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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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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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留给这个世界,自己最美丽的样子。
于是她微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烟花不堪剪

“劝君容易休言别,劝君且惜今宵月。劝君把盏莫辞频,算尽孤光盈与缺。劝君怜我长呜咽,劝君念我芳菲折。劝君寒里记添衣,一点初心冰下雪。……”
不知何处,传来清脆的琵琶曲,歌者的声音既不十分悦耳,也不十分难听,甚或还有几分沙哑,却慵懒而惑人,一声声撩拨着听者的心弦。
这是顾怀幽惯爱唱的曲子。
一点初心,冰下之雪。
终成荒寂。
赵无谋便站在房间中央,呆呆地看着她临死前的笑容。
艳骨天成的笑容,仿佛她只要一抬手、一扶鬓,还能流转出令人心旌摇动的光华来。
她死了,却死得很坦然。
这世上的人,并不是个个都能死得坦然。
可是柳拂衣,却让她做到了。
柳拂衣突然赤足走下了床。
他的脚步有些颠簸,手不得不扶住墙,但却真真实实地站稳了。他披起了外袍,系好了玉带,拿过了架上的剑,却独独没有穿鞋。
不知是忘了,还是有意。他总之是赤足来到了赵无谋的面前。
“无谋,”他抬首,柔声道,“你看,我都要死了,你却还是不如我。”
赵无谋听见自己牙关咬落的钝响,“不错,我是不如你,那又如何?我是凡人,凡人便会贪生怕死,会趋利避害,会恋欲求爱,那又如何?拂衣,铁石心肠的日子,很好过么?”
柳拂衣静了片刻,突然伸手将他推开,径自抬足迈入了房外的风雨之中。
刚过门槛,便是一个踉跄。
赵无谋被他推得后退数步,竟然也没有反抗,便就这样任他离去了。他离去之后,赵无谋才缓缓挪动步子,走到顾怀幽身边,慢慢地伸出手去,悄无声息地触碰了一下她鬓边晶莹如雪的肌肤,又骤然收回了手。
柳拂衣一直走,没有回头。
一路上都是厮杀的人影,刀剑与尸体狼藉在初秋的草木流水之间,有一些人惊愕地停了手看着他,有一些人甚至脱口唤出了“公子”,有一些人满含期待和崇敬,在临死之前炽热地望着他的身影……
而那些敌人,见到他孤身一人一瘸一拐坦然而行,竟没有一个敢上前来杀他。
这世上怕他的人,实在已太多了。
多得令他感到厌倦。
他便这样一直走,没有理睬任何人。
一直走,走到了尘寰阁上。
尘寰阁上自然也有人。
宋知非,素来温文尔雅的脸上,此刻也沾了洗不净的血腥,于一片尸首中望了过来。
柳拂衣看着他,他身后的人立刻围拢过来,竟如有二三十人,而沧海宫的守卫都靠拢在柳拂衣的身边,却只剩了四五个。
柳拂衣笑了。
“宋公子,别来无恙?”
宋知非看到他,全身都紧绷起来,“柳拂衣,交出悬头簿!”
柳拂衣静了一瞬,俄而又笑起来。
笑得很适意、很自在。
“交出来,好让你销毁,是不是?”他微微眯起眼睛,那神态如一只懒懒的小狐狸,“宋公子,当初宋门与沧海宫做的那一笔——”
“够了!”宋知非慌乱喝止,然而柳拂衣却仍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
“青城派……”他幽然一笑,“青城派,可是死得很干净,一点后患也没留给宋公子呢。”
宋知非身后的二三十人里隐隐有了些骚动。
柳拂衣回过头,看见身边站了一名清瘦的少年。他一哂,如闲谈般问道:“你怕不怕死?”
那少年一惊,忙低下头去,隐忍着筛糠般的恐惧道:“属下……属下不怕死。”
“既是如此,”柳拂衣优雅地点了点头,“你便随我去死吧。”
那少年惊恐万分地抬起头,还没有完全理解柳拂衣的意思,便陡闻一声巨响,滔天大火自尘寰阁最上首那张高背大椅上爆裂出来!
那,才是尘寰阁上,真正的,最后一道机关。
外面是瓢泼大雨,可是这密闭的高阁上却并没有沾惹丝毫的雨水。大火陡然自宋知非身后窜出,但闻一声轰隆巨响,离高椅最近的宋知非并那二三十人,竟全被炸飞了出去!
血肉淋漓飞落,大火继续绵延,火舌舔过地上的尸体与鲜血,飞速地掠上了柳拂衣的衣摆。他身边的四五个人都被吓得面孔青白,当即便要奔逃,然而那火舌竟似有了灵性般直接将他们都卷入了火海……
柳拂衣仍在笑,手上的玉扳指受不了高温自行裂开了,敲在他的剑鞘上,那声音真如敲冰一般地清脆好听。无数张惊惶的临死的面孔在他面前被火舌吞噬,就如他自己一样。
他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意人,对于自己将如何死去,他也曾有过许多种想象。他终归知道自己是不会死于床榻的,但他也不曾料到自己会死于自戕。
在他过去的想象里,无论他是如何死法,总有一个人,会在他身边。
那个人,不是顾怀幽,不是赵无谋,而是……小苏。
他曾经以为,不管小苏逃出去多远,自己终会将她找回来,然后牢牢圈在身边,让她陪自己一起去死。
小苏小时候,不是很乖的么?她每次逃出宫去,终究都要回来的。她不回来,他便去找她,她也就跟着回来了。
每次都是如此。
他与她的一生,就这样在猫与鼠的逃与追的游戏中耗尽了。
火一样美艳的小苏,火一样绚烂的小苏。他有时候要抬起手挡着眼,才能与她直视。她是黑暗之中一朵不甘于黑暗的花,纵然阳光找不到她的花瓣,她也一定要散发出令人眩晕的香。
她从不善罢甘休。
火光如梦如幻,将柳拂衣全身都笼在一种致命的温柔之中。
就如三年前的大雨夜,她的那一个拥抱。
火光伴着雨声,梁柱不断倾颓下来,就像有一只粗鲁的大手在蛮横地拆卸一切梦境里的造物。众人的惨嚎声渐渐息止了,火在这数丈废墟中燃烧,却根本不能窜出阁外去。
这火如有灵性,一定也很绝望吧。
柳拂衣百无聊赖地想。
一片空旷的荒莽之中,他却忽然见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眉宇舒缓,身形清癯,便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温和又淡漠的。
那个人永远不惊、不惧、无怖、无怒,好像这世上永远都无事可令他惊,无事可令他惧,无事可令他怖,无事可令他怒。
那个人就像一尊遥远的佛,他低下头,虔诚地与他说:“公子心怀慈悲,当渡往西天极乐,再不受凡尘爱欲所苦。”
萧遗来找柳拂衣,其实只是这数月间的事情。
一开始,柳拂衣只当他傻,去赴会之前,早已布好了重重埋伏陷阱。然而萧遗的说辞却是那样地奇特:“公子,萧某恳请您来同做一桩功德。”
功德?
他简直要大笑出声。
他是个生意人,左手是人头,右手是银票,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与他说,来,我们来做一桩功德,这桩功德也许会要了你的命,但是,它是一桩功德。
他当时只是很自然地问了一句:“我有什么好处?”
萧遗默了默,缓缓道:“萧某如果死了,对于公子而言,算不算好处?”
“算。”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萧遗面无波澜地点了点头,“便是如此。”
柳拂衣也不曾料到,在这最后的一刹,他脑海中所浮现出的面容,竟然并不是苏寂。
而是那个温和又淡漠的男人。
火焰愈来愈炽热,迫得他跌坐在墙角,却仍扬起他不羁的眉目,轻笑道:“我站起来了。”
那个温和又淡漠的影子直视着他的眼睛,只简单地道了一个字:“是。”
他又笑,好像一定要证明什么一般,“我说过,我如有一日能站起来,我便放下屠刀。”
对方静静地道:“是。公子心怀慈悲,当渡往西天极乐,再不受凡尘爱欲所苦。”
得到了这一句肯定,柳拂衣全身的力气便仿佛瞬间都泄尽了,笑容也不再撑持得住,逐渐化作一片清浅的虚无。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说道:“萧遗……我终究是不如你的。”
萧遗……请你原谅我,辜负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如果我们中间,必要有一个人活,有一个人死。
死的那个,一了百了,当然是非常痛快的。
所以,我选择了死的痛快,而将生的折磨,留给了你。
这样痛快的美事,我怎么能让给你呢,萧遗——我一辈子的仇敌?
萧遗,你……你会照顾好她的,对不对?
那双虚空里的眸子只是沉静地凝望着他,并没有再说话。
他没有谴责自己抛下他独自去死,没有怨怪自己不曾完成两人间的约定,没有催促,没有失望,没有恼怒。
那双眸子是那么沉静,沉静地几乎带了几分忧伤,柳拂衣觉得自己所有的魂魄都好似被融化在了那忧伤之中,他只能苦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萧遗。
我终究……终究不如你。
过不多时,熊熊火焰已充斥尘寰阁之巅,偶尔有探出窗外的火光映亮了天边时而划过的闪电,转瞬又被大雨浇灭。
站在地上的人,都感受到沉沉的燥意,虽然大雨浇身,都不能化解那一份仿佛烧了起来的疼痛。
有人抬头往尘寰阁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亮如白昼,仿佛阁中点起了千万盏灯,将那半边的夜空都映成了惨亮的死白色。
有人似乎看见了公子。他颀长如玉树的身形在阁上小窗边一闪而过,转瞬便消融在了那一片刺目的光芒之中。
他生于黑暗,却死于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

☆、羞见旧时月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上次跟大家提到的那首歌词,已经由青青子佩唱出来啦!链接在这里快戳快戳!!!
我真的超感动,超心水,超爱小天使们!感谢坠梧风浅来将和尚与小苏的爱情真正地化为美好的旋律~!
谢谢大家的地雷,谢谢大家的评论,阿眠这几天在外面没法一一回复,但是都认真看了,我一定会继续努力!我正在认真写新文《江山别夜》,《人间世》快要完结了,大家记得赶紧留下自己的脚印哦~!
当上界一片混乱时,厉鬼狱中,自然也是一片混乱。
苏寂虽然被关押在厉鬼狱的最里层,也隐然听见了外面的嘈杂之声,有人奔跑来去,对那些看守的狱卒大喊,道的是“速速上去!带上兵器!”
苏寂不禁皱眉,无谋走后,厉鬼狱便归沈梦觉统属,但听这喊话的声音又不似梦觉。狱卒们一片混乱,囚犯们自然也都一片混乱,离她最近的囚室里关着一个衰弱得只剩下骨骼的老人,他得意地瞅了她一眼,大声道:“听见了吗?沧海宫要完了!”
苏寂将眼刀冷冷地剜了过去,“你也快要完了,我听见了。”
那老人却浑如未闻,笑得愈加放肆:“我能听见天火的声音!天火雷殛,沧海宫造孽太多,老天要出手了!哈哈哈——”
笑声古怪地戛止,锋锐的刀尖自他后背透入,又自他前胸透出,老人睁圆了眼睛,如不甘就死的涸辙之鱼,往前跌了一步,还没来得及转身,那柄刀已被狠狠地拔出!
鲜血飞溅,老人立时气绝。
燕西楼朝苏寂走来,飞快地解开了绑缚她的锁链,苏寂一个失力,倒入他的怀中,燕西楼连忙扶住了,定定地看着她道:“还能走吗?”
苏寂咬牙,点了点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燕西楼一路拼杀,教苏寂看得眼花缭乱,简直分不清眼前四面八方涌来的人到底是仇人还是同门。她开口发问,才发现自己中气不足,话音微弱地闪灭在了刀光剑影之中。
厉鬼狱幽暗的一丛丛壁火,宛如一只只濒死的鬼眼,都在盯着这两个唯一的活物,好像要将他二人的身体都钉穿。苏寂没来由地一个寒噤,心中突然潜生出巨大的恐惧——
就好像,她马上要失去什么了一样。
她一把拽住了燕西楼。
燕西楼回过头来,本就散乱的长发此时沾了泥土与血腥,满眼血丝,满脸胡茬,却抿着唇,不说话。
“我在问你话!”苏寂脾气上来,声音抛得震天般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燕西楼垂下眼睑,顿了顿,方道:“萧遗让我来救你。”
苏寂心神一凛,好像天塌地陷了,她如抓紧悬崖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痉挛地抓紧了他的衣襟——“你说什么?萧遗?!”
“快随我走吧。”燕西楼说道,话音竟也没有什么不耐,而平白带着悲怆,“随我走!”
苏寂的眼神奇异地冷却下去。
“等一等。”她说。
燕西楼抬起头,她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回来的时候,怀中抱着一把剑。
她将脸颊轻贴着剑身,剑柄上的红璎珞映亮她清澈的眼眸,她开口,声音如坠金玉,往而不返——
“走。”
走出厉鬼狱时,才发现天已全黑,大雨如注,斜斜地扫尽一天一地。尘寰阁上的火势已熄,沧海宫的园囿池林之间无人掌灯,全落入黑黢黢的一片,间或有人影刀光,直如幽冥鬼府,飘纵可怖。
苏寂定住心神,回头问燕西楼道:“萧遗在哪里?”
燕西楼却轻轻叹了口气。
苏寂没来由地烦躁,“一个大男人,叹什么气,说正事!”
燕西楼将她带去了阎摩罗的院落。院中有一具冰凉已久的尸体,夜雨凄迷,隔远了只能看见那尸首隐约的轮廓。
空风游荡,几乎将苏寂的双腿都拂得瘫软下去。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面目苍白,镇定得异乎寻常,脚步迈得极其稳当,走到那尸体跟前时,却突然一趔趄——
燕西楼扶住了她。
她怔怔地转过头来,对燕西楼道:“不是他。”
燕西楼几乎不能忍受她这样的表情。
这样一种类似狂喜、又类似失望,类似恐慌、又类似舒坦的表情。
这是一种很自私、很卑贱的表情。
燕西楼颤声道:“你再看看他是谁。”
苏寂再转回头去。突然一声惊叫,捂住了口,泪水不能禁止地瞬间涌了出来。
“阎摩罗!”她死拧着眉,伸腿便要踢那尸首,又被燕西楼拼命拉住,“阎摩罗,你给我起来!”
“他死了!”燕西楼大声道,“很多人都死了,你知不知道?”
雨水毫无顾忌地自苏寂头顶浇落下来,将她浓墨一般的长发都贴在了雪白的脸颊上。然而那一双眼睛,不知是否因为被泪水洗过的缘故,反而愈加地澈亮,好似反射着雨光的星子,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好似星子燃烧尽后剩下的灰。
“萧遗在哪里?”她说。
“他之前在这里。”燕西楼皱眉道,只觉千头万绪,都不知如何与她说起,“公子对我说,如果找不到萧遗,就去朝露寺……”
“公子?!”苏寂厉声截断他的话,反手抓住他手腕,手指如白骨般勒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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