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忘记,她是太后最疼的女儿。”费介警告道:“而且她是一个疯子。正面地战场上不是你的对手,会有些疯狂的手段,就像往年的牛栏街上一样。”
范闲骤然间沉默了起来,半晌之后说道:“别院里有婉儿,她自然不会动手。至于京都里面……她就算要发疯,也要忌惮着陛下。如果她真地要出这口气,最好的机会,不外乎就是趁着我受了伤,又不在京都皇上眼皮下的时候,把我杀了。”
费介叹了口气:“你明白这一点就好。”
范闲笑着说道:“如今的我。不是那么好杀的。”
嗤的一声,就像是一位书僮拿了把刀,细细地裁开一封宣纸。
苍山温泉后方一里地。松林中洁白晶莹的雪地上,骤然飘过一道红艳艳的液体,落在地上迅疾染开浸下,颜色再难抹去。
一名刺客捂着咽喉,嗬嗬作声。倒毙在雪地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监察院六处的剑手缓缓自树后收回那柄寒剑,对着丈许外的高达行了一礼。又消失在了雪地之中。
“第七个。”高达沉着一张脸,他地身后依旧背着那柄长刀,对属下说道:“呆会儿抬到后山去烧了。”
“是。”
高达沉默着,最近这些天,潜入苍山意图行刺范提司的刺客越来越多,他也知道这些刺客来自何方。信阳方面果然有些疯狂,在崔家覆灭之后,选择了最直接的报复手段……只是可惜,对方明显低估了范提司身边地防卫力量。
七名虎卫。是陛下遣给范闲的贴身保镖。
但在这场行刺与反狙杀的小型战争之中,真正恐怖的,还是监察院六处那些剑手,这些剑手们的本业就是刺杀,是庆国官方刺客,如今在雪山之中,对上了信阳方面派来地刺客,自然是杀的无比熟练,防的滴水不漏,不过三天时间,便已经杀了七名刺客,而自身却是毫无损伤。
高达看着白雪上地那抹血红,叹了口气,他是宫中皇帝近卫,但直至今日才知道,自己这些虎卫用来正面杀敌拦截,那是极强的,但若说到暗杀与保护,比监察院六处里那些人,还是要差了少许。
他身为虎卫首领,当然清楚,这些六处剑手如果正面和自己交手,没有人是自己的一合之敌,可问题就在于,刺客……永远不会正面交手。
高达默然想着,如果是六处那名刺客头子来暗杀自己,自己应该没有一丝活下来的可能。
在范闲受伤之后,他身边的防卫等级就已经提高了几个层级,尤其是在陈萍萍发了一次大火之后,监察院六处终于在羞愧之余作出了反应,直接在范闲的身周布置了十二名剑手——这种规格,以往只是陛下出游才有的等级,在陛下常用虎卫之后,整个天下,就只有陈园才会防备的如此严密。
范闲知道这件事情后,也没有做出什么批示,只是吩咐启年小组的人撤了大半,一处地人也一个不准跟自己进山,只留下邓子越和苏文茂二人,专司联络之职。对于陈萍萍的“震怒”,他是当笑话在看——你个老跛子喊人捅了我一刀,这时候又来骂你的属下没有保护好自己,真是无耻之极。
……
……
高达在暗自惊叹于监察院的实力时,也有人和他的想法差不多。信阳方面派到苍山上的刺客首领,此时正穿着一身白衣,藏在雪中,小心谨慎地注视着山间的一切景致。
他是信阳方面的死士,早就将一条性命交给了长公主殿下,但他看着先前的那一幕,也不免有些心寒。已经整整三天了,不要说刺杀范闲,信阳刺客们竟是连范闲的面都无法看到!自己属下的接连无声死亡,让这位刺客首领第一次生出了暂退之意。
哪怕是陛下的虎卫防卫着范闲,他都有足够的信心去尝试一下,信阳方面猜出范闲伤的有些蹊跷,估计一时半会之间不会恢复。
可问题是,监察院,六处,官方刺客,太厉害,他们似乎本能地就能嗅到雪山中的每一丝异样的气息,能够找到所有潜伏着的危险因素。有这样一批人在保护着范闲,那除非信阳方面调一支军队上山,才能杀死他!
刺客首领皱了皱眉头,决定滑下树干,回信阳汇报此次失败的详情。他对自己的武技相当有信心,只要针对监察院六处的布置详加安排,下次自己一定能够将范闲杀死。
他身体微动,一粒雪钻入了脖子里,微凉,然后极寒。
一枝黑色的铁钎,隔着厚厚的雪,准确地刺入了他的脖子。
第五卷京华江南第六十七章山居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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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乃是万民之神,诸神之魂,鬼魂也要被迫推磨去挣的无上妙物。
范家马车的上,常常能够见到范氏大族的家族徽记,一方一圆,正是这样东西的形状,范老爷做着户部尚书,掌管国库,小范大人马上要下江南接手内库,庆国的财富都让这一家子人管着,连带着家族徽记也是这样充满了铜臭味道。
钱,那让人爱死又恨死的钱啊,那让人上得天堂入得地狱,在刀山上傻笑,在火海里痴舞的钱啊!
不止百姓们爱钱,朝廷更爱钱,所以才会设置了诸多税种,恨不得将地皮刮下三层来,至于庆国朝廷,打从一开国起,就开始在田产徭役之外,对盐铁茶征税,而后来由于叶家的突然崛起与消亡,内库就成了朝廷最大的银钱来项,对于内库出产的玻璃制品、烈酒、玩物、船舶,朝廷理所当然地征以重税,而且看管的一向极严,由监察院专司负责。
所以崔家走私一事,被监察院查处,马上震惊了天下,直到今天,庆国子民们才知道,原来内库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缺口,朝廷竟然在关税方面损失了这么多银子!
都察院沉默了,被信阳方面收买的官员沉默了,但依然有些不同派系或者心存正道的官员们开始纷纷上书,要求朝廷彻查此事,虽然在奏章上依然没有人敢提到长公主的名字,但矛头已经直直指向了信阳。
与此相较,北齐那位年轻皇帝也趁机占了大便宜,监察院范提司养伤苍山的事情。便被人们有意无意地漏过,虽然人人都知道,范提司才是这次行动的幕后主使,方便他来年接手内库。但没人敢说什么。
相反,太学里冲动地学生们已经开始准备上书,请陛下早已将内库的辖权,移交给小范大人——范闲的名声,的确比长公主地名声要好太多,这其中,自然也有当年如雪言纸的功劳。
而最近这些天,京都的茶铺饭桌里,又开始流传起来另一些小道消息,听说信阳那位已经开始丧心病狂地派刺客。想谋杀小范大人!
监察院八处的工作效率,果然很高。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完全看明白范闲与长公主之间的冲突。
有许多清高的文士,一直很纳闷。世人为什么对这种阿堵物如此热中,甚至可以为了它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比如史阐立,虽然他现在已经是京都娱乐行业的风头人物,抱月楼的大掌柜,从贫寒的学生变作了一方富贾。却依然不理解这一点。
长公主为什么一直舍不得对内库放手?甚至最近会用如此狠辣地手段来对付自己的女婿!她通过崔明两家往北方东夷甚至是海外走私,从内库里挖这么多银子是为了什么?十几年的时间,她所攫取地大量财富。究竟是花到哪里去了呢?
“养兵。”范闲看着唯一在自己身边的学生,解释道:“军队都是陛下的,都是朝廷的,燕小乙虽然贵为征北大都督,但如果将来想做什么事情,只怕还敌不过陛下的一纸诏书……你也清楚,在咱们这个国家里,尤其是在军队中,陛下地威望高到什么样的程度。”
“如果想要与这种威望做抗衡。世界上就只有一种事物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
“那就是钱。”范闲笑着说道:“大量地钱,燕小乙手下的那些军官月入之高,只怕你听见了会瞠目结舌,也正是如此,燕小乙才能尽可能牢固地掌握手中的兵力。”
史阐立停了正在抄写笔记的右手,苦笑了一声。
他这次入山是受太学所托,为庆国如今的一代文臣范闲做传。自从范闲发行了《半闲斋书话,他在庆国诗坛上的地位就已经牢牢竖立了起来,乃至出行北齐又拉回了庄大家的那一马车书,则更是将影响力扩展开来。太学对于这位从太学中正做到居中郎,如今又成为学司的小范大人,当然是与有荣焉,也不肯错过这种资源,便决定为范闲立个人物传,再由澹泊书局刊发,发行天下,争取来年在北方和东夷城多争取一些学生,也多拉些才子们来庆国参加春闱。
但是范闲受伤后就躲进了苍山,很久没有去太学,就连舒大学士都找不到他,只好通过七拐八拐的关系,找到了如今京中范大人唯一地门生,史阐立。
史阐立也觉得这件事情大有可为,再加上太学正亲自出面相邀,愈发觉着比在抱月楼当妓院老板要光彩许多,便屁颠屁颠地跑进了苍山,也算他运气好,没有看到雪地里的那些死人。
哪里料到事情的发展却与他想像的不一样。
虽然门师被自己苦苦哀求留在了书房里,可是……门师却偏偏不讲自己的人生治学诗道,却总在讲朝廷的秘辛,比如监察院是怎么整倒二皇子,长公主为什么不肯放手内库!
这些事情,史阐立哪有这个胆量抄在纸上,就算自己敢抄,给太学那边八百颗脑袋,他们也不敢印出来发行!
他看着门师,冒着寒气讷讷说道:“老师,这些事情……总不能入传的。”
对于立传这件事情,范闲本身就感到很荒谬,心想自己年纪轻轻的,难道那些太学里的读书人就准备给自己盖棺定论?看着史阐立为难模样,笑骂道:“入个屁的传!”
他说了句脏话后又说道:“太学是不是闲的没事了?庄大家的那些书他们什么时候能整理出来?澹泊书局等着开印,陛下也催的紧,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要我三年之内梳理完……这些吃白饭地家伙。只知道拍我马屁,也不知道做点儿正事儿。”
史阐立小意替太学方面解释道:“庄大家的书已经开始逐批印刷了。”
范闲摇摇头,继续说道:“那便说给我立传这荒唐事儿吧。我这一生虽然写过几首诗,唱过几句曲子。与庄大家有过两次交谈,但你难道不清楚,我最光彩的,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事业……其实依旧还是这些见不得人地阴秽事。”
这话说的实在,甚至是有些近似于罗梭的自我剖析,只是没有一丝忏悔的味道。
“我最骄傲的,是这些杀人用毒,不是那些风花雪月,你能写,你敢写?”范闲盯着史阐立的双眼。“如果你想为我立传,等将来哪天我死了,或者这个时代的人都死了。如果你还挣扎活着,再议不迟。”
史阐立哀叹一声,知道笔记的工作是做不成了,门师心意已决,自己再难说服。但他已经被范闲先前说的那些朝廷秘辛勾起了兴趣,就着门师先前的话题说道:“关于北方地事情,我想那位燕小乙大将。他一味用钱买忠……就算是想造反,我看也没什么用。”
在门师这半年的薰陶下,史阐立如同澹州来的思思一般,胆子大了许多,说话也辛辣了许多。
“陛下对军队抓地紧。”范闲眉头一挑,说道:“长公主她没有什么空子可钻,只有燕小乙这样一个心腹,当然要大笔银子洒出去,能挣一分忠心便是一分。”
“蓄将养兵虽然花费极大……但那是内库啊。十年的时间,难道就只够做这点事情?”
“当然不止。”范闲像一位老师一样讲解道:“二皇子要收买京官,这需要钱。要掌握典论,这要钱。信阳方面要结交地方大员,那些一方诸侯,这也需要钱。官字两张口,咱们庆国的这些官员身体又都健康的没办法,嘴巴张的极大,想喂饱这些人……实在是花费极大。”
史阐立皱眉道:“这等于是要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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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前就说过。”范闲笑了起来,“眼下还只到夺嫡这一步,如果二殿下真地成功了,将来皇权在握,他与自己的小姑姑将送出去这些银子再拿回来,也是简单无比。”
范闲忽然想到了鹿鼎记里韦小宝栽赃吴三桂的桥段,苦笑道:“当然,做了皇帝后,哪里还需要在乎这些小钱,整个天下都是他地。”
史阐立倒吸了一口冷气:“老师您要接手内库,又提前掀了崔家,这岂不是断了对方的银钱来路,对二殿下夺嫡一事造成极大的损害……难怪信阳方面这次如此恼怒,比上次京都里的风波,反应要强烈太多。”
范闲冷笑道:“反应?五六年前我那位丈母娘就开始反应了。”
他的脑中闪回五六年前,澹州那幢被烧成焦木的小楼,就是在那个楼中,他平生第一次杀人。入京之后,凭借着监察院的力量,范闲对这件事情查的清清楚楚,那一年柳氏之所以要对自己下毒,正是宫里那两位妇人的安排。
就是在那一年里,陛下第一次提出范林两家联姻之事,也等若是提出了日后内库地管辖权转移问题。虽然在陈萍萍的强力反对下,这门婚事暂时没有成功,却依然让长公主生出了警惕之意,她当然不愿意轻易放开自己牢牢掌握着的这笔庞大财富,所以才会安排人去杀死范闲。
但谁也没有想到,四年之后,趁着陈萍萍回老家祭祖的空当,范建再提此议,终于得了陛下的允许,如此范建才让藤子京千里奔波,急忙无比把范闲从澹州接到京都来。
一想到当年十二岁的自己浑浑噩噩时,肩上就已经挑了这么重一笔担子,就已经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如今早已是大权在握的范闲,依然觉得有些后怕。
再然后,就是牛栏街之事,二皇子设宴相邀。长公主暗中唆使相府二公子组织了一个谋杀之局。
算起来,这位丈母娘已经三番四次要杀自己,只是没有成功而已。范闲苦笑想着,自己这一生所面临的危险。似乎都是由那位美丽的让人忘记她年龄地长公主施展出来,而且这位长公主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