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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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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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她自己已飞身而起,足尖轻轻掠过水面,激起一道涟漪,而涟漪落处,她已翩翩然落下,轻盈如燕,转过身,炫耀一般望着对岸的云止。
她全身衣衫湿透,此刻娉婷而立,少女姣好的曲线悉数落入他眼中。他仿佛被烫了一下,低下了头,便真的一步步蹚水而过。
然而这小河却比他想象得更深。起初沿着河岸走,到后来再没了河岸,两座断崖夹着丝带一般的水瀑,他逆流而上,水流渐高,竟至没过了他的胸膛。苏寂在那悬崖洞穴前挑了挑眉,正待下河来接他,他忽然俯下身去,游了起来。
苏寂呆住了。
自己果然是个蠢材……
和尚的光头忽然在她脚下的水流中冒了出来,他伸手一抹脸上水珠,扶着岸望着她,那眼神里竟好似带着揶揄的笑意。
他素来冷情,这样的表情实在不多见,以至于让她狠狠拧了眉。
她差点把他踹下去。
但她终于是恨恨地收回了脚,转身便往洞里走。云止翻上岸来,长袖一抖,遍身水渍淋漓,也随她走了进去。
洞穴背光,十分黑暗,还未走得数步,便觉凛冽寒气袭面而来,苏寂冷不防一个颤栗,停住了步子。
云止却道:“怎么不走了?”
苏寂冷声道:“什么都看不清,怎么能瞎走。”
忽而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她微怔,只觉这手虽还带着河水的润意,但却是极其温暖有力,仿佛一种指引。
之前一路奔逃,她未曾细想,而今再握住他手,她才发现他的虎口有茧,仿佛年深日久,都快被磨平了,但一个练武之人,不会不认得这样的茧。
这只手……从前竟是握剑的。
“跟贫僧来。”他说。
她讶然,“难道……你看得见?”
他没有回答,黑暗中也不知他是什么表情。
走着走着,脚下干燥,倒也没有什么异物,她悬着的心渐渐定了下来。左右洞壁却是愈来愈窄,行至后来,两人只能紧紧挨在一处,透过他的手掌,她仿佛感觉到他的心跳愈来愈快,她抿了抿唇,不知自己该做何反应,只将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
“别动。”他突然拽住了她,话音清冷中裂出丝丝颤音,“前方是水潭。”
水潭?她皱眉细听,果然有轻微的水流缓缓之声。忍不住又抬足一挑,便是水花溅起。他看她幼稚,摇了摇头,道:“在此别动。”
“噢。”她撅起嘴。
他的手抽离了。听得脚步声响,他似是去一旁寻找东西,她一下子有些慌神,又不敢乱动,只得喊道:“和尚?”
“贫僧在。”他在不远处应了一声,洞穴将他的声音罩成一片朦胧的回响。
“和尚,你——你在做什么?”她不敢承认她怕黑。
“生火。”他回答。几声划火石的响动,而后火光便幽微亮了起来,苏寂首先看到的便是云止俊秀而淡漠的面容,而后,才是他身畔的水潭——
“啊啊啊——!”
苏寂大叫着跑到了他的身边,拉住了他的袖子。
他默了默,没有推开她,“姑娘不是见过很多鲜血么?”
苏寂捂着脸的手慢慢扒拉开了一道缝,瓮声瓮气地道:“是啊。”
“那这一条血河,又有何可怕了?”他的声音淡若无痕。
眼前的水潭不知深浅,却满溢鲜血,色作鲜红。这水潭定是与外间河流湖泊相通,却不知为何被堵塞住了,散发出一阵阵极难闻的腥臭气。
“我……我没有怕。”苏寂倔强地道,“我是觉得恶心。”
“恶心?”云止殊无笑意地笑了,“苏姑娘杀人的时候,可有觉得恶心?”
苏寂一下呆住了,脸色极不好看,半晌,默默地在火堆边坐下,喃喃道:“傻和尚,一点情趣都没有。”
云止并不理她,只是趺坐下来,双手合十,眼帘微合,于这鬼狱般的血河之畔,念起了《往生咒》。 
苏寂听他念一大堆“南无阿弥多婆夜”之类她全然听不懂的字句,心中愈加烦躁,恨恨地捡来一颗石子在地上刻字。然而刻不多时,那石子却飘然碎成了粉末,她一怔,才发现自己捡来的是一根死人的指骨。
“和尚……”她轻声喊。
云止仍在念经。
“和尚……”她的声音带了求恳的哭腔,“我,我有点怕……”
云止缓缓睁开了眼睛。“以姑娘之杀孽,必不入轮回,所堕之地,必烈甚此地百倍。”
他的话音那么平静,而他的眼睛又那么清澈。
他还是那么好看。
她全身突然冰凉了一遭,而后血液又突然自脚底直窜到头顶。
她看着他,好像从来不曾认识过他一样。
蓦然间,一阵阴森森的冷风吹来,几乎激出她的泪水。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心不可问

“采萧?”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她耳边轻唤,“我家采萧呢?”
奶妈素娘连忙牵着她走了出来,她一看堂中站的两人,便欢喜地叫了起来:“爹爹!娘亲!”
长身玉立的男子笑着转过身,将她一把抱了起来,不断用脸上胡渣去蹭她粉嫩的小脸,“采萧乖,有没有想爹爹?”
她大大地皱眉,躲开他的胡茬,“爹爹坏,爹爹硌人!”
男子哈哈大笑,一旁的女子亦掩嘴笑着打了他一下,“一身臭烘烘的,还不去洗干净?胡子也刮掉,别蹭着采萧。”
“好好好。”男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活像一只慵懒的狐狸,“我这就去。”说着将她放了下来,还不忘对女子挤眉弄眼:“洗干净,嗯?”
女子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还不快滚!”
男子大笑着离去,她咬着手指歪着脑袋,又往女子身上蹭:“娘亲,娘亲,采萧好想您!采萧每天都在等您回来……”说着几乎要被自己感动哭了,“爹爹坏,爹爹跟采萧抢娘亲!”
女子温和地笑着,幽丽的眉眼里全是柔柔的润色,“采萧,娘亲这次给你带了件好东西。”
一听有礼物,她立刻停了苦恼,满眼放光地望着女子。
但见女子从包袱中拿出了一条红璎珞,在她颈畔比了比,又在她发上比了比,沉吟道:“这璎珞,也不知是做成项链好,还是做成发饰好……”看她已经按捺不住,便将红璎珞往她怀里一推,“喏,送给你了。”
艳红的璎珞,垂下几抹火焰般迷丽的流苏,她欢喜得不得了,便径自往内室跑,“爹爹,爹爹,娘亲送了我东西,好漂亮的东西!”
“哎,你爹还在洗澡——”
男子拿长长的毛巾围了下身,晶亮的水珠犹在结实的胸膛上闪着光。他的胡子还没刮,已经笑着又一把抱起了她,“什么好玩意,给爹看看——哦,原来是这个。”说到最后,话音竟低沉了下去。
那天晚上,她在父母房门前,听见他们在争吵。
“采萧还这么小,你怎么就把萧家的东西给她了?”是爹爹的声音,褪了宠她时那种刻意的缓慢温柔,他的声音其实是很沉郁的。
“早晚是她的东西,有什么要紧了。”娘亲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我们出去太久,把采萧抛在家里,她也没个玩伴——”
“那还不如直接把萧遗小子接过来。”爹爹哼哼了一声,她知道这说明爹爹已经消气了。
不过,萧遗是谁呀?
娘亲笑了,笑得浅淡而适意,爹爹吹胡子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傻,女儿才五岁,你就火急火燎地生怕她被人家撬走。”娘亲笑道。
“我哪有——”而后的声音,她便听不清了。烛火忽然熄灭,房中渐次传来娘亲低喘的声音。
她听得莫名有些燥热,立刻提着胆子跑走了。跑走之前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黑暗的窗棂间,仿佛被月光映出两个交缠的影子。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欲望。
“热……”
苏寂在昏迷中呓语,云止蹙了蹙眉,却将火堆挑得更旺了些。
她跌入水中时定是吃了不少水,而后冷风一吹便受了凉,此刻不管不顾地发烧起来。他虽是大夫,这血河白骨之中却并没有药材可捡,他只能将自己外衫也披在了她身上,希望她出一场大汗便好。
“不要……”苏寂突又呢喃,突然掀开了披在身上的僧袍,两道细长柳眉皱得死紧。云止静了静,终是一步步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轻探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那温度高得可怕。
“爹!”苏寂紧闭双眼,突然凄厉叫喊,“爹,回来!”
他听得仿佛有些疼痛,转头望向她,眼神映着火光,幽微难辨。
少女眉目如画,美艳一如记忆里的那个窈窕女子。他还记得那女子朝他俯下身来,低低笑着道:“小子,想不想娶我家采萧?”
“想!”年方十二的他糯糯地回答,又怯怯地问,“她——她有燕姨这么好看么?”
一堂大人俱哄哄然笑了起来。他惶惶不知所措,转过头,便见到一个头扎双髻的小女孩躲在大人身后傻傻地看着他。
真傻,他当时想,还没燕姨一半好看。可是她的皮肤看起来好嫩,他好想掐一掐,看能不能掐出水来。
目光忽然落在少女苍白的脸颊。云止突然冷醒,双眸如烛火一黯,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将自己适才的邪念压制了下去。
少女仍在喊热,他给她盖了好几次僧袍都被她踢开。踢被子?他皱了皱眉,想她小时候一定也这般顽劣。
今日……自己似乎格外眷恋旧事。他告诉自己,前尘已矣,来路当与佛相伴,眷恋无益……再望向少女时,眸色便不再是眷恋,而已清冷了下去。
他缓缓躺下身子,将她抱入怀中,少女身子却滑如泥鳅,一下子如八爪鱼一般攀上了他,他微微叹息,将僧袍重又盖好,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肩,留意避开了她背上的伤处。
苏寂昏沉沉醒来时,火堆燃得只剩了一点星子,洞穴深冷的风吹拂而来,激起她全身颤抖。
她忍不住就往身边温暖的怀抱又蹭了蹭,而后一愣,伸出手去,便碰到了那人的光头。
云止没有做声,也没有动作,但是她好似感觉到他的眼睛睁开了,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摸了摸他的光头,烧着戒疤的六个点有凹凸不平的痕迹,她好奇地问道:“这个疼吗?”
他没有回答。
她眨了眨眼,似乎已经清醒了大半,但这个“被窝”实在太温暖,让她好想赖床。她将脸埋在他怀里,只觉他的胸膛也是孔武有力的,想来也应该跟爹爹一样肌肉分明……喉头一动,她有些口渴了。
于是她便想起身。
手却忽然被人一拉,她重又倒回了他怀中。
她愕然,“和尚……和尚?”
这个和尚,难道不讲男女大防的么?
她是野路子的江湖杀手,当然从不讲究这些,被他抱着也不觉羞耻,但实在忍不住觉得怪异,尤其是站在他的立场想一想,便更是怪异。
他天天讲善恶讲生死讲绝情灭欲,莫非……莫非就是因为绝情灭欲,所以在他眼里,抱着美女也就如抱着块木头,所以……无所谓了?
如此一想,她愈觉自己聪明透顶,连佛法都能参悟了,便得意地又蹭了蹭他的衣服,却惹来一声闷哼。
呃……他好像穿得很少。
她又想了想,才明白,他的僧袍正被二人当被子盖着。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便往和尚的胸膛摸去。
“你做什么?”云止终于开口了,出手如电,飞快抓住了她差点伸入他里衣的手。
“你穿的什么护甲?”她侧身坐起来,看着他,微弱的火光里,他的眼睛是那么亮,亮得好似天上的星子,简直……比他的光头还亮。
“……贫僧并无护甲。”他默了默,说道。
“那你是怎么挡下我那一剑的?”她笑起来,“难不成是佛光护体?”
黑暗之中,他视力偏佳,她笑容清艳,毫不设防,全不似日间那杀人不眨眼的样子,他一时也有些迷惘了。
“贫僧与姑娘说过,贫僧的内力被封住,姑娘的剑正好刺在……钉子上。”想了许久,他才想出这样的概括。
苏寂一惊,“那是什么钉子?”便不由分说地扯开了他的里衣。
云止呆呆地看着她,而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胸膛。
一枚铁钉,正正钉在他胸口膻中穴,封住了他的气海。铁钉平径约莫半寸,外面已经锈蚀大半,与云止白皙但结实的肌肤一衬,显得极其凶恶可怖。
她默了很久,突然蛮横地将他翻过身来,便不出意料地在他背后同样位置发现了一枚同样锈迹斑斑的铁钉。
“这是谁干的?”苏寂突然抬头问他,双眼亮如妖鬼。
他一怔。
这个时候的她……好像又回复到了日间的模样。
那个举剑不疑、杀人必死的冷漠女子,那个传闻中美艳绝世的“沧海第一杀”。
他静了静,却只是拉上衣襟,坐起身来,远开她几分。
“已经不痛了。”
他说。
是的……已经不痛了。
不管当初有多么撕心裂肺,一切,终是要归于平静的。
过去的那个他恐怕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如此随遇而安的人。
也许,只是因为……他太倦了。
于是他侧头拨了拨火堆,轻声道:“看来姑娘的病已好了。”
她睁大眼睛,“我病过?”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一圈,“我这个样子像病过?切!”
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夸张做作,也不言语,只道:“既然姑娘好了,贫僧要出去一下。”
“去干嘛?”她大声道,“带上我呀!”
“去采药。”顿了顿,他又道,“顺便采些吃食。”
她笑了,“你是不是只吃野果子呀?那我可不吃。”
他转过头去,并不去看她的笑容,“姑娘随意。”便披起了地上的僧袍,抖了抖灰,真的要往外走去。
她一看便急了,连忙三两步跟上,“我也要去!”
他顿住脚步,“姑娘若要杀生,最好与贫僧分道。”
她讷讷,“最痛恨和尚的就是这一点了,连肉都不能吃,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哎呀!”
起初他以为她这声惊叫只是故意吸引他回头,便仍往前走了几步。待发现她并未跟来,不由蹙了蹙眉,回头望去。
“和尚……”她的面容已被吓成青色,手颤抖地指了指地上,“我看不见,你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他低头,便见到一只断了的手骨,五指尖厉地张开,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脚。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完~3W字了哦,亲们真的不来点评论么么么~


☆、何为久留兹

“姑娘……别动。”他说道,话音微沉,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显得飘渺虚无。
苏寂自然不会动。
她就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一样,睁圆了一双大眼睛哀哀地看着他。他也不知她这副表情里有几分做作,沧海宫培养了十年的杀手,总不该是这样娇娇怯怯的样子;然而心头到底是软了些许,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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