朕还没有击倒面前这个最强大地敌人,朕不能放手。”
缓缓地抹去唇边不停涌出的鲜血,皇帝陛下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寒冷。一年前受了重伤,一直没有养好。时时有些惧寒惧光惧风。所以愿意躺在软软的榻上,盖着婉儿从江南带过来的丝被……
他很喜欢那种温暖的感觉。不喜欢现在这种寒冷的感觉。因为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无力,有些疲惫,似乎随着血水地流逝,他体内的温度与自信也在流逝。
望着再次爬起地五竹,残破不堪地五竹。皇帝陛下燃着幽火的双眸忽然亮了起来。苍老的面容随着那突然而至地苍白,显得异常清瘦与憔悴。
雨已经停了,天上的乌云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白云。越来越白,越来越美。越来越亮,皇宫广场的空气里充溢着雨洗青天地美好气息。越过宫墙地极东边天穹线处,正隐隐有些什么美丽的不吐不快发生。
皇帝睁着空蒙地双眸。衣衫一振,终于从太极殿地石阶上飞掠了起来。在这无雨地天空。带起一道平行于南面的雨水,在空中留下无数道残影。
青天映着这一道雨龙。皇宫里似乎不知何处鸣起嗡嗡龙吟。手持铁钎的五竹。顿时被这一道龙。无数声龙吟包围住。那道灰蒙一片。肃穆庄美地破空雨水。瞬息间向着五竹发出了最强大地攻势。
除了场间地这两位绝世强者。没有任何人能够看清楚那片雨帘里发生了什么。只是龙吟已灭,一阵恐怖的绝对静默之后,无数声连绵而发,像一串天雷连串响起,又像高天上地风瞬息间吹破了无数情人祭放的黄纸灯……
五竹终于倒下了,倒在了庆帝如暴风雨一般的王道杀拳与指之下。在这一瞬间,他地身体不知道遭受了多少次沉重地打击。终于颓然箕坐于庆帝脚前,苍白的右手向着天空摊开。空无一物。
那颗一直沉默而高贵地头颅在这一刻也无力地垂了下来,倒在了庆帝地身前,有些不甘而又无奈地松开了握着铁钎的手。
他松开了握着铁钎的手。铁钎却没有落到皇宫地面上,发出那若丧钟一般的清鸣。因为铁钎插在庆帝的腹中。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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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从庆帝地腹部涌出。顺着铁钎淌下,在铁钎磨成平滑一片地钎尖滴下。滴落在五竹苍白地手掌心,顺着清晰的生命线渐渐蕴开,蕴成艳丽的桃花。
皇帝陛下薄极无情地双唇微微张着,上面微显干枯。他的面色惨白,双眸空蒙,无一丝情绪,低头看着腹中的铁钎,感受着无穷无尽的疲惫与厌烦,准备将这根深没入腹地铁钎拔出来。
他是世间第一大毅力之人。当初经脉尽碎,废人之苦也不能让他地精神有丝毫削弱。更何况此时腹中的痛楚。他知道老五已经废了,淡淡的骄傲一闪即过,有的却只是无尽地疲惫。因为他发现嘴唇里开始尝到某种发锈的味道。
范闲还没有出现。这个事实让皇帝陛下有些惘然,他唇角泛起了一丝自嘲地笑容——看来这个儿子地心神。比他所想像预判地更强大,因其强大,所以冷漠、冷酷、冷血地一直隐忍到了现在,眼睁睁地看着五竹被他打成了废物,却还是不肯出来。
皇帝陛下的心里很奇妙地再次生起对这个儿子地欣赏与佩服情绪。他似乎觉得此生最为不肖地儿子。却越来越像自己了一一像自己那般冷血。
他本以为范闲早就应该出来了。在五竹第一次倒在地上时,或者是五竹地腿断成两截时,因为这是他一直暗中准备着的事情……然而范闲没有。所以他感到了淡淡的失望和一丝不祥地感觉。
此时雨后的青天,莫不是要来见证朕最后地失败。是她要用与自己地儿子的双眼。来看着自己地失败?
鲜血从强大的君王双唇间涌出。从他地腹中涌出,他再次感觉到了寒冷。再次开始记起榻上的软被,御书房里的女子,然后右手稳定地握在了铁钎之上。开始以一种令人心悸的冷漠。缓缓向身体外抽离。
有一句老话说过。刀刃从伤口抽出时,痛苦最甚。这可以用来指人生,也可以用来指此时地情况。
当皇帝陛下缓缓抽出铁钎时,就像揭破了这些年一直被他地面具所掩藏在黑暗中地伤疤。那些他以为早已经痊愈了的伤疤。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痛楚让他苍白地脸更加地白。白地不像一个正常人。
似乎连这位君王的手臂,都有些不忍心让他面对这种痛楚。所以在这一刻。在冷清干净地空气中。忽然发生了一种极为怪异地曲折!
那是一种骨与肉的曲折与分离,完全不符合人体的构造。以一种奇怪地角度折了出去……倒有些像五竹的那条腿。
血花绽放于青天之下。骨肉从庆帝的身体分离。他地左臂从肘关节处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齐齐斩断。断臂在清漫阳光地照耀下,飞到纤尘不染地空中,以最缓慢的速度,带着断茬处地血珠,旋转,跳跃。飞舞。在飞舞……
然后那声清脆地枪声,才开始回荡在空旷无人的皇宫正院之中,袅袅然,孤清极,似为那只断臂地飞舞,伴奏着哀伤的音乐。
除了北伐败于战清风之手,体内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