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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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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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他肋下的伤口。
赵无谋由得她摆弄,双眼无神地盯着暗沉沉的床顶,声音沙哑,“小苏,谢谢你。”
“不用谢,我还指着你办事。”苏寂答得很是干脆,手下动作不停。
赵无谋愣了一愣,忽而笑了,那笑意却是未达眼底便已冻结,“小苏,过去我与你不熟,现在想来,你与公子倒是颇像。”
苏寂挑眉,“哪里像?”
“你们……都是多疑善变、铁血无情之人。”流逝的鲜血渐渐止住,赵无谋的声音依然虚弱,“你们从不相信任何人。”
苏寂冷冷一笑,“那得有人配得上我的信任才行啊。”
赵无谋淡淡道:“过去在沧海宫的时候……我以为公子是把我当朋友的。”
苏寂已开始给他抹金创药,他皱着眉,一声痛呻也无。苏寂掠眉看了他一眼,“你‘死’的时候我还在十殿冥府,但后来听阎摩罗他们说,公子很伤心,在房间里关了三天三夜,出来以后便给萧遗下了追杀令,萧遗措身的朝露寺差点被屠戮干净。”
赵无谋静了静,慢慢道:“公子智计无双,这一招借刀杀人,你难道看不出来?萧遗身上,明明还有——”
“赵无谋,”苏寂忽而手下加力,刺得他痛出了汗,“你说我和公子不相信人,你又何尝相信过谁?公子对你用心赤诚,你却要以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赵无谋接下她的话,一时间笑得胸腔震动,伤口都被牵扯得颤抖,“小苏,我们都不是君子,就不要怪彼此小人之心了。”
苏寂不说话了。
赵无谋敛了笑,目光疲倦,惨白的脸上若有哀戚,“其实五年前……萧遗伤我并不重。他意欲逃窜,刺我颈边一剑,我原本还有力气去追,可那时……却突然出现了另一把剑。”
“另一把剑,从背后刺入了我的心脏。”
“一把红色的剑。”
苏寂的动作停滞了。
她呆呆地望着他,好像完全没有听懂他的话,却还是要不甘心地问一句:“难道是……”
“沉渊剑。”赵无谋很平静地接过了她的话。
沉渊剑,萧门祖传的绝世宝剑,当年沧海宫灭亡萧门而留下萧遗,也是为了逼问出萧门武功秘籍和沉渊宝剑的下落。不论赵无谋如何用刑,萧遗始终不说,但他知道,另边厢沈梦觉也正在为公子查探此事。
萧家人已经死绝了,萧遗在自己眼前逃跑,这在自己背后刺上一剑的人,除了公子,还能是谁?
公子也是太聪明了一些,想就此嫁祸萧遗,还留了后招,以为赵无谋若不死,也会怀疑到萧门或四大世家上去。
然而那一剑何其干脆利落,真气充沛震荡,本不可能是萧遗那伤残之人所能刺出,而在这沧海宫中,能够来去自如、杀人无形的自然只有沧海宫的主人。
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事情。
“公子出道二十年,从未真正和人动过手。”赵无谋闭了闭眼,“未曾想我却是第一个见到,不仅是动手,还动了刀剑。”
苏寂静默。
“小苏你知道的,”他淡声道,“刀剑一旦出鞘,便再也收不回去了。”
包扎完毕后,赵无谋已十分困顿,但仍是自苏寂的床上坐了起来。
“你要走?”苏寂皱了皱眉。
“我必须走。”赵无谋面无表情,“放心,你救我一命,我答应的事情一定办到。”
苏寂动了动唇,还未说话,便听他又道:“何况外面那人已守了近半夜,我再待下去,难免就暴露了。” 
片刻之后,苏寂打开了门。
朦胧月色映着一院桂影婆娑,僧人月白的身影仿佛隐在桂花的淡香之中,长袍缓带,投下一痕清润的剪影。
苏寂咬了咬唇,“为何不敲门?”
云止淡眸望了过来,她这才看见他怀中还捧着一些药罐药膏,“你不是锁了门?”
苏寂走入院中,便好似踏碎了一地的月亮,“对不起,方才我朋友在,他不想见到外人。”她干巴巴地道,“他已经走了。”
“无事。”云止平静地道,“既然如此,贫僧也告辞了。”便转身欲去。
“哎——”苏寂忙道。
云止止了步,背影在夜风中鼓荡。
“你——”苏寂轻声道,“你为何会在我房中?”
“贫僧……”云止默了默,“我放心不下你的伤。”
苏寂莫名地笑了,“你这人真是奇怪。”
云止不言。
苏寂便自顾自地道:“我过去受了多重的伤你都不在意,比如御琴门那姓王的一剑啦,又比如桓姨的一掌啦……可是现在,不过是被蜡烛烫了一下,你倒这么眼巴巴地献殷勤?”微微眯起眼睛,如一只狡黠的小狐狸,半开玩笑地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
云止静静地道:“采萧,你何必如此执着?”
苏寂静了。
“我今晚来此,只是想与你说个清楚。”云止转过身来,眉目端正平和,正是宝相庄严的佛徒模样,“出家之人,前尘已矣,不论爱恨,俱成空妄。采萧,你还很年轻,而且……”他顿了顿,“容貌非凡;你终能找到如意郎君,而那人,绝不是我。”
那人,绝不是我。
苏寂的第一反应是以冷笑还击,然而却又瞬间没了心思,整个人好像如一个惘然的虚影泄下了气去。
也许是今天遭遇的事情实在太多,她亦有些倦了。
脑中一片空白,她最终竟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云止抬眸注视着她,仿佛有些微的不解。
但见她已负袖背转身去,声线愈冷:“我不在乎。”
“采萧……”他还欲再说,然则她已回房去,只冷冷地抛下了一句话:“你走吧。”

☆、斜日淡无情

武林大会十分平静地进行到了第五日。
柳拂衣每日都来,却都是只身前来,与孤竹君同坐饮茶。台下自有许多双眼睛一霎也不霎地盯着他,其中就包括两个女人。
一个是曲宜修。
一个是桓九铃。
她们都在等机会。
至于苏寂,自然根本不想出现,成日价便龟缩在房间里,但是这一天,她决定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她决定去找阎摩罗。
十年前她被柳拂衣收养时,阎摩罗也才七八岁,两个人是从小闹到大,谁也看不惯谁——当然,一般受欺负的那个是比她大的阎摩罗。如今各自成人,倒因见面日稀而有了几分默契,偶尔还能说说笑了。上次阎摩罗独至神仙谷给她送药,让她不由觉得这个朋友好像还算靠谱,并没至于被公子的淫威泯灭了人情。
柳拂衣此来试剑山庄看似孤身一人,但苏寂对他何其了解,知道他在暗地里埋的人绝对不下二十个。阎摩罗是宫中用毒用药第一人,自然也是要随行的。至于他在何处么……
这个问题可能会难倒所有人,但却难不倒苏寂。
苏寂走出房间,站在桂花树下,看着明晃晃的白昼——
猛一抛袖,撒出了一把沙子。
这一撒带了内力,沙石漫漫然飞上天,竟发出噼噼啪啪如爆炸般的响声,还似乎闪烁了一下,可惜阳光亮堂而看不分明。待它化作灰烬颓然落地时,阎摩罗已经出现在了她面前。
仍是一副秀气的脸孔,却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倚着桂花树懒懒扬唇:“想我了?”
苏寂翻了个白眼,道:“看你这样儿,莫非是连夜喝花酒伤到了身子?”
她不提还好,这一提阎摩罗立刻叫苦不迭:“拜托,公子门前时刻要人守卫,现在却又缺人,只有我跟梦觉轮班啊,只有!”
苏寂漫不经心地道:“顾怀幽呢?”
“顾姑娘?”阎摩罗忽然不怀好意地一笑,“顾姑娘最近受了伤,在公子屋里养着呢。”
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苏寂将耳朵竖了起来,一脸惊讶的模样:“哎呀,谁还能伤到顾姑娘?”
“这我可不知道。”阎摩罗撇了撇嘴,身子靠近她几分,挤眉弄眼地道,“不过我听说啊,顾姑娘伤在这里。”他指了指苏寂的胸口,后者立刻跳着退后,“嘿嘿,嘿嘿……”
“呸呸呸,就你这么下流!”苏寂恼了。
阎摩罗瞟了她一眼,悠长地拖了一声:“哦……”想了想又道,“不过顾姑娘的身材,你也没法比。”
阎摩罗平常并不怎么乱说话,但是到了苏寂面前他就往往忍不住。
今日这句话的后果就是他被苏寂拖入房中暴打了一顿。
他一边躲着苏寂的拳头一边阴阳怪气地道:“我说的是实话呀!你不妨自己去问问那和尚,看他是喜欢薄妆姑娘还是喜欢你呀?不过话说回来,”阎摩罗双手捂脸,又露出了两只贼溜的桃花眼,“你和他居然敢公然留在试剑山庄,真不怕被公子灭了?”
苏寂终于住了手,却是沉默着,走去水盆边洗手。阎摩罗又道:“我当然是不会说出去的;但是公子神通广大你也知道,我看,你躲不过。”
苏寂静了静,侧身对着他,眸光望着窗外的桂花树,“他不喜欢顾怀幽,也不喜欢我。”
阎摩罗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两人说话根本不在同段,男人和女人的关注点真是差得离谱。他抱胸斜睨着她,这姿势配着那俩黑眼圈显得颇有些可笑,“那他喜欢谁?”
“他好像说过什么,佛祖教他要爱众生万物,不可以私爱一人……”苏寂低声道,“他若喜欢别的女孩子,我便将那女孩子杀了;可他若喜欢什么众生万物,我还能怎么办?”
阎摩罗挠了挠头,“那……那你也是众生之一,他也是喜欢你的。”
苏寂深深吸了一口气,清亮眼眸中仿佛蓄了几分水汽,变得有些模糊,“与其这样喜欢我,还不如恨我。”
阎摩罗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么?精诚所至,石头为开。”他摸了摸鼻子,“你只要够努力……”
“阎摩罗,你会帮我的对不对?”苏寂突然直视着他,眼中刹那的泪意已消逝净尽。
“什——什么?”阎摩罗隐隐觉得不妙。
“你知不知道怎么解开气海封穴之术?”苏寂满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好像一个充满期待的无辜孩童。
阎摩罗想,自己一定是在刚才出现了幻觉,才会这样又被她摆了一道。
但由得她将自己拉去和尚的房间,还一边喋喋不休:“和尚在转轮寺见过你,所以你得蒙上面,待会我就说你是我朋友,我请你来给他解开内力禁制。你千万一句话也不要说,你的声音太难听了,和尚一听就能认出来,他认出你就不好了……”
阎摩罗全身一个哆嗦,简直满目凄凉。
云止却并不在房中。
苏寂皱了皱眉,又敲了敲门,一无人应。她便对阎摩罗道:“你先乖乖等在这儿,我去找找他。”
一阵风过,阎摩罗哀怨地闭上了眼。
苏寂将这个院子绕了大半,才在院后的花圃里找到了云止。
彼时云止正欠着身浇花。
秋日灿烂,白菊招展,僧人白衣如流云,迤逦在雪白花丛之中。苏寂唤了声“和尚”,他便转过身来,手中犹提着水壶,阳光覆在他浅浅眼睫,他的目光深如大海,合十应了一声。
“我……”苏寂却不知为何有些扭捏,“我有事找你,你随我过来。”
云止走回房中,擦了擦手,没有看她,“何事?”
苏寂便将阎摩罗拖了出来,“我请了一位朋友来给你看病。”
云止望了阎摩罗一眼,蹙眉道:“我有何病症,我自己却不知?”
苏寂悄悄伸手指了指他的心口。
云止对苏寂的莫名其妙已经见怪不怪,但看她也不似恶意,那所谓朋友虽然鬼鬼祟祟地蒙着面但眼神也算正常,想了想,便在桌前坐下,伸出了手让他把脉。
阎摩罗装模作样地沉吟半晌,“这位师父脉象飘忽,气理紊乱,可是练过武后,却遭了什么反噬?”
云止倏地收回了手,站起身来。
“不送了。”他的声音平淡,却自带三分冷意。
见哄骗不成,苏寂只好腆着脸说了半真不假的实话:“和尚,我这位朋友是个世外高人,他能解开你的气穴,你被这东西害了那么久,也该……”
“我不需要。”云止静静道。
苏寂默了片刻,方抬起头看着他,缓缓地道:“和尚,你内力不解,终会拖累我。”
云止垂眸,“出家人本就不应动武,我自知不该长留此地,过几日便会告辞的。”
苏寂一惊,“你要去哪里?”
阎摩罗砸了咂嘴,“和尚当然应该回庙里去。”
云止却抿唇不答。
苏寂凝视着他,那目光极其专注,好似在很执着地向他索求一个解释。可是他却仍旧静默,眼神平和如一条缓慢流动的大河,浩浩荡荡浮沉深浅,她都探不清楚。
她与他,竟是从来不曾对彼此真正坦诚过。多少心事婉曲,多少情意幽深,都不可道。
末了,苏寂竟笑了起来,“好啊,和尚,你好……”径自摔门而去!
仿佛只有用这个极端的动作才能表达自己抑郁至极的情绪,门扇被摔得直响,她离去的身影几许仓皇。 
阎摩罗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就这样消失,而却把自己扔在了这屋里。
他叹了口气,侧头对云止道:“我说你这和尚,也太冥顽不灵了些。”
云止合十,话音仍旧淡淡:“阎施主,多日不见,可有造什么新孽?”
阎摩罗直接被噎死。谁说这和尚温吞古板好欺负的?明明是毒舌杀人不见血!
他一把扯掉蒙面布,指着他道:“云止我告诉你啊,你不要不知好歹,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见小苏对谁这么上心过……”
“那我该如何做呢?”云止抬眸,眸光却是荒凉死寂如冷月银沙,“还俗?习武?与她一同杀人?”
阎摩罗默了默,“所以你是瞧不起她的出身?”
云止摇了摇头,“贫僧只是自己不能为此。”顿了顿,“转轮寺阖寺上下死不瞑目,贫僧虽无力报仇,但也绝不会与你们同流合污。”
阎摩罗骇然而笑,“同流合污?我的天哪……”
云止沉默。
“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正人君子真是有趣,”阎摩罗嘴角挂起嘲讽的笑,“一边劝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边说人罪孽深重永不超生,嘴皮子费完了之后还不是要来花钱请我们去杀人?小苏同我说过,过去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只是后来家道破落,她才被公子收养——”阎摩罗目光闪烁,“佛祖难道没有教你,机缘弄人,致人种种苦,但只要一颗初心不变,其人便足可原谅?”
云止走到窗边,背对着他,静了许久。
风声渐起,人声昏昧,掩着暮色,似乎是今日大会已散,大家都各归院落。
终而,云止却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柳公子的悬头簿上,可还有我的名字?”
阎摩罗一怔。
“这我不知,我不管……等等,”他眸光倏地一沉,“你是说公子在追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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