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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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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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便看到了这个房间。
她后悔,后悔得要命。
当她跟着赵无谋走入这个囚室时,她就该反抗一下的。虽然打不过他,再怎样反抗都不过是螳臂当车的可笑,然而——
然而如果她知道被神仙谷囚禁会是这副样子,那她宁可死了也不会进来。
黑暗。
她伸出手,不见五指。
寂静。
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
空无。
四处乱走,都没有挡路的东西。她现在已能辨清床和桌子的方位,然而除此之外,这囚室之中,竟一无他物。
几乎是当那石壁轰然落下的一刻,她就后悔了。
她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个日夜。
每天的一个固定时辰,会有人送来饭食用品,接走垃圾秽物,然而她却根本连来人的样貌都看不清楚。也不是没想过骗那使者到身前来再要挟他或杀了他,那人却是个聋子。
还是个武功很高的聋子。
苏寂不明白,自己好歹也是沧海第一杀,这会儿到底是她武功太低劣,还是卧虎藏龙的神仙谷太神奇?
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
原本只是来找和尚,却把自己给兜了进去。早知道她就没声没息地悄悄潜进来,看一眼谢倾眉的院子就走。
结果现在自己困在逃不出去的地牢里不说,还很可能要把公子给搭了进来。
赵无谋的武功那么高,也不知他如今能不能拼得过公子?
无谋……无谋也是个可怜人。
也不知道……自己要找的那个人,现在又是如何了?
难道是去了扬州?去扬州朝露寺,还是去扬州见谢倾眉她娘?谢倾眉处心积虑将她气走,又怎会那么轻易便放了他?
原本只是一时闹脾气,却没想到南辕北辙得如此厉害。苏寂将头埋在膝弯里,心口剑伤处隐隐有些难受起来。
她真是……太任性了。
其实,她早该看清楚的,无论她如何任性,和尚都从没有真的迁就过她,不是么?
而公子么……
如果是在过去,如果只是寻常的小打小闹,那公子一定会来救她。可是如今她已不再是沧海宫的人,一身又牵扯到神仙谷和赵无谋,那便不好说了。
以她对公子的了解,彼一定会静坐观望,以求得渔翁之利。
公子一向是最聪明的。
赵无谋虽然从未受过什么刑狱折磨,但他却是这世上最懂得如何折磨人的。
他知道凶狠的刑具不一定让人臣服,惨烈的侮辱也不一定让人丧气。
他知道这世上的痛苦还有其他很多种。
七日之后,当他执着灯盏再度走入这间地牢最深处的囚室,他在苏寂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明明有床,她却抱着膝盖坐在地上。那双明媚善睐的眸子与那袭烈艳如火的红衣都已经灰暗了下去,墨黑长发静默地披在肩头,与周遭尘埃飞舞的布景溶在了一处。
赵无谋将风灯挂在墙壁上,映得一室光景幽微明灭,室外的密道黑暗绵延如一条奈何之路。他转过身,见苏寂正抬手挡着光,眯着眼不能适应。
他微微一笑,笑容冷入骨髓。
“赵二爷有何指教?”苏寂倚着墙,抬起头,懒懒开口。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分。”赵无谋阴阴地道。
苏寂以手指理了理头发,“无谋,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她摇摇头,“没有想到,你便如你的名字一样。”
赵无谋不怒反笑,“素闻小苏心计过人,不知此刻有何指教?”
“你也不想想,”苏寂叹了口气,“我废了公子一双腿,还背叛了他,他恨我入骨,又怎么会来救我?”
赵无谋毫不在意,“他会来。”
苏寂眸中流露出一丝惘然,又被她掩盖了下去。
“他连你都杀。”她的声音渐转沉冷。
赵无谋目光微凝,面色一时阴得骇人,“那是因为……当时的我,对他有威胁。”
苏寂默了默,“我不懂。”
赵无谋将身子倚着潮湿的墙壁,灯火映得他脸色阴晴不定,他缓缓开口,好像还真有了几分讲故事的耐心。“那一年你在十殿冥府,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吧。”
苏寂抬了抬眉毛。
“你以为,公子最喜欢的人是谁?”
苏寂沉默。
“你当年才十岁。”赵无谋轻轻一笑,“而幽……顾怀幽已经十五岁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漂亮。而况她还有武功、有智谋,在那一年,她完成了殄灭萧门的重任。”
听到顾怀幽的名字,苏寂的眸光如风中之烛颤抖了一下,而后她闭上了眼睛。
赵无谋对着虚空吐出一口气,“我当时不懂察言观色……我向公子提出要娶她。”
苏寂突然笑了,笑得极是清冷,充满嘲讽意味。
“你以为公子会因为如此儿女情长的理由来杀你?”
“这不是理由,这是借口。”赵无谋理所当然地道,“他一直都想杀我,我一直都知道。即使我主动引退去了厉鬼狱做一个不见天日的狱卒,他也不能放心我。”
“主动引退?”苏寂微微蹙眉。
“是啊。”赵无谋微笑,那素来阴鸷的狭眸里渐渐为寂寞的颜色所填充,“我曾经真的相信……我们是朋友。”
静默许久之后,苏寂才开口。
“我跟你不同。我从不相信他当我是朋友。所以你死了这条心吧,他不会来的。”她低声道,“他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属下就得罪神仙谷。”
赵无谋却仍然很笃定,“他会来。”
“那你便等着吧。”她说,闭上了眼睛。
“小苏。”赵无谋望向她,目光沉暗,“你怎么竟不知道,他爱你?”
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将她整个人都刺激得清醒了。
清醒过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冷笑,全身心地冷笑,好像这是有史以来天字第一号大笑话。
却语无伦次。
“你这人……哈哈哈,你这人说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他如果——他怎会——你刚才还说他喜欢顾怀幽!我这样的,死一百个他都不心疼!”
说这话也不见得是真心的,可是却牵扯得她有些心疼了。她不太明白这种感觉,却只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临别的那一夜,正月初七,她一掌劈向公子的双腿时,他那隐含痛楚的眼神与孤傲上挑的眉。
赵无谋面不改色,依然平静得令人发指,眸光里渗着冬夜的冰寒。“都说小苏你一颗心有七个窍,玲珑剔透,却连这点小事都看不出来。幽儿……幽儿只是被他利用的一个工具罢了。”
话至最后,隐隐染了凄凉。
“所有人都以为他爱的是幽儿。其实他知道,我知道,恐怕幽儿自己也知道,这所谓的爱,不过是他一桩又一桩罪行的借口而已。”
苏寂不喜欢听跟顾怀幽有关的任何事情。
所以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她听见赵无谋微微叹了口气,而后,却感觉到暗影朝她覆了过来。
“你做什么——”她猛地睁开眼,赵无谋却已经欺压过来,哗啦一下撕裂了她的衣襟!
气氛陡变,她就地一滚,抖擞站起,赵无谋鬼魅般的身形却已贴上了她的身子!
他左手扣住她腰间穴道,右手却直接探向她胸前衣袋!
“你——放肆!”她厉声大喝,伸足劲踹,同时身子向后一仰,躲开他的手爪。
长发漫然铺散开来,灯火之中,宛如珠帘绣幕,清泉流瀑,瞬间绽开涟漪无数。
赵无谋冷冷一笑,硬受下她在自己腿窝的一踹,左手仍然扣着她腰,右手却去扯她衣带!
“啪嗒”一声,一本绢册终于自她怀中掉落出来。
她脸色煞白。
他低身去捡拾那书册,青川剑还未出鞘,已被他甩落在地。
她与他的武功,相差太多!
再也管不得《既明谱》,她拾起青川,掉头就跑!
赵无谋竟然也不去追她。
他已得到了《既明谱》,其他事情,此刻都无足道。
便连片刻前令他黯然神伤的那些事,好像都已变成了经年的梦影。
这样一个薄薄的绢册啊……
一本秘籍,一本记载至高武学的秘籍,本不应像《既明谱》这样默默无闻。然而却也恰是因了它的默默无闻,鲜少的几个知道它价值的人,才会愈加急切地渴求它。
比如柳拂衣,比如赵无谋。
他走到灯前,挑亮了火,细细地读起这本书。
愈是读,眉头便皱得愈紧,读了大约一炷香时间,终于翻到最后。
翻到最后,喉头一甜,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1,删了卷标,刷拉拉一列下来看着好爽,原来居然已经写了这么多了。。。
2,小苏实在太强大了,简直男主和男配都不能hold住她啊怎么破。。。
3,我是真心想在《人间世》里也表达出友情的主题。赵无谋和柳拂衣就是这个主题的中心(咳咳不要想歪啦!),另外还有阎摩罗、燕西楼、小苏……等等很多人。言情小说嘛爱情是主线,但我觉得友情也可以很动人,还可以很伤人。赵无谋的个性,往后会有更多揭示的~

☆、梦到寻梅处

一片深冷的黑暗里,隐隐然竟好似传出梅花的清香。
她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掩好衣襟,她踉踉跄跄地往前奔逃,也不知是赵无谋托大还是神仙谷托大,竟没有守卫来追。在黑暗中关了七天,她已能隐隐辨出四周形状,却是一间又一间的木质牢房。原来她所在的房间是地牢里最末一间,开辟于方石之中,而这些木质的才是神仙谷地牢中的“正常”囚室。
忽而前方似有人声,伴随脚步声杂沓而来。
心念电转之间,她一个闪身躲入了旁边一间牢房,静悄悄掩在门后。
“这里明明都没人了,还要我们每天巡视,君侯也未免太过小心!”
“话说回来……我半个月前似乎看见二爷领了个女子进来。”
“女子?可是你看,这里分明没有囚犯。”
“你忘了,还有最里头那间?”
“说的也是。”
那声音忽然在她一墙之隔炸响:“这间房好像该修一修了。”
她攥紧了剑柄。
那另一人却道:“得了吧,反正没人住。”
两人再度往里面走去。
“你说,咱们名门正派,为何会有这样的地牢?有就罢了,还连一个犯人都没有……”
“嘘,我听说啊,君侯在十几年前,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那两人似乎在地牢里巡视了一圈,而后又慢悠悠地转了出去。
苏寂舒了一口气。
听他们说法,原来自己已被关了半个月了。
怪不得……连自己最害怕的黑暗都好像变得亲近了些,四下望去,都能看清事物了。
和尚也有夜中视物之能,难道也是这样练出来的?
赵无谋治下的厉鬼狱,苏寂光是想想就觉得脊背发凉。
然而和尚却在那等煎熬中走了出来,不仅走了出来,还成了佛门圣徒。
他难道不觉得……苦?
她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呆了半个月,没有人折磨她惩罚她打骂她侮辱她,也没有人将铁钉子刺进她膻中废了她内力,可她已然觉得苦不堪言了。
佛与佛的慈悲,真能有那么大的力量吗?
苏寂握着剑,转过身来。
呆住了。
这竟然就是那间被白蚁蛀空的囚室!
灰尘满地,倒塌的床,破碎的墙,她知道墙外还有密道。桌上一只天青瓷瓶,瓶中还斜插着那一枝凋零的梅花。
幽幽然,似还散逸出无人看赏的清香。
一边留意着门外,一边走到那张桌前,她的步伐没有声音。
桌上木纹深深,似是被指甲刻出几个印记模糊的字,又被黑色墨水浸染了一遍——
“我行无常,生必有尽。来生来世,再做夫妻。”
脑海中嗡然一震,隐约觉得这风骨挺秀的字迹似在何处见过,却再也想不出来了。
赵无谋捂着心口握着绢册奔出去时,并不曾留意到哪一个囚室里是有人的。
苏寂躲在床后,听着他略显虚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狠狠地皱了皱眉。
《既明谱》落到了他的手上,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若他看懂了学会了谱上记载的武功,或许就能超越公子为己报仇,也未可知。
然而她到底是怎么了,竟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担心公子?
公子那样天下无双的人物,哪里还需要人担心?
不论如何,她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赵无谋此番出去,肯定在外面布下重兵把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听之前那巡逻的两人说话,这地牢里竟是一个囚犯也没有的,无怪乎他们检查得也是马马虎虎。她叹口气,望向那个密道,明知它是通向外界光明却不能去走,这种滋味真是百爪挠心地难受。
从床后小心地钻出来,极力不让自己触碰到那朽坏的床柱。到底是个女孩子,她怎么也不能忍受自己沾上恶心的白蚁,却还是禁不住向床上望了一眼。
这一眼之下,便怔住了。
床顶已经倾塌下来,缃青纱幔四处飘荡,若有似无地蒙着那一床破旧的锦被。那绣着鸳鸯戏水的被面已经破了好几处,露出里面烂透的棉絮。
然而那被面破碎的地方……裂口毛躁处却是一道极为整齐的缝,并不是年深日久被腐蚀坏的,而像是用力撕开的。
杀手的敏锐直觉告诉她,这床被子有蹊跷。
于是她倒转剑柄,稍稍挑起那被套。
被套内侧……竟然有字。
墨写的字。
天书一样的字。
苏寂现在已经知道这种字叫减字谱,是用来记载曲谱的。
苏寂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要瞎了。
黑暗之中,睁目去读那被面上的曲谱,却愈读愈是心惊,仿佛有凉意自心房渗透到了四肢百骸,渐渐令她手足冰冷。
她过目不忘,即令是对于自己丝毫不懂的东西,比如小时候的课本,比如《心经》,比如《既明谱》。而这被面内侧的曲谱,正是《既明谱》。
是倒着写的《既明谱》。
于是她下意识开始回想曲宜修给她弹奏的那些旋律……
如果倒着弹……
脑海几乎要炸裂,青川剑不受控制地向前劈刺,光芒耀眼,直欲将那祸害人心的曲谱斩个透烂!
然而——
她呆住了。
这一剑劈下,竟然合了脑海中那嘲哳齐鸣的旋律——
竟然斫断了维持这张床的最后两根床柱!
连带着床后的墙壁,也猛然倾塌下来!
哗啦啦布料与木头一同坠落,漫天灰尘飞扬,苏寂大惊失色,一把扯过那被套卷成一团塞入怀中,再也顾不得自己会不会被发现,便往当初辟开的那条密道奔去!
地牢的两个守卫优哉游哉地巡视完了牢房,正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便见到赵二爷神色紧绷地自牢中出来。
两人慌乱行礼,赵二爷目不斜视地阔步离去。
半刻钟后,地牢之中传出剧烈的震动声,好像是什么倾塌了。
“啪”地一声,茶杯盖被不轻不重地合上。
两名守卫噤若寒蝉地贴在一处,胆战心惊地看着面色沉暗的君侯。
“你再说一遍,”孤竹君眼角微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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