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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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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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血河,凶煞汇聚,终究不是什么值得久留的好地方。
苏寂将墙上的字默记下来,便又蹚水去了暗河上游,他们原先进入的那处洞穴。她在洞中养伤数日,心中惦念萧弃,有些着急了,便问萧遗:“你可知道此次五大门派攻打沧海宫?”
萧遗正架着锅在给她熬粥,闻言一怔,目光淡淡地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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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又去看锅。
她当他是吃味了,蹭上前去抱着他的手臂,嬉笑道:“他抓了我的把柄,我给他办完这一桩,便再也不与他相干了。”
“你需要什么?”他淡淡问。
她嘟囔道:“名录什么的……”
“采萧。”他忽然说,“你相信我么?”
她不假思索地道:“当然相信。”
“好。”他点了点头,“那么你要记住我的话。”
“什么话?”
他倾身过来,在她唇上温柔碾下一个吻,轻轻研磨片时,便安然坐了回去。
她张口结舌地呆坐着,兀自犹在问:“什么话呀?”
他的表情很严肃,“就是这句话,你没听到吗?”
苏寂的伤好得很快,她一点也不想多做耽搁,催促萧遗一起离开。
萧遗似乎有些不舍,却没有说出口。两人将要走到洞口了,外间正是黑夜,月光依稀在前方铺下扑朔的银白,他忽然抓紧了她的手。
五指都勒进了他的掌纹里,她小声道:“疼……”
他恍如未闻,只哑声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你不能与我说?”
她转过了头去。
“不要冒险,知道么?”他又道。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她又哪里能控制危险?她好不容易从孤竹君的弓箭底下逃出来了,她还要去见柳拂衣……但无论如何,他在担心她,她那颗冰冷太久的心就渐渐被温暖地包裹了起来,嘴角亦不自禁上扬了。
他低声道:“你先走,我看着。我过半个时辰再从另一个方向走。”
她顿了顿,轻轻挣脱他的手,踏入了月光之中。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然而这一次,竟也像神仙谷口的谢倾眉一样,一步三回头。她好怕,好怕在自己的某一个回头间,那个白衣如雪的人便会如幻影般消逝在月色下,山林空寂得骇人,她必须一次次回头去确认他还在,才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他的目光专注地望着她的步伐,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终于寥落下去,显出无法掩饰的疲倦和哀伤。
次日一早,五大门派在翔鸾阁上开会。
孤竹君来得最迟,面上却丝毫不觉赧然,呵呵一笑,抱拳为礼:“诸位好。”
日色惨白,映过每一张静默的脸。他一一看去,宋知非与江同伊,赵无谋与赵老太君……目光落在了最末行一人身上,稍稍点了点头,那人亦颔首以应。
——你竟敢回来?
——我回来了。
一次目光的对撞,便完成了一场对话。
孤竹君低声道:“飞镜仙宫的人呢?”
赵无谋道:“桓宫主身体不适,不能赶来。”
孤竹君皱了皱眉,径去寻了一处坐下,打着官腔道:“赵盟主尽管吩咐,我等但有可用之处,任少爷牛马驱驰,在所不辞。”
赵无谋道:“宋少爷是有喜之人,还是请宋少爷先说。”
宋知非轻轻拉过身边少女的手,低眉道:“在下下个月便要与灵山派的这位江姑娘成亲了.诸位也知,灵山派满门上下,俱丧命于沧海宫剑底,此仇不报,在下有何颜面为人子婿?”
赵老太君接话道:“不错,沧海宫戕害我四大世家,将我在地底关了几十年,便连存信——”赵无谋面无表情,“便连存信也险些被他们带上歧途。如今所幸还有萧公子在,我赵门也不算孤军作战了。”
那站在最末行的人只稍稍欠了欠身,并不说话。
孤竹君笑道:“老太君说哪里话来,江湖正道同气连枝,便算如今已没了苏门,神仙谷与赵门也必然同声相和。”
宋知非又引出一人道:“沧海宫失道寡助,这位王兄弟原是柳拂衣麾下掌机要文书的,如今也来襄助我们了。”
众人这才将目光移向宋知非身后那文士模样的人。然而那人双目热切发光,口中却咿呀不能成语,舌头竟是齐根断裂的。宋知非叹气道:“王兄弟被柳拂衣害成这般,但还能秉笔直言,沾了王兄弟的光,我们才得以将老太君从沧海宫厉鬼狱中营救出来。”
那聋哑的文士正是王乔。他因言获罪,断舌穿耳,自然对柳拂衣恨之入骨。
赵无谋站在老太君身后,望着这济济一堂,俱是柳拂衣的仇人。其实他们跟柳拂衣有什么仇?他们的仇人都是沧海宫罢了。可是柳拂衣却是沧海宫的代表,如果沧海宫是一座坟,那柳拂衣就是坟上的牌位。而那些出钱买凶的金主,才真正是坟中的死者。
可是,众人只看到坟前的牌位,不曾去想那魂灵究竟是谁的。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阿眠昨晚做梦(2014年的最后一个梦!2015年的第一个梦),梦见有读者小天使给我写了个列表,是《人间世》里各位主角配角人名的寓意。。。醒来以后我傻眼了0 0怎么都没有记住!好歹记住一个让我跟大家卖弄一下啊orz!

☆、寸心空延伫

神仙谷中秋云将沉,山风肃肃,赵无谋在竹林中找到萧遗时,后者正在练剑。
这是一片空旷之所,竹影扶摇,碧绿映着天青,却都是即将凋谢的颜色。在这一片飘摇的苍翠之中,那人的白衣愈加洁净得刺眼,好像一星尘埃都不能沾惹,剑光舞动之间,点点银芒辉映天际微淡的日光,又落进那双深如大海的眸子里去。
赵无谋轻轻地拍了两下掌。萧遗收剑回顾,眼角微舒,“赵公子。”
“九歌十三剑,终究没有断绝。”赵无谋的笑容有几分阴柔,“萧公子竟能回复内力,当年的无谋实在不能料及。”
萧遗顿了顿,似乎是想到过去在厉鬼狱中此人曾加诸己身的各种惨烈折磨,不曾想今时今日竟会与他一同战斗。他弹了弹剑,拿出一块绢布来轻轻擦拭,长发微拂,双眸幽湛,“世事种种皆是机缘,若无当日赵公子之作为,也就不会有云止和尚,也就不会有今日之萧遗了。”
赵无谋深深地注视着他,“我一直不大明白——你怎么就能这样心平气和地与我说话?我曾经那样对你……我废了你的武功,害得你不得不与苏姑娘分隔三年,害得你受尽散功之苦,你敢说你的心中,当真没有一丝半毫的怨恨?”
萧遗低着头看着那柄剑,面色没有分毫的波澜,只是当赵无谋提及“苏姑娘”三字的时候,那眸光仿佛风中之烛,轻轻颤了一下。
“是你害我,不是我害你。我为何不能坦然?”
赵无谋怔住。
萧遗安静地说道:“赵公子,我其实并未怨恨过你。沧海宫不过是他人手中刀剑,我为什么要去恨刀剑死物?我如有恨,当是恨江湖背后翻云覆雨的那些真凶。我曾在佛前发下愿心,定要救采萧出这苦海,而赵公子,你也是苦海中人,我为何要恨你呢?”
话音很清和,力道却很重,最末好像刺透纸背的一笔,让赵无谋感到无措的疼痛。他下意识地冷笑,“单凭你一个人?你一个人,难道就能救下芸芸众生?”
萧遗微笑摇头,“佛不渡众生,众生须自渡。贫僧但略尽心力,死无悔矣。”
赵无谋低声道:“即使她不理解你、恨你、离开你,你也无悔吗?”
萧遗静了片刻,闭上了眼,声音恍如叹息般低沉而绵邈,“她如不理解我、恨我、离开我……那我有什么可说?我终究是这样的人,我也终究是爱她的……两者不可得兼,我又有什么可说?”
赵无谋慢慢道:“她昨日找我拿走了后山的图卷。”
萧遗蓦然睁开眼,目光陡亮,“什么?”
赵无谋的眸色中染了几分悲哀,“萧遗,你有那样完美的计划,不必再去管她的。”
可是萧遗已提剑而去,风动袍摆,留下一个匆匆如云的背影,声音如颤抖断裂的弦响,渐渐地飘荡远了。
“然则我一切所为,都不过为她而已!”
将赵无谋交给自己的手卷又默记了一遍,苏寂换上了一身灰布衣裳,于薄暮大宴时分,往神仙谷的后山行去。
名册,计划,书信……
只要找到这些东西交给柳拂衣,就可以要回弃儿。至于五大门派要怎样进攻沧海宫,沧海宫是不是会被径自灭掉,那根本不是她爱管的事情。
要回弃儿……然后,她就能带着他,去见他的父亲。
想到与萧遗告别之时,彼安稳如磐的目光,她的心情变得轻快许多。
赵无谋没有问她为何要这样做。赵老太君是他的祖母,对沧海宫切齿怀恨,但他还是那样自然地将那手卷给了苏寂。手卷上标注了后山的几处地名,苏寂想按图索骥总不会有错,而况她已经被思子之情折磨得昏了头,就算赵无谋真是在害她,她也终归要一试的。
白日里的阳光太盛,到黄昏时分,却全成了灰蒙蒙的一片,残风扫木,浑不似盛夏光景,反而凛凛有凉意。姹紫嫣红还未来得及枯萎,就尽被拂落尘泥,苏寂踏在林间落英丛中,倒掩去了她的足印。依照手卷标示往西而行,果然于葱茏群山之中见到一股寒泉,溯泉流而上,四下里藤萝掩映,小径愈走愈窄,被泉水常年润泽的泥土草木都散发出阵阵清香。
泉源尽头,便见一处幽微深洞,洞前石壁光滑如镜,倒映天边一痕浅淡如无的新月,又反射进水中,摇摇晃晃,涟漪千层,将一个颀长的人影投在了石壁上。
苏寂蓦然止住了步伐。
而他已回过身来,微微一笑,对她张开双臂。
“采萧。”他柔声道,“我原以为还需再过几日,没料到今日便与你相见了。”
苏寂愕然。
“什么意思?”她咬牙,脸却红了,“你知道我会来这里,是不是?”
可是他的脸色……他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她狠狠皱起眉头,他却两步走来,将她揽入怀中,仿若眷恋地伏在她的脊背上,他胸膛里的心跳震彻薄薄衣料间的薄薄肌肤,令她整个人都僵直了。
他的手环着她的腰,袍袖落下,露出手中握着的几本簿册,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看,是不是这个?”
她那直冲脑际的血液,刹时间全都变得冰凉。
“你——”千头万绪,令她口拙,“你为何要——这是怎么回事——”
“采萧。”他瘦削的下颌压在她肩上,几乎将她压得锐痛起来,他的呼吸却是粗浊的,似是极憔悴处偏还惹了几分不死不休的爱欲,“采萧,我无暇与你解释,你带上这些,赶紧走——”
“不可能!”苏寂蓦地劈手夺下那些簿册,一拧身便回转来直直注视着他,“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事情?若只是这样简单几本册子,你又何必帮我来取?!”
他笑了,笑容如雨落青空,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无暇解释,亦根本无法解释。
要如何与她解释,这三年来自困地底苦练武功,只是为了能再见她一面?要如何与她解释,三年前他不能保护她、不能保护朝露寺,如今他立志发愿,一定要强大起来,一定要救她出苦海?要如何与她解释,这愿望的痛苦与恳切,他即令身死人灭,也在所不惜?
他望着她,她的容颜娇俏一如往昔,可是却注定不能是他的了。他怎能爱上被自己解救的人呢?环环因果相陈,她终究是要离他而去的……微微抿出一个清淡的笑,他的眸光是安静的,“采萧,我三年来花尽所有心血,只是为了让你……”话未说完,竟已向她身上倒去。
苏寂骇然变色,连忙接住他的身躯,只觉他轻得好似只剩了这一把衣袍,他的呼吸愈来愈微弱,她并指探他腕脉,脉息虚浮跳跃,真气却是十分充沛,四处流走不定。她一时竟全没了主意,只是大声道:“我不走!你这个傻和尚,你——”她慌得几乎要掉下泪来,“你为什么总是要赶我走!”
萧遗静静地听着,闭了闭眼,好像终于妥协了,而露出无止尽的疲惫来。“好,好,不走……”他的声音沙哑,“去那边,立刻。”
他抬手所指处,却是那个泉眼。
那里能站人吗?
夏夜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逗引出的尽是燥热和不安。苏寂索性放弃思考,径自扶着萧遗跳下那深不逾丈的冷泉,往那泉眼钝重地挪着步子。泉眼之旁藤蔓缠绕,二人躲身藤下,半身都浸在水中,苏寂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将萧遗抱得愈紧了。
忽觉掌心黏黏的,抬起手来对着黯淡的雨光一看,竟是一片乌黑的血渍。
她立刻再去探他背部,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他笑得很温柔,温柔得几近于虚渺,“采萧,我又见到你了。”他的手几乎将她的骨骼都勒痛了,“你不会是假的吧?”
她重重地皱起了眉头,喃喃:“傻和尚。”
他轻伸出一根手指,悄然点在她的唇间,“我早已不再是出家人了。”
她凝视着他。
此刻,他们距离如此之近。
可是她却无端感到惶恐,好像立即要失去他了一般。
“你……告诉我,如何给你治伤?”她紧抿着唇线,话音清冽如泉流。
他虚弱地笑了笑,不说话,只是安然地看着她。
这样的表情,苏寂很熟悉。
这是认命的表情。
原来和尚也有这样无赖的时候,这样无赖地看着她,向她微笑,露出这副表情:你爱如何便如何吧,总之我活不下去,你也莫要操心了。
苏寂红了眼,“你不要放弃,还有我在呢!”
他仍是微笑不言。
山风簌簌,她摸索着他背上的伤口,竟是一道深扎入肉的飞镖,鲜血濡湿了三层夹袍。她这才明白过来萧遗让她躲藏此处的用意——外间那黑暗山林之中,竟还有埋伏。
一汪寒泉,数把古藤,此刻托庇了他们两条伤痕累累的性命。雨声和着泉声,云影浮着花影,她将他背上的外伤做了简单处理,然而他的内伤却愈来愈严重,荧火攻心,滚烫的温度自他的手掌递入她的指尖,与身畔的冰凉泉水相交煎,视野里竟变作了一片恍惚——
内伤与外伤一同发作,冷雨,冰泉,潮湿的山林,破损的衣襟。她心底里相信这样的伤不会致命,但却六神无主,愣了片刻,突然道:“我有《既明谱》。”
山雨浚急,林风高邈。她慢慢抬手,将他的衣衫一件件褪去,惊觉他衣下的身躯瘦得简直只剩了一副架子。她轻轻抚着他的胸膛,那一颗心好似立刻就要跳出那脆弱的骨殖,跃入她的手中一般。
萧遗乏力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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