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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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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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笑声戛然而止——
一把刀带着猎猎风声甩了过来,径自切掉了他的人头!
那头颅穿窗飞出,血液飞溅墙上水中,外间登时响起好一片尖叫!
“夺”地一声,长刀插入墙壁。
房易那没头的身子这时候才缓缓地软倒下去,“啪”地一声如一摊软泥倒在了湿漉漉的地上。
燕西楼走到墙边,拔下了染血的刀,擦干净了,才转过身来看她。
曲宜修整个人都蜷缩在浴桶一角,双手紧紧抱着头,遍身湿淋淋的,水中漂浮着她染着血迹的长发,荒乱如水草。
“不要过来,不要看我,不要过来,不要看我……”
她全身颤抖着,口中喃喃不绝,双目无神地盯着水面……
燕西楼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一出,曲宜修全身一震,猛地大叫:“你也看不起我!你们都在可怜我,你们连看都不肯多看我一眼,你们——”
“谁说的?”燕西楼眉头一拧,大步上前,捧起她的脸。她怔怔抬头,丑陋的脸庞上满是晶亮水痕。燕西楼将她的头轻轻揽在身前,安慰地揉了揉她的发,“不要怕,有我在。”目中又带上了怒色,“似房易这样的小人,还不够我一刀呢!”
男人的气息盈满身周,曲宜修脸颊绯红,却不忍放开他的怀抱,只把脸深深埋在他腰间。浴桶里的水有些凉了,她浸在水中的身躯微微发冷,而内里却莫名地滚烫起来。
突然,小二咚咚咚地敲响了房门,声音急切:“客官!客官,出人命了!衙门来人了!”
方才还陷于旖旎的两人顿时心神一凛。
“赶紧逃!”燕西楼扯下架子上的衣袍扔给曲宜修,便去拿起包袱。待曲宜修差不多遮遮掩掩地穿好了外袍,他已拉起她手,心急如焚地奔到窗边。
“等等——”曲宜修忙道,指了指桌上的金丝面具。
她死也不肯就这样敞着脸逃出去。
当她戴好面具时,他们客房的窗下已经围拢了无数旁观人群,有的人已经看见了立在窗口的两人,正指指点点。
燕西楼一手揽住她腰,一手提着长刀,气运丹田,眸沉大海——
径自穿窗而出!
足尖噔噔噔点过围观人群的头顶,便听得无数哎呀嘲哳之声,这些人竟被踩得颅骨皆碎,抱着头痛不欲生地在地上打滚,不多时便没了气息。众人骇然欲死,便见那长袍浪客大步飘然,几乎只是一个刹那便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蓟州客栈二楼,那出了人命的房间隔壁,亦开了一扇窗。
一个娇小女童望着那飞逃的身影,似嘲笑、又似赞赏地道了一句:“这身手确实不错,可惜手段也太辣了。”
苏寂走过来望了一眼,忽然笑了,笑里带着冷意,“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噢?”桓九铃眸光闪烁,“如何了不得?”
“他与公子交过手。”苏寂漫不经心地走回桌前斟了一杯茶。
“公子?”桓九铃面色一沉,“沧海宫柳公子?”
“是啊。这世上还能有第二个公子么?”苏寂拈起茶杯,有若深思地道,“这个男人叫燕西楼,他跟公子交手之后,不仅没死,反而还成了公子的朋友,你说他是不是颇了不得?”
桓九铃亦负手走来,烛火扑朔映亮她半边娇嫩的脸,另半边便隐在了暗处,“看他那步法飘忽,力道强悍,说在武林前十,恐怕也是不虚。”末了又哼了一声,“然则沧海宫的朋友,还能有什么好货不成!看那姓燕的方才枉杀人命,也是个魔道中人罢了!”
苏寂面不改色,自如地饮一口茶,方慢悠悠地道:“当今之世,本就是黑道伸张、白道式微,除了神仙谷,名门正派也没什么指望了。”
闻得此言,桓九铃心头倏然一痛。她自然能听出苏寂没说出口的话:便连她的飞镜仙宫,在桓迁死后,也已然名声大坠,再不如前了!
“那也不能任他们胡作非为。”她冷声道,“沧海宫的贼人见财眼开,害我迁儿,这笔账终归要算个清楚!”
手指微颤,苏寂端着的茶水晃出些许,她垂眸看着那一杯清茶,数梗翠叶孤零零地漂浮水上。
静了许久,她缓缓道:“我却听入画说,桓姨对沧海宫行事还算宽容理解呢。”
“更可恨者固然是那背后的金主,向沧海宫出钱买走了迁儿性命。”桓九铃目光清晰,不随烛火飘摇而移动分毫,“但那个对迁儿下手的沧海宫之人,我也非杀不可!”
苏寂将茶杯放回桌上,轻轻伸手覆住,“桓姨,我有点累了,先去休息了。”
在飞镜仙宫包下的客房中,有一间是供了菩萨的,便自然分给了云止。
夜色空阒无边,微风自半开的窗子透入,一灯如豆,幽幽然飘扬着缕缕青烟。灯下的僧人手持经卷,已经许久未翻一页。
“若不断淫,修禅定者,如蒸沙石,欲其成饭,经百千劫,只名热沙。”
灯火飘暗,仿佛少女幽亮的瞳仁,静静地注视着他。
沙石永远只是沙石,无论如何努力,也不可能成饭。
经历百千劫难,最终也不过热沙一片,自指间流走。
情爱并不能带给人多少慰藉,却反而带来了太多的伤害和苦痛。他的父亲寻妻十四年,到死都不能解脱,这难道不是情爱之罪?他一时迷恋薄妆美貌,乃至于将她带入家中酿成大祸,这难道不是情爱之罪?而现在……他本是方外之身,却被苏寂的坚持屡屡勾了魂,险些乱心破戒,这难道不是情爱之罪?
他闭了闭眼,脑中却错乱混沌,全剩了少女那清澈的眼眸,她在自己怀中微微颤抖的娇躯,她的嘴唇与他相贴的温润触感,她将手环上他腰身时,那一声仿佛满足的呻/吟……
心海燥热非常,他几乎不能入定,猛地一下站起了身来。
而那心中所想的人儿——
竟然就站在他眼前,抱着枕头被褥,用那双亮如灯火的眼眸无辜地看着他。
“你——”云止狼狈地退了一步,“你为何不敲门?”
苏寂笑得梨涡清浅,伸手指了指那扇窗,“你连一点江湖经验都没有的么?大半夜还开着窗子,不怕被人寻仇啊?”
云止抚了抚额头,“贫僧并无仇人。”
“是么。”苏寂微微扬眉,显然并不相信。
云止倚着墙壁,渐渐地放松下来,脸上潮红亦退去,回复了平素的庄严模样,“你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这不很明显么?”苏寂低头看了看自己抱着的东西,好像有点苦恼,“难道还不够明显?桓姨说这叫自——”
“够了。”云止的俊颜再度涨红,脖颈间青筋跳动,“不可以。”
“……荐枕席。”苏寂仍是用低不可闻的声音接续了下去,但见云止转过了头,装作没有听见,她轻轻笑了一下:“傻瓜,这你也信?我是来打地铺的。”
云止皱了皱眉,仍是不肯回头看她,“为何……”
“因为我不像你,我的仇人太多了。”苏寂笑道,便自顾自地在地面上铺起了床褥。
云止微微一怔,她带笑而言,状若轻松,可他却分明从中听出了一些……悲哀的意味。
“姑娘……采萧。”她还未来得及发作他便改了口,“你在害怕什么?”
苏寂坐在地铺上,看着他那清平端正的模样,突然嗤笑出声。
这问题真傻,傻得也只有他这样的傻和尚才能问得出来。
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看着他说道:“我怕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除此之外,我无所畏惧。”
云止默了默,走到窗前,冷风微拂,仿佛拂去了他眼中的几丝迷乱,“贫僧不是柳公子,没有通天彻地之能,你若是要来此处躲避仇家,恐怕贫僧护不住你。”
苏寂却已躺了下去,径自盖上了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微微眯起眼睛看他背影。
“和尚啊,”她轻声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云止讶然回身,“你说什么?”
苏寂撇了撇嘴,“看来是真傻。”
云止并不理会,于窗前立了片刻,便合上窗户,抬足往门边去。
“你干嘛去?”苏寂冷冷出声。
“贫僧去找入画姑娘,让她来伴你入睡。”云止已走到门边,背对着她。
苏寂立刻急了,“不许去!”
云止却不为所动,开了门,迈步而出,又转身合上房门。
“你给我回来!”苏寂顿时红了眼,一个枕头便砸向门上,“砰”地一声响。响过之后,便是骇人的寂静。
苏寂呆呆地望着那门,似乎还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这样走了。
她娇艳的脸庞终于渐渐地灰暗下去,仿佛繁花入秋,毕竟是萧凉了。
她的所有努力,所有坚持,所有自作多情的吵闹和恼羞成怒的作为,都不过是为了让他多看自己一眼而已。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为他改变了那么多,她那么卑微,可是他连头也不回。
朦胧烛光之中,四壁空冷,冷入骨髓,令她整颗心地抽痛地揪紧了。
她仿佛听见了一声冷笑。
“五年不见,苏姑娘还是如此任性妄为。”
一个墨黑长衫的男人身形渐渐在烛火中浮凸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大家来猜他是谁!!!

☆、居世何独然

听着远处那些平凡人的惨叫,看着身侧男子冷静如削的脸,刚刚出浴的曲宜修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似乎也太狠了点……
御琴门行事向来光明正大,从不妄开杀戒,她自己更是双手从未沾过一条人命。哪里想得到今日,她竟会与一个草菅人命的江湖浪子同行?
然而更令她感到可耻的是,尽管他草菅人命,她却还是对他的怀抱感到不可抑止的迷恋……
燕西楼的步子终于渐渐缓了下来。再抬眼时,两人已来到一处野外,冷月高悬,山林静寂,蓟州城里的嘈杂已被抛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说不得,今晚只好在这野外将就一下了。”燕西楼回头对她一笑,天上的星子仿佛都落进了他的眼里,“我是无所谓,可不知你能不能睡得惯。”
曲宜修低声道:“我哪有那么娇贵。”
燕西楼笑了笑,没有接话。她知道他对此并不以为然。
他寻了林中一块空地,将外袍铺好,让她坐下休息,又去找来一些干燥树枝,燃起了篝火。
“此处应离蓟州城外的官道不远。”燕西楼沉吟道,“毕竟不太安全,我们歇一晚就走。”
曲宜修一怔,“走……去哪儿?”
燕西楼想了想,“蓟州城里鱼龙混杂,近日来闹事的想必也不少,衙门不见得会记得我们这一桩。明日我们再混进城去,直接往试剑山庄讨间房住。”
曲宜修疑道:“什么叫‘讨’?龙庄主难道不会安排——”突然止住。
她突然想到,御琴门已经不复存在,自己这御琴门门主,自也不会再受到武林大会东道主的礼遇。
眸中含着惆怅,她随手往火堆里扔了根干柴,火苗“噌”地上扬几分,吓得她一缩。燕西楼哈哈大笑,“还说自己不娇贵。”说着便坐到她身边,拉过了她的手,“伤到了么?”
女子的手莹润修长,一看便是受过极好的保养,但指尖仍是微微带茧。这是一双抚琴弄乐的手,而燕西楼自然看不出来。
“没事。”曲宜修不自在地将手抽了回来,火光明灭,她的表情全隐在面具之下,他端详了一阵,终是撇了撇嘴,径自仰躺了下去。
她抱着双膝,怔怔凝视着刺眼的火堆,那火堆之中,似乎又现出了许多挣扎的人影……
她分明并没有看见他们被杀,可他们面容惨怛神情痛苦,就好像是死在了她面前一样地清晰。
清儿,鸣筝,飞笛,乃至那位吴妈妈……满门上下三十一人,每一个人仿佛都化作了冤魂厉鬼,在火中惨嚎着,奔窜着,用他们那绝望的气息将她全身都包裹了起来……
“修姑娘?”男子好听的声音复响起,而后他碰了碰她的手臂,“修姑娘,你还好吧?”
她恍惚回头,仿佛恢复了一线清明,轻轻启口:“燕少侠,你可有过家人?”
“家人?”燕西楼一呆,瞳孔里的星子仿佛便随夜色暗了下去,“自然……过去是有的。”
“过去?”曲宜修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那现在呢?”
“死光了。”燕西楼曲肱而枕,抬眸望天,“早就死光了。”
曲宜修身子一颤。
她或许还没有这样的勇气,说出这么坦然的话……
她或许还要很久很久,才能接受自己已经一无所有的事实。
夜空静谧,被树影分割成无数小块,燕西楼的声音微透着凉意,“不过没事了,我已经为他们报了仇。”
曲宜修忽然转头望向他,面具背后的双眸深黑如墨,“你怎么办到的?”
“很容易啊,”燕西楼笑了,“只要有钱,就能去沧海宫买人头,你不知道么?”
曲宜修只觉自己满脑子都是混乱的。
黑夜静得可怕,燕西楼的话也如这噬人的黑夜一般地可怕。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再去与沧海宫合作!
灭她满门的,分明就是沧海宫!
身边的男人却突然又开口了,“其实,报仇也并不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她静默。
“即算杀了仇人全家,我自己的家人,也不会复生。”他低低地道,“我看你模样,想必……也是被人害得不轻吧?”
曲宜修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点了点头。
燕西楼微微叹息,“我认识一个人,算起来,他还曾与我妹妹订过亲,可是五年前,他也同我一样失去了所有家人。他被沧海宫的人抓起来,关进厉鬼狱饱受折磨,后来竟然逃了出来。我真没想到他竟能逃出来……我以为,他这顽强的求生意志必是来自于他满门的仇恨,然而你猜怎么着?他逃出来以后,竟然便在扬州出家了,成了个和尚……”他默然一笑,“就在扬州。他胆子真肥。”
曲宜修发丝微动,“……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大概就成了个游方和尚。”燕西楼话音低沉,“我也很奇怪地问过他,你不报仇了吗?他竟然说,他放下了。”
曲宜修沉默片刻,慢慢道:“这位师父或是有慧根的。”
燕西楼哂笑,“那是自然,他全家死绝,换他一人得道,也不枉了。”
他这话说得隐带反激之色,曲宜修默了默,低声道:“燕少侠……”
燕西楼转头看她,“嗯?”
她却被男子灼灼的注视一下子烧烫了脸,所幸有面具遮掩,她支吾了半晌,问出的话却是莫名其妙:“你……可有家室?”
燕西楼笑了,笑容璀璨宛若星辰,眸光彻亮地注视着她。
“你觉得我像有家室的么?”他笑道,“哪个好人家的女子肯跟我浪迹江湖?”
曲宜修轻声道:“这世上好女子不少,燕少侠若真能遇见一个可心的,兴许便能安居下来了呢。”
“安居?”燕西楼笑得胸腔震动,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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