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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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吟-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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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你的消息那么重要!你一定要给我讲,不讲不放你走。”

“我刚才说什么了?”她突然装傻。

“别装糊涂了,快说吧!”

“我啥也没有说,你听错了,别拖我,我要打针去。”说着,她背起药箱,老远地要伸手去开门。

“不,不行,今天我非把你留住不可。”邹燕挡住门,像打架似地将刘絮云直往里推。

刘絮云不得已坐下了,刚要张口说话又突然改变主意,站起来说:“算了,我……我忘了。”

“不,你根本不是忘了,你是怕我……”

“把老实话跟你说吧,事情太大了,那个人呢,又是个歹毒心肠的人,我犯不着去惹他。”

“他是谁呀?”

“你别问了,我只问问你,你们倒是知不知道这回抓人是谁搞的?”

“知道!还不是兵团党委、彭司令员、陈政委他们!”

“屁!党委才不干这个事儿呢!”

“不是党委?”

“不是!”

“没有经过研究的?”

“研究啥呀!我就知道陈政委是不同意抓人的。”

“难道是……彭司令员独断专行?”

“那我不知道。反正,我们这里有这么一个人,是有名的,空军一霸,一天到晚板起个面孔,样子像很正派,心里最毒了!什么害人的事都是他搞的。有时候,他还装得很关心你,好像胸怀宽大,其实啊,像猫咬了耗子一样,把你咬得半死,再放开你玩玩,等他玩够了,再一口吃掉。我真想叫我们邬中调动一个工作,呆在这地方太危险,别看我现在自由自在地在跟你说话,过几天说不定我的命运也跟你一样。跟一个吃人魔王呆在一起,还能有你的好日子过?”

“对了,”邹燕插话说,“你爱人是彭司令员的秘书,你知道的情况一定很多。”

“那我可得说清楚,我们邬中从来不跟我谈这些。我自己经常给首长打针,就不兴我自己了解一点啊?”

邹燕在想问题了,她望望自己写的那份揭发材料,生气地拿起来往箱盖上一扔,自语道:“我们这些人真是可怜,啥也不知道。”

“完全不了解一点可不行啊!有时还会把狼当成外婆呢!”

“他会拿我们范子愚怎么整?”

“那谁知道呢!主意在他肚子里。这个人哪,可会装正经了,有些肮脏内幕,你们听了都会吃惊呢!”

“什么内幕?”

“哎呀!”刘絮云忽然显得很紧张,“不不不,我没有讲,我可没有讲啊!说清楚,我今天啥也没有讲,反正只有你和我两个,没有旁证人,你要是揭发我,我不承认,那就是你的啦!”她走去把那一叠被邹燕扔到箱盖上的材料纸拿过来,“写吧!向他投降吧!现在还得投降,你不投降怎么办?他手上的权大得很,想把你生吃了决不许叫一声。不过呀,一个人也不要做得太绝了,坏事做绝,总有倒霉的一天,到他倒霉的那天,谁也不会饶他,狗都会来咬一口。”

邹燕心神不定,刘絮云出门,她都没有去送。


第十三章 兵临城下

窗棂上有一只南方特有的巨大的越冬蚊子在吃力地爬动,细长的腿伸向前边左边右边探探摸摸,犹豫不定。它大概看到窗外有阳光,试图飞出去取暖,不知道这透明的玻璃是钻不过去的。这只幸运的蚊子,曾经平安地度过了漫长的寒冬,也许麻痹大意出来得太早了,竟会在春暖花开以前挣扎不过去,遗憾地死在这窗棂上?

蚊子的动作没有声音,整个房间也没有声音。陈镜泉政委刚刚放下电话,手还没有从电话机上移开,在微微发抖。他的秘书徐凯惊疑地站在旁边注视着首长的表情,两人谁也不说话。电话来自北京,指定要陈政委亲自接听,通话的时间不短,内容肯定非常重要,因陈政委那颤抖的声音和负罪的态度是很少见到的,放下电话以后,像这样痴呆地站着也是从未有过的。

“什么事啊?”徐秘书谨慎地小声问。

陈政委移转身,坐进沙发里,继续凝神。

过了许久,秘书又问:“什么事啊?”

陈政委仍旧没有说话,徐秘书只得静静地站着,等候首长开口。

“你坐下。”政委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说。

徐秘书轻轻移动步子坐下来,侧身望着政委。

“看样子,这回他要完了。”政委说。

“谁呀?”

“彭其。”

“有些什么指示下来?”

“责问我们为什么不督促他继续交代问题;批评我们麻木不仁,没有路线观念;还指示我们……”政委竭力回忆原话,“指示我们召开党委全会,把问题在会上摊开,听听委员们的意见。还有……”他声音发抖了,“对我个人也提出了要求,要接受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考察。”

“我去把专用记录本拿来?”徐秘书说。

“对,快拿来,要把原话记上。”

徐秘书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专门记录上级首长电话的保密本来,抽出钢笔写上日期、时间、来话人姓名、受话人姓名,便静等着政委从头开始回忆。

陈政委看来已有点未老先衰了,记忆力相当不好,每回记出一句话来,总叫秘书先不要记上,揣摩半天,确定是不是原话,要十拿九稳才往上面写。这样,整个电话内容用去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回忆起来记录清楚了。

徐秘书把本子一合说:

“原来也并没有说要督促他继续交代问题,怎么现在……”他有点胆怯,经过一阵迟疑,终于勇敢地说出来,“怎么现在又来了责问呢?”

“是啊,看起来……我……太不敏感,太……迟钝,也太……太爱按常规办事了。”

徐秘书本是有看法的,但不便过多插嘴,只是听着。

“现在的斗争形势变了,工作方法……也要变,也变了。要透彻领会意图,光看字面上,言语中间,不行,不行,不行了!没有向你交代,你就以为不要督促,这……这就是麻木不仁,就是……没有路线观念。看起来,意思是要你们自己主动。不一定都要向你交代,你要表示自己有一颗忠心,就要主动去打击……打击那失去信任的人。我今天……才晓得,不敏感,太迟钝,跟不上形势了!……唉……!”

“现在您打算怎么办呢?”秘书担忧地说。

“你年轻,你头脑敏感一些,你好好把那些原话嚼一嚼,把味道都告诉我。这一回一定要透彻领会,领会透了再看怎么办。你好好看看吧!我现在有点头昏,要静坐一阵。”

“您是不是又感到身体……我找医生来吧?”

“不,不要去找,你赶快做你的事吧!”

“身体不行要早看,别等到……”

“不要讲话了,你不要讲话了,我坐一坐就会好的。”陈政委靠在沙发里半躺着,闭上眼睛,健全的右手搁在沙发扶手上,左边的空袖筒,上半截直垂下来,下半截搭在扶手上,人不动,它也不动。

徐秘书翻开专用记录本,反复默念着刚刚记下的电话内容,从字面上和字里行间以及文字的背后、反面各个角度进行深入的研究。时而转头看看身边的首长,脸上流露出怜悯之情,又不好唉声叹气,又不能随便表达自己的不平和同情,只能像电子计算机一样客观严格地进行工作。他深知任何感情的因素都是不能带到工作中来的,凭感情办事不仅可能受到首长的责难,而且有时也可能影响到首长判断事务的正确与否。秘书工作就是这么一种机械、严肃和要求精密的工作。徐秘书至今感到适应这门工作有点吃力,虽然明知不能带感情,有时仍旧避免不了,只是尽量选择在小问题上表现出来就是了。他年纪很轻,是个工科大学的肄业生,应征入伍,当了四年雷达兵,又做了三年的秘书工作,比起邬中来,没有那样精明,但小伙子好学认真,进步挺快,在秘书们中间他是最虚心、最老实的一个。直到现在,他的工作效率仍比其他人低一些,但这点无妨,因陈政委的个性也是不喜欢快的,宁肯慢一点,要搞得稳妥一点,徐秘书便正好投合了他的胃口。年轻的秘书也已经二十六岁了,首长曾经征求他意见要不要给他找个对象,一提起他就脸红,连说:“不要,不要。”自称:“还小呢!”你看他那个认真的样子,像小学生坐在考场里一样,看一看,想一想,没有写什么字,大概全记在心里了。“你搞出点眉目来了吗?”政委闭着眼睛问。

“您好些了?”秘书反问。

“好些了,听你讲讲看。”政委单手撑着扶手坐直了一些,转头望着徐凯。

“我不知道对不对……”

“讲吧!”

“您刚才说的没有错啊!确实是那么回事。”徐秘书抛弃了所有顾忌,将自己的心得全部谈出来,“我想起那次北京的会议对彭司令员的评价是:‘有一些初步认识,但态度欠端正,回去边工作边想想自己的问题,想到什么,写信来也可,人来也可。实在没有了,就算了。’这个话灵活性很大。也可以重点注意‘实在没有了,就算了’这一句,也可以从‘有一些初步认识,态度欠端正’这里面多想想没有说出来的下文。对于犯错误的人来说,应该注重认识只是初步,态度还欠端正这一面,而不应该以为实在没有就算了。还告诉你‘写信去也行,人去也行’等了你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去呢?这是就犯错误的当事人而言。旁人呢?跟他在一起工作又深深了解他情况的人呢?就是说政委您,也以为他算了,跟他和平共处。这就是上面说的麻木不仁。党委呢?你们的书记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是带着这样的结论回来的,你们还像过去一样尊重他,听他的摆布,不与他进行斗争,这也就是麻木不仁。另外,前些时候江部长从北京回来,曾经带回来一种暗示,说上头对彭司令员的态度很不满意,这就进一步告诉我们了,根本不要抱着‘算了’的幻想,赶快同他进行斗争。但我们还是没有动,可见麻木不仁到了什么程度。今天的电话里在‘麻木不仁’的后面还有一句‘没有路线观念’,我看这句话不能小看了,如果是对一个普通战士说‘没有路线观念’那么今后就把路线观念建立起来就是了。对于高级干部,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

“对,对,对!”政委接过话来说,“你革命那么多年,你了解党内斗争历史,你应该深知‘路线’二字的真实含义,可是你却没有这个观念,这意味着什么呢?是真正没有路线观念吗?表现出没有这个观念,就是有另一种观念,头脑不是空的嘛!你既然没有正确的观念、态度、立场,那你是什么呢?是属于哪一边的呢?”

“还有,”徐秘书继续说,“今天的电话要求我们‘召开党委全会,把问题在会上摊开,听听委员们的意见。’这个话从字面上看来,很容易做到,开上一两天会就可以了。但是如果真是这么提提意见就了事,那以后更不好交账。问题摊开,可以理解成就把发生的事情原本讲给大家听,让大家都知道一下;也可以理解成,摊开问题起一个发动群众的作用,重点放在发动群众上面。发动群众干什么?要求彭司令员听听这些被发动起来的人的意见。这些意见可以是就事论事地批评他一下,也可以是认为他根本不老实,企图蒙混过关,于是就要对他展开新的斗争,要把他斗得老实起来,交代彻底,大家再也没有意见了才算完。大家对会议抱什么态度,取决于主持会议的人怎么动员,怎么引导。简单地说,这次会议可以开成一般的听取意见会,也可以开成斗争会。看样子,需要的是后一种会,而不是前一种会。光听听意见解决什么问题呢?何必要开全会呢?而且,就是斗争会,也还要斗出成绩来,成绩好坏的标准,就是看最后能不能……”

“你说下去。”

“政委,我怕,我不忍心说出口啊!”秘书忍不住流泪了,慌慌张张掏出手绢来揩了揩,“唉!没有想到,司令员他……他这回过不去了!”说不下去,停了停,勉强控制住感情,又说,“就是这样,要千方百计把他打倒,打倒了,会就算开好了,打不倒他,会就失败了。我看结论就是这样。”

“你等一等,我……安静安静。”陈政委抬起手来把眼窝按了几下,强忍住没有失态。

徐秘书停止说话,恍恍惚惚地走去在政委的茶杯里添满开水,端过来放到侧面茶几上,重新坐在原处,叹了一声呆着不动。

“你还是讲吧!”政委说,“你从旁边来看,分析分析,有好处。”

秘书稍事回忆,接着说:

“最后一个内容是,要您接受考察。这个话很清楚,就是给你一个机会——斗彭,你去表现自己吧!看你怎么表现。为什么要考察你呢?因为在去年的‘罢官夺权’斗争中,你是暖昧的,你那份没有拍出去的电报还是一笔账欠在那里;前段对彭的态度又是暖味的,你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啊?好,现在再给你一个机会,也许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目前摆在面前的,有两种结局:要么倒一个,要么倒两个。彭,是倒定了的,陈,就看你的态度,积极,斗彭,陈可能保住,不斗,彭、陈一起倒。陈是不能代替彭的,不能说,让我倒,让他留着吧!这种谦让是没有用的。我考虑,这个电话的实质就是这样。”

“就是讲,我要想不倒,就必须把彭打倒?”

“是的。”

“我必须动员大家想尽办法来把他掀翻?”

“唔。”

“我除了这条路,再没有路走了?”

“余下的,只有垮台的路。”

“垮台是什么味道?”

“那……”

“是反党分子吗?”

“也可能叫‘三反分子’。”

“还有没有党籍?”

“靠不住了。”

“让不让你退休?”

“现在不会同意的。”

“我只有一条路了,只有一条路了,我在战场上几十年,还没有碰到过这样死死的围困。这比那战场上的围困厉害得多啊!这是政治重围,政治重围,兵临城下了!……唉!……”

“政委,”徐凯内疚地说,“我……可能分析得不对,可能太绝对了。”

“不,复杂的斗争也把你的分析头脑锻炼出来了。你的分析完全是对的。”

“可是,”徐秘书说,“我做出的结论非常可怕,连我自己都胆战心惊。在我的结论当中,等于是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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