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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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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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西楼嘴角微扬,“此女天生媚骨,公子真是好眼光……可惜即令拿美人来诱惑于我,我也不会说出苏姑娘的下落。”
榻上之人闻言,目光里仿佛有些微的失落,“我还以为燕少侠是一个朋友。”
“我固是你的朋友,但也是苏姑娘的朋友。”燕西楼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燕某浪荡江湖三十年,朋友结了不少,但那背信弃义之事,可是一件也没做过。”
那人似感有趣,稍稍眯起了眼,眸中幽光清亮,仿佛能审尽万机。他微微倾身过来,一缕散落的长发随而飘拂下来,“那——”他微微一笑,“你的银子够么?”
燕西楼一愣,瞬间明白过来,剑眉一挑,“自然是够的,明日我便差人将银子送到扬州去。”
“那便没事了。”那人轻笑着摇了摇手,声音温柔安谧,“你若要去,便去吧。”
燕西楼看了他一眼,彼斜倚软榻,风致清雅,俊秀的容颜上根本看不出深浅。心中叹了口气,掀帘而去。
榻上之人的目光终于一分分挪回了依旧跪着的阎摩罗身上:“何事?”
阎摩罗叩首道:“禀公子,苏姑娘已到,正在外间等候。”
背着和尚走了一路,背上伤口疼痛发作,她却只能听着里面那琵琶曲慢慢唱完。
终于等到阎摩罗来传唤她,她径自走进去,看也不看榻上一眼,便将昏迷的云止靠墙一放,朝那边伸手道:“解药。”
那人轻轻抬起了眼,长长的睫毛下眸作琥珀之色,深不可测。
侧着头思考了很久,他方抬手招她道:“你过来。”
苏寂眉头一拧,右手五指微张而缓缓攥紧了剑柄,全身绷紧如一只被困绝境的小兽,明知前路是绝望的,却偏还要做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只能让那人哂笑:“你莫非要我自己走过来?”
这几字说得低而轻柔,不同于和尚的温和,却是优雅而宠溺的,带着不容抗拒的魅惑。苏寂的身子却突地晃了一晃,眸光颤动,她知道这话不是温柔,而是狠戾。
她咬了咬唇,一步步上前走到了他身边。
“这才乖。”他柔声道,伸长手臂揉了揉她的发,手掌又慢慢向下,轻轻地捧住了她的脸,目光柔和得仿似叹息,“小苏,你终于回来了。”
她很平静、很冷淡地道:“解药。”
他笑了。
高声唤来阎摩罗,令他将云止带下去解毒。苏寂狠狠瞪了阎摩罗一眼,后者倒全未反应,在公子面前,乖顺得连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榻上之人的手渐渐自她脸颊滑下,沿着手臂一路摩挲,激起她一阵颤栗。
最终,他握住了她的手。
“你回来就好。”他笑得双眼俱眯起,如两弯微暗的月牙。
云止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得很平静。
平静得就如这出家为僧的五年,没有血,也没有泪,没有痛苦,也没有欢笑。
本来,“非前际生,非后际灭”,他身为佛徒,便更应明了生死随转的道理。何况……何况他这一生,也已经活够了。
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却见到师父在朝他微笑,面容和蔼。
师父……
他不自禁微带眷恋地投去目光。
梦里的师父既不聋也不哑,嗓音温和,目光慈柔,端正地坐在蒲团上,背后便是朝露寺那一尊镀金的如来。
师父对他说:“云止,何物常住?”
他合十:“无常常住。”
“何物实有?”
“虚空实有。”
“云止啊……”师父忽然叹息了一声,“你还是不悟。”
他身子一震,抬起眼来,却见到了火光。
“爹!”一个佩剑束发的少年突然窜了出来,面色惶急地四处张望,然而这深深宅院,漫漫火海,只闻挣扎惨嚎之声,刀剑交击之响……云止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僧袍犹在,衣发不扬,却是在大火之中仍保持着结跏趺坐的姿势。
他不由也感觉到几分燥热,口唇微动,竟起了欲念——
他想喝水。
此念一起,心头大震,立刻念起经文以驱心魔,然而那少年的哭喊声却不时入耳——
“爹!你在哪里!……”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
念经片刻,大火竟自消弭,云止复睁开眼,却见那少年遍身浴血,衣衫破烂,手拄残剑,对面前的人冷声道:“薄妆,算我错看了你!”
薄妆……心头仿佛有一根弦被轻轻地拂了一下,发出一声空明而断裂的声响。他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便见到一个容颜模糊的窈窕少女,将一柄剑架在一位老人身上。
在那少女身旁,还站立着许多黑衣人,还有许多妇孺老幼,俱在黑衣人的刀剑寒光下簌簌发抖。
火已熄了,但夜色犹重,好似仍映着火光,便连夜空星子也泛出妖异的红色。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如这黑夜一般的绝望。
“你说不说?”那少女对他开口了,语气却是十分地平静,目光波澜不惊。
“不可说!”她剑下的老人突然大喊,“萧遗,不可说!”
少年抿紧了唇,握剑的虎口慢慢渗下鲜血。
那老人突然将脖颈往少女剑上一撞,剑刃划破喉咙,溅起冲天血柱,少年呆住,而那少女却迅速将剑搁上另一人的颈间。
“你说不说?”她的声音仍然很平静,对于方才老人的惨死没有丝毫的动容,对于自己的目标也没有丝毫的动摇。她说话的方式就像在对自己说话一样,就像这是一句她完全知道答案的废话一样。
少年的眼眸里燃着大片大片的火焰,然而他的嘴却闭得死紧。
“唰”地一声,少女将剑锋割破人质的喉咙,这一剑自比方才要漂亮,只在颈间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那中年女子便已倒地身亡。
少女的剑下已换上第三人。
佛说“生死时身心惽昧,如睡无梦极闷绝时”,云止一直都是相信的。可为何此番他将死未死之际,却是……却是如此地煎熬、如此地痛苦?
血流遍地,步步尸体,他只能闭眼念经,却又听得惨叫声此起彼伏。这是何处?可是阿鼻地狱?然而他乃佛门之子,又为何身堕地狱?
鲜血,伤痕,刀剑,死亡……他不是不曾见过,他是太累太倦,才会遁入空门……可是这世界……这世界却为何是虚妄颠倒的?为何他全然不能逃脱?
难道真如苏寂所说……这人世本就虚妄颠倒,若要解脱,唯有死亡?
他只能将经文念得愈来愈快,念珠在指间飞转,嘴唇却渐渐开裂,口渴之念愈甚。
我佛慈悲,为何不能渡我出这苦海?!
——
骤然间,甘冽的泉水缕缕入喉。
平息了他的燥热,扼绝了他的欲念,他的心重入空明,满是对佛祖先觉的欢喜。
“这位师父?”一个娇俏的声音冥冥入耳。
他睁开了眼。
自己却是身在野外,青草茵茵,一个少女手执水袋,长发束辫,玲珑可爱,一双清圆的大眼睛正扑闪扑闪地望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非前际生,非后际灭”,出自《大乘起信论》。
“生死时身心惽昧,如睡无梦极闷绝时”,出自《成唯识论》。
另外,顾怀幽唱的那支小曲儿,是某眠原创咳咳。。。
往事的铁幕已经缓缓降下,现实的大戏也将拉开!大家多多提建议哦么么哒~!

☆、谁可与欢者

少女介绍自己名叫谢倾眉,乃襄阳城外神仙谷的弟子,路遇因口渴而昏迷的云止,便顺手救了他。云止并不认为自己口渴也能昏倒,但他能依稀想明白,苏寂回去了,所以他的毒解了,阎摩罗将他随便丢在了荒野,谢倾眉给他喂了水喝。
便是如此。
谢倾眉擦了擦额边的汗,对他笑道:“我走了好远才找到一条小溪,给你打来这袋水。”便往青草地上随意坐下,“师父怎么会昏倒在此?”
云止沉默片刻,慢慢道:“施主汲水之恩,贫僧没齿难忘。”
谢倾眉又一笑,唇红齿白,清亮日光下犹显得天真无邪。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却蓦然一把钳住了云止的手腕,目光凌厉如剑:“你的身上,为何会有沧海宫阎摩罗的毒?”
云止微微蹙眉,“贫僧……贫僧为人所害,此事说来话长。”
谢倾眉婉转一笑,却并不放开他,“你也是个会家子,跟我装什么傻?以你的功夫,要驱散这点小毒,有什么难的了?”
“施主此言差矣。”云止静了静,终是轻轻说道,“贫僧旧时确有几分武功,但后来……后来气穴被人封住了。”
谢倾眉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慢慢放开了手,径自站了起来,“我要去找沧海宫的柳公子,师父可要一道?”微微一笑,便露出可爱的虎牙。
云止亦站起身来,只觉自己浑身乏力,日光一晒,昏昏欲睡。他的手摩挲着念珠,眼帘微合,俊朗的面容上无一丝一毫的表情,只道:“也可。”
襄阳城,仙来客栈。
谢倾眉走入大堂,小二便很是熟稔地迎了上来:“谢姑娘,打尖呢还是住店?”
“我找一位柳拂衣柳公子。”谢倾眉笑得眸如月牙,清灵可喜。
“柳公子?”小二挠了挠头,“小的并不知这号人。”
“那也无妨。”谢倾眉仍是笑,“你去天字第一号房通报一声,就说神仙谷来人了。”
小二一怔,连忙答应下来,噔噔噔地上楼去通报。半晌,一个青纱蒙面的少女走了出来,她长发未梳,轻拢衣衫,便站在楼梯上对下方静静地道:“公子唤神仙谷的谢姑娘上楼一叙。”
云止抬起头,正对上那少女平静如古井无澜的双眼。他复低下头,口中念经不止。
谢倾眉回头对他莞尔一笑,“师父也不妨随我上去坐坐。”
上楼,那蒙面少女幽深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他不言不动,只衣发微飘,便与她擦肩而过。
天字第一号房中,柳拂衣只随意披了一件淡青色外衫倚坐床边,衬着月白中衣,愈显得风骨出尘。
见到谢倾眉,他未动声色,但接着见到云止,他便扬眉“噢”了一声。
“这位师父,可是与在下有缘?”说完他便笑了,似乎这真是多么好笑的事情。那传话的少女此刻也进屋来,关上房门,便去斟了一杯酒,到床边伺候他饮下。
云止没有回答。
杯酒入喉,柳拂衣的唇色愈显得清润无瑕,他不再看云止,一个正经佛徒,怎么会与他有缘,真是笑话。转向谢倾眉,“神仙谷那位仙君,近来无恙?”
谢倾眉掩唇轻笑,“我们君侯身子不错,劳公子挂念了;倒是时时惦念着公子,这会听说公子亲到襄阳城,又怎能不尽一下地主之谊呢?”
柳拂衣柔柔一笑,眸色复杂,“孤竹君这意思,是要请客?”
“但我们君侯亦知,似公子这般人物,并非随意请得动的。”谢倾眉自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青布包裹,放在柳拂衣面前案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公子笑纳。”
柳拂衣笑了,“神仙谷孤竹君的面子,沧海宫怎能不给?幽儿,”唤来那蒙面少女,“将这厚礼好生收起。”
这柳拂衣,随手便将神仙谷的厚礼送给一个下人,谢倾眉心中微愠,面上仍不动声色地笑着,“既是如此,神仙谷随时恭候公子大驾光临!”
“好说,好说。”柳拂衣笑容优雅,微微侧首,目光若不经意地掠过云止,又回到谢倾眉身上,“不知孤竹君还有何吩咐?”
“吩咐自然是不敢的。”谢倾眉忽然道,“小女子在路上遇到这位师父,他曾身中沧海宫阎摩罗大人的毒,说要与小女子同行来见公子,所以……”
她这话说得似真似假,云止也无可辩驳,柳拂衣的目光已审视地扫来,他合十静道:“贫僧云止,求见苏寂苏姑娘一面。”
静默。
静默许久,柳拂衣凉凉地笑了,白玉般的面容看不清深浅,“不可。”
云止微怔,“施主是说——”
“不可。”柳拂衣长袖一拂,长发散在肩头,映着床头流苏,笑得愈加无羁,“苏姑娘眼下是沧海宫的罪人,正收押待命,怎可见客?”
又静默许久。
云止合十道:“贫僧求恳施主放过苏姑娘一命。”
柳拂衣愈加兴致盎然,他不知道这世上竟有如此胆肥的和尚,“你来求我放了她,你可知她犯了什么错?”
“她伤了施主。”云止静静道,“然则伤人之过,不必抵命。”
“不错,于常人而言确是不必抵命。”柳拂衣长眉一挑,“但她乃是我沧海宫之门人,门人伤及尊主,又该当何罪?”
云止还未答话,谢倾眉却突然抢了进来:“依我看,师父这显然是多虑了,以公子对苏姐姐那样的体贴,怎会害她性命?”又颇有深意地一笑,“显是疼爱她还来不及,公子您说是不是?”
柳拂衣微微向后仰倒,卧靠床栏,顾怀幽跪坐一旁给他捶腿。闻得此言,他慢慢地道:“那是自然。”
“施主。”不顾谢倾眉频频使来的眼色,云止仍是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佛门广大,敢纳罪人。”
柳拂衣的眸色突然一深。周遭空气仿佛瞬间成冰,晦暗而危险。
谢倾眉的手已经扶上了剑柄,而云止仍是直直地站着。
“师父说得有理。”一字字地,他的声音温柔轻曼如飞花,“不如这样,若我有一日能站得起来,我便放下屠刀,可好?”
云止凝注着他的眼睛,简单地道了一字:“好。”
谢倾眉终于将云止拉走,回到大街上,忍不住便道:“那个苏寂,我也见过,不过是个杀人女魔头而已,你何必为了她得罪公子?”
云止仰首望天际流云,“是佛是魔,不过一念之间。”
谢倾眉冷笑:“你倒是舌灿莲花,果然连柳公子都拿你无法。”她本是想借云止身上的毒与柳拂衣闹上一闹讨个便宜,没想这傻和尚却全然不管旧怨,只一意问那苏寂的事情,差点叫神仙谷与沧海宫结下了梁子,想来好生没趣。
云止朝她行了一礼,“再谢施主汲水之恩,贫僧这便别过。”
“哎——”谢倾眉还待再说,然而那宽袍大袖的人影已转身而去,倏忽没于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仙来客栈二楼,柳拂衣坐在窗前,静静望着楼下大街上那两人分道扬镳,并不回头地道:“让梦觉去查一查这和尚的来历。”
“是。”顾怀幽应下。
“把神仙谷送的东西拿来。”
“是。”
片刻后,那青布包裹已在手。一层层剥开,现出一枝凤凰衔珠金步摇,雕工精湛,设色古雅,凤羽飘扬,光华绚丽。柳拂衣轻轻按住凤凰额上金冠,“喀”地一声,凤凰口中那一颗莹润明珠轻轻从中裂开,掉落出一团极轻极薄的纸笺。
“萧遗未死,君当如何?”
顾怀幽服侍他穿好外衫,梳好长发,再将轮椅推来。
柳拂衣突然拂袖,将那轮椅掀翻倒地。
顾怀幽抿了抿唇,不发一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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