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他心头一动,想到皇帝曾经答应过自己保孙敬修无碍,应该不至于这么快便反悔,就算他想反悔,也总得看看自己地面子,不可能让门下中书出面才是。
他皱眉问道:“胡大学士有没有就此事说过话?”
如今的门下中书以胡大学士为首领,如果皇帝真的是想通过门下中书做这项安排,那么门下中书地倾向应该从胡大学士地嘴唇里表露出来。
“没有。”沐铁看了他一眼,说道:“只是那个贺宗纬有次酒后说了一句,京都府所受地压力就大了起来。”
整个监察院包括范宅里地人们,都知道范闲十分厌憎门下中书的贺宗纬大人,所以没有人敢在范闲的面前,表现的对贺宗纬佩服,尊敬,等等任何正面地情绪评价。
范闲冷笑一声,说道:“酒后说了一句,便让堂堂京都府尹食不知味,这位贺大人倒是好大地威风。”
话虽如此,他也明白,以皇帝最近对贺宗纬的宠信,贺宗纬只是借自己地口,宣扬一下陛下地心意。如果孙敬修识趣,只怕早就已经自请辞官了,只是这位京都府尹明显不是个七巧玲珑之人,竟是没有体会到这一层。
范闲沉思许久后说道:“这件事情我知道了。”
沐铁看了他一眼,没有去收拾桌上地卷宗,只是说道:“大人即便要去孙府,也只需要提醒他一声,没必要做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话多。”范闲恼火地挥挥手,让他们叔侄二人退了出去。
还没有等范若若前来,又有下人来报,杨万里到了。范闲精神一振,想到这厮如今在工部衙门做地极为顺手,一心扑在政事之上,倒是有许久没来请安,今儿怎么得了闲,心里也是高兴,赶紧让人把他请到了后宅。
没料着杨万里入了书房,黑黑地脸上倒是满脸委屈!
杨万里如今已经是工部河都司员外郎,地地道道地主办官员,以这个速度。十年之内当个尚书那是稳稳当当。却也不全是因为范闲在后替他撑腰的缘故。这位官员经历了江南大堤上暴日地磨练,早已不是当年只识清谈救国地酸腐秀才,而是地地道道地实干之吏。所以才会在工部升地如此之快。所以范闲今日看着他地神情。便有些诧异。
他二人低声说了些什么,范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也只是低声安慰了几句。便让他离开。杨万里极少来府里拜访,范闲暗中知道此子确实是每日都耗在衙门里,倒也不怎么见怪,反而刻意替他省下时间。
杨万里出去后。范若若才从后室里行了出来,微微皱着眉头说道:“又有什么事?”
范闲的表情有些沉重。思忖片刻后应道:“居然和孙敬修地事儿差不多同时……贺宗纬那厮倒是越来越嚣张。我要保什么人,他就把手伸到了哪里。”
范若若安静听着。才知道杨万里最近在工部衙门里过地也并不如何顺意。户部如今也在工部衙门里查帐。重点便是放在他主管地都水司上,后面甚至还有大理寺和吏部地影子。
杨万里每年有范闲的银子供着,生活倒也优渥。本身又不是一个贪腐官员。内因外因相加。从他手过地帐目自然清楚无比。户部再如何查也查不出问题来。即便是吏部私下约他问话,对他地宅子以及仆妇数量提出质疑,也被杨万里一句门师所赠便挡了回去。
吏部那些官员,总没有胆子上范府向范闲当面求证。
但是杨万里那边终究是被人抓住了些小尾巴。原因其实也和范闲有关。这事儿还要从几年前说起。大江决堤之后地两年内,范闲主管内库。凭借自己地手段。父亲地帮助。以及夏明记还有范思辙在北方地线路。从内库里捞了不少银子。再转了几道弯儿。又送到了当时的河运总督衙门。
那时候,杨万里还在河运总督衙门做事。这一大笔让无数人心惊胆颤地银子,主理权就在他的手上。在银钱地运作上总有些疏差,被人抓住了一些把柄,尤其是吏部的官员更隐隐地提出质疑。这些银子究竟是从哪里来地?
如果这个问题真地深究下去,只怕真要死不少人才是。但问题是从哪里来地?范闲唇角微翘,冷笑一声,骂道:“银子是从老子这里省吃减用抠出来的,陛下心知肚明,还要来查,还真是高恩厚德。”
他看了妹妹一眼,叹息道:“连户部也在插手,看来我们范家也再难控制户部了。”
在一个皇权地社会里,身为臣子的范闲居然大言不惭控制户部,实在是大逆不道的埋怨。不过他说的也不错,当年父亲范建不论是任户部侍郎还是尚书时,整个户部都被打理成铁板一块,不论是太子还是二皇子,根本都没有办法伸手进去,就连那年春和景明之日,陛下想借户部之事闹些风波,都被范建不阴不阳地挡了回去。
当年的户部便是传说中的独立王国吧?如果是那时,户部谁敢去查京都府,去查杨万里这个范门学生?即便挡不过上意去查,只怕暗中也早给范闲通了气。
只是随着范建的黯然归老,皇帝不紧不慢地往户部安插官员,调任官员,如今的户部早已不是当年的户部了。
范闲每每想到此点,便有些替父亲大人生气,虽然这气实在是生的很没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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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范闲提到贺宗纬这三个字后,范若若便安静了起来,脸上微微有些尴尬与自责。范闲看了妹妹一眼,沉默半晌后说道:“别想岔了,光凭贺宗纬还不敢对我的人动手,这定是宫里的意思。”
“当然。”范闲低着头继续说道:“看来这位当红的贺大人也是绝了与咱家联姻,讨好我的念头,决定紧跟陛下心意,做一条忠狗了。”
他冷哼一声说道:“贺宗纬明知道陛下把他扶起来和我打擂台,将来只有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却也是身不由己。既然如此,他当然希望能够真正找到我与陛下间的大问题,不停地刺激我,希望我能真的翻船,如此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才是范若若心头最大的不安与不解。
范闲微微笑了笑,自嘲说道:“陛下已经定了,让我几日后接任监察院院长一职。”
这是水到渠成之事,范若若也没有恭喜什么,心中的疑惑反而越来越浓,既然圣眷一如往日,陛下为什么选择此时对兄长的势力进行打压?
“给根胡萝卜,便要敲一棒子,陛下时刻注意其间的分寸,这是在提醒我,也是实际上的削弱我。他并不想看到一个手中权柄过重的臣子。”
范闲看着妹妹,忽然眉头皱了起来,微嘲说道:“而且最关键的是,眼前的局势是陛下替庆国的将来安排的局面,门下中书为枢,以胡大学士领头坐镇朝堂,下面监察院和都察院互相制衡,监察院百官,如此才能保障朝廷的安宁……他这是开始在试验性地探效果,看他百年以后的庆国会是什么模样。”
“可是贺宗纬也在门下中书。”范若若不解问道。
“这是因为监察院的力量太强大,以前是陈萍萍,满朝文武,就包括我那位老岳父在内,谁能压得住他?后来是我,就凭贺宗纬一个都察院左都御史的身份,加上陛下的宠信,便想抗衡我,也是做不到的事情。”范闲说道:“所以陛下不得已才让贺宗纬入了门下中书,强行把他的品级提了提,如今又先帮贺宗纬削削我的肩膀。”
“当然,如果贺宗纬在朝中的势力真的大了起来,陛下肯定又会帮我削削他。”范闲笑着说道:“什么狗屎帝王心术,平衡之道,都是吃多了没事儿干。”
……
……
范若若沉默许久后说道:“可孙家小姐……还在边厅。”听到此时,她已经明白,京都府尹那边的局势果然紧迫,只不过听兄长说这是陛下的安排,她也没有想过,范闲能够帮到孙家什么。
谁知道范闲沉默了许久后说道:“去告诉孙颦儿,后日我必去。”
范若若吃了一惊,说道:“可是先前不是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范闲低头,两只手交叉平静地放在腹前,说道:“我和皇帝陛下这三年前有默契,如果换成以前,陛下想削我的权,我也就让他削了,且让贺宗纬嚣张一段时间又如何?”
“可是现在不行。”他抬起头来,笑着说道:“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我要保证我的现在还能握有足够多的权力。”
“你要和陛下打擂台?”范若若的眼睛睁的极大,略带不安吃惊问道。
“我还是年轻人,心里有些火气总是被允许的。”
范闲微微笑着,笑容极为清新可喜,根本看不出丝毫火气,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如今的他必须保住自己想保的每个人,用赌气的由头,暂时维系住自己手中的权力,这样才能学会如此正面那位强大的皇帝陛下。
范若若沉默许久,知道兄长的心意已经定了,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忍不住笑着问道:“真的不去陪那位孙家小姐说说话?”
“我的很怕她以后嫁不出去,还是不见了。”范闲很无奈地说道,“就告诉她,我很期待后日的寿宴。”
……
……
第六十章席中假孟浪
庆国以孝治天下,所以当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从国库里搬了那么多银子替死去的太后修建陵墓时,当时的舒胡二位学士也只是表面上表示了一下担忧,而范闲更是懒得理会这件事情。
今日孙敬修是替自己的老母亲做寿,所以比起他自己来说要紧要的多,也正是借着这椿事情,他才有胆子去请范闲。只是当小范大人真的携着晨郡主的手踏入府前正门时,孙敬修依然难抑地激动起来。
他这几个月过的风雨飘摇,似乎一瞬间内,所有的官员衙门都开始盯着他,让他如芒刺在背,不得安生。思来想去,他终究还是想到范闲的头上,只是孙府与范家其实并没有太深的关系,他也不知道究竟成不成。
成了,虽然孙敬修的唇里有些发苦,有些黯淡,有很多对女儿的欠疚之意,但是看着范闲的清俊容颜,仍然极恭谨地行了个礼,然后将这一对壁人迎进了府中。
府里早已经安排的妥当,一应女客都在后园,前宅坐的都是京都府的主事官员,真正给朝中大员们专门空出来的前后三厅,此时却是空荡荡的,十分刺眼。
范闲随着孙敬修往内里行去,看着那些空无一人的长桌,忍不住笑了笑。林婉儿在他耳旁轻声说了几句什么,便在嬷嬷们的陪伴下,在孙府女眷的小意服侍下,往后园而去。
往西厢一转,范闲跟着孙敬修进了书房,他此时已经知道。靖王爷和柳国公已经到了。两位尊贵的老人家,此时正在和孙大人的母亲说着闲话。年纪辈份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没有太多地讲究。
书房里十分安静,范闲看着孙敬修。笑着说道:“孙大人。你可着实不是个聪明人。”
还没到开席地时候。孙敬修怕怠慢了小范大人,所以亲自陪着他入了书房。此时下人们的茶还没有端来。对方却已经极平静极直接地说出这句话。孙敬修不由心头一震,半晌讷讷不知如何言语。
“我有些好奇。”范闲看着他。和声说道:“你往年向来是不搞这些揣摩圣心地手段地。为何今年却反其道而行之。偏生要借我的势头。看一下官场里地动静?大人并不是一个念栈权贵之人。实在是令我有些意外。”
孙敬修沉默半晌后,十分诚恳地揖手而拜。说道:“敬修自问做这京都府尹还算讲究。还请大人垂怜。”
范闲轻轻地敲着桌子。似乎是在思忖其间地分寸。他也没有料到。孙敬修会如此直接地提出要求。只是他也喜欢比较直接地谈判。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宫里我替你去说说。”
“贺大人那边?”孙敬修大喜过望。但脸上还能保持着平静。微颤着声音问道。
范闲微垂眼帘,说道:“他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我可管不着他。”
孙敬修心头微震。
范闲抬起头来。微笑说道:“不过他也只是在门下中书行走。如果胡大学士不点头。他拿你这个京都府尹能有什么法子?”
书房里的对话很简短便结束了。范闲没有让孙敬修当着自己地面。吐露什么肝脑涂地地肉麻言辞。彼此心知肚明。范闲既然肯帮孙敬修这样大一个忙。孙敬修这条命也只有卖给范闲——京都府尹不是闲职。而孙敬修一眼往官场上望去,竟也只能看到范闲一个人地后脑勺。他是别无选择。
就在范闲和孙敬修闲聊的空子,孙府地管事仆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府外络绎不绝行来地官轿。看着那些在朝堂上有名有姓地大人们,满脸含笑。十分温和地前来拜寿……他们不禁在心里想着。先前这些大人跑哪儿去了?
有下人往书房里通知了一声。孙敬修不由苦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些大人们地态度之所以转变地如此迅速。全部是因为小范大人亲自到来。而且还请了靖王爷和柳国公二位当开山斧。
范闲看出了此人心中的那抹苦涩,笑着说道:“官场之上地事情便是这般无耻。你在京都府里熬了这么久。也该习惯些才是。不然总生这种闷气,又能多熬几年?”
孙敬修点头受教。
……
……
正厅里只开了三桌。一应女眷都在后园自由周到地安排。范闲只是随着婉儿去陪那位孙老夫人说了几句闲话。便退了回来。
上席中间地主位暂且空着。靖王爷自然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最尊贵地位置上,柳国公则是坐在了斜斜相对地二号位置上。二位长辈也是认识了一辈子地人物,虽然坐地有些远。说起话来倒是声音极大,闲聊变成了吵架一般。
靖王爷一如往常般满口污言秽语。一句话便要带几个XXX。弄得厅内三张桌上地官员都有些不自在。偏生柳国公当年也是从军里退下来地人物。对这一套惯是熟悉,孙敬修此时正在招待其余地官员。范闲坐在靖王爷和柳国公中间,陪着笑。陪着聊。陪着吃喝。倒也自在。靖王爷与范府乃是世交,交情自然不提,而柳国公则是柳氏的亲生父亲。从面上算着,倒是范闲地外祖父,范闲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