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急地挽起衣袖,右胳膊上的守宫砂果然不在了!
相同的梦,一连七日,每次从梦中惊醒她都会挽起衣袖查看一番,心想着或许那真的仅仅是一个虚幻的梦,是春梦,抑或是恶梦,梦醒之后,梦中如何,便忘干净。
月如影光着脚丫走在貂绒地毯上,初春的夜晚,乍暖还寒,空气夹带着凉意拂过脚趾缝,她本能地抱起胳膊,再过一个时辰东方的曦光就会露出来。
庭中梨树如雪,洒下斑驳的暗影,影中徐徐闪出一个人,一个女人。
黑衣如墨,完美地融在夜色中,浑身散发着致命的黑暗气息。
“有人在查芍药宫少宫主,发生什么事了吗?”
“前一阵子杀了一些人。”月如影的声音平静到不能再平静了,那语气自然得就像是在回答,我今天晚饭吃了半碗粥。
于她们而言,杀人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在刀口上舔生活的人,骨子里总会发出一种淡漠的气息,就像花弄影,明明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却总是冰冰冷冷的,似乎人世间任何事情都激不起她们半丝的表情。
当然,还有月如影这样的例外,顶着妖娆惑世的媚笑遮掩内心深处对生命的淡漠,而那种笑,只是一张浑然天成的面具。
有人说过,最伟大的艺术家是把脸变成面具,而不是戴着面具招摇过市。
而她口中所说的一些人,并不是一些人,是很多人,人命都是廉价的,那些精准地计算着自己斩过多少大好头颅的,是将军,是依仗军功讨封赏的将军。
“夏府?”
月如影颔首。
“我猜得到,赵寻说越国撤军了,我便料到是你,旁人不知晓芍药宫的少宫主就是你,我却是最清楚不过了,如此,东西到手了吗?”
“在我手上,等避过了风头再动手也不迟,这原本就该是我们的,师父尚在闭关中,我认为此事还是不叨扰他老人家比较好。”
花弄影有些心不在焉,月如影轻声唤了她几声都没有应声,刚想摇醒她却听见一句,“我怀孕了,赵寻的种”,月如影看向她,她那双紫色的眸子里闪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她说,“你若不喜,我可以不要,都听你的。”
月如影愣了半晌,似是话题跳跃得太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继而狂喜,亲切地搂住花弄影,将耳朵贴在她的小腹处静静地聆听着,花弄影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011 皇兄凯旋
“怎么能不要呢,他也是一条小生命,他是你的骨肉,至于名分问题,你不必忧心,我即刻休书一封,你帮我转交给赵寻,他会明白我的意思。”月如影转身走向宫殿,身后的花弄影嘴角掀起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诡笑,阴谋得逞的诡笑。
修书毕,花弄影从背后拥住了她,“文儿,你可会怪我?”
怪吗?她不会。花弄影是天下间对她最好的人,即使全天下都负了她,花弄影也不会负她,那么,她又怎么忍心责怪她呢?
月如影没有回答,牵着她走向床榻,将她的衣衫半褪露出香肩,轻轻抚摸着她肩上那处刀疤,温声说道,“这是我十岁那年被‘赤水双煞’追杀之时,你帮我挡刀留下的。”手指下移,附上她的胸前,“这处剑伤是我十三岁那年找‘西昆魔尊’决斗之时,你替我挨的,离心口只余半寸,留了好多血,险些死掉。你身上的伤哪一处不是为我受的?你便是要我的命,我也该给,更遑论区区一个男人,比起他,你不知道要重要多少倍。”
说毕,她轻轻吻了吻花弄影胸口处那道淡粉色的伤疤,花弄影的身体一阵轻颤,趁势抱住月如影的头,声音有些哽咽,“好文儿,有你这些话,再重的伤也都值了!”
拉过被子,俩人说了些话,月如影便睡熟了。
花弄影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总能睡得安稳。
月如影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花弄影的身影,抬手能摸到她躺过的地方尚有余温,月如影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她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秋娘推门而入,阳光尾随着她的身影照进来,洒下黑色的剪影,月如影看着喜上眉梢的秋娘,禁不住问了一句,“何事值得如此欢喜?”
“公主,前线大捷,顾老将军班师回朝了,大军今日入城,有好些人去看呢,你要不要去?”秋娘眉飞色舞地说道。
顾将军,与越国交战的顾家大将军,而月清远就在他麾下历练,皇兄月清远,月如影心中一紧,翻身而起,跃下床,嘴里催促着,“快,月娘,快,洗漱更衣,本宫要去城门迎接皇兄。”
秋娘喊了侍女们进来,一番忙碌。
云髻轻挽,墨发如云,两眉如远山脉脉,朱唇似樱桃点点,一张略带稚气的娃娃脸,月如影捏一捏自己脸上的婴儿肥,无语问苍天,想她前世那张巴掌大小的无比适合上镜的瓜子脸,那是相当的有成就感啊,眼前的镜中人眼眸虽然摄人心魄风情万种的,可是这张婴儿肥的娃娃脸,的确让她的女性魅力打了不少折扣。
前世看过无数篇将军凯旋的言情文,每每读到女主朝思暮盼终于盼到男主归来,不及梳妆拽着裙角激动地迎上去而后两人同乘一骑伉俪情深的时候,她总是比女主还激动。
两年前月清远的那次凯旋,她也到城门迎接他,那时的月清远尚且是十八岁的少年,白马银枪,英气勃勃,那时的她还是干瘦干瘦的小丫头,月清远一把将她拉上马,她钻在他怀里,于高头大马上看华阳街两侧欢呼的百姓,心里说不上的骄傲。
月如影急匆匆地向城门奔去。
012 变了模样
军旗招展,遮天蔽日,军威雄壮,所向披靡,黑压压的大军绵延了整条华阳街,百姓挤在街两侧欢呼着雀跃着,迎接顾将军的荣归。
顾老将军率先入城,胡须花白却是威武不减盛年,身后跟着几骑他的麾下战将,跟在他最前面的那位是顾家长子顾青城,黑色盔甲白色铩羽,眉目硬/挺,威风凛凛,有不少女子对他指指点点,时而掩面娇笑,时而含羞而语,顾青城年逾二十五,一直在军中历练,至今尚未娶妻,是盛京城中不少深闺人的心仪郎君。
顾青城的周围是几名比较年轻的将军,她一眼便认出了月清远。
一身的戎装,挑着红缨枪,愈发的雄姿英发,却也遮不住他与生俱来的儒雅与尊贵,此刻正跟与他并驾齐驱的顾凝玉女将军密语笑谈,顾凝玉手握一柄银枪,千般英姿万般飒爽,多了层女儿的娇羞。
月如影脸上的笑容突然冻结了,她脚下一顿,跟在身后的秋娘险些将她撞倒。
那娇羞的巧笑,居然会出现在了素来冰冷倨傲的顾凝玉脸上,那笑,分明是女子对自己钟情的男子才会露出来的笑。
顾凝玉喜欢月清远,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文儿”熟悉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她抬头,迎上他明媚的笑,他的三皇兄总会这么对人笑,皓齿微露,一脸的柔和,就如同这三月的春光,让人温暖,让人心动。
他是她的阳光,从小都是,她唯一的光亮。
或许是因为她属于黑暗世界,她才如此珍视他,她的阳光。
“皇兄”,她灿然地回笑,企图遮住心中的酸痛与焦灼,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她想像小时候那般坐在他的马上,钻进他的怀中,感受他的体温,感受他的气息。
月清远突然看向顾凝玉,目光深沉,顾凝玉目光灼灼,报以温柔一笑。
四目相对,那画面比阳光还要耀眼,让人看得眼睛生疼。
月如影的心中一阵赧然,涌起尖酸的疼,一丝一丝的,让她妒忌,让她发狂,放眼整个诏国,能与三皇兄并驾齐驱睥睨群雄的女人,只有顾凝玉,那个诏国最赫赫有名的女将军,那个诏国的传奇。
伸出去的右手僵在空气中,无人去触碰,她涩涩的,终于缩了回来,讪讪地笑了笑,眼睛中亮晶晶的,不泄露一丝心绪,她的右手不经意间在裙摆上轻轻地摸了摸,好似摸干净了才有资格去牵他的手。
月清远笑吟吟地拍拍她的脑袋,那笑容在她看来竟有些疏离,“小文儿长大了,为兄忙完了自会去看你,乖,回宫等我。”
那个鸳鸯荷包不是转赠给禽兽公子了吗,为什么顾凝玉还是红鸾星动了,而且动了她的皇兄!她皇兄那疏离的笑,让她想起前世的那首诗: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我觉得,你看云时很近,你看我时很远。
不过两月未见,好似一切都变了摸样。
皇兄与顾凝玉终于走到一起,赵寻与花弄影有了孩子,而她也不再贞洁……
013 惊天消息(1)
当晚,大明宫举行宴饮。
碗口粗的大红烛密密地高烧着,将殿中照得亮如白昼,赤红的绡幔悬在高柱上,将大殿装点得异常喜气,太监宫女川流不息,一盘盘名贵的菜肴上了桌,诏国国主坐在大殿正中央的高台上,端坐在他旁边的是赵皇后,虽然已经育有一儿一女,却依旧明眸善睐,美若天仙,风华不减当年,也难怪她能独宠后宫十几年不减。
今日竟然有不少待字闺中侯门小姐出席,多少让她有些诧异。
月如影坐在最不起见的角落中,众人皆以为她是哪家千金,也不做他想。她周围都是些盛京城中品轶不高的女眷,没有资格与赵皇后等名门贵妇攀谈,只是静静地端坐着,气氛略显沉闷,期间或偶尔有相熟的人窃窃私语一番。而那些个当红的诰命夫人、国公夫人们自然是坐在前席,此刻正热热闹闹地趋炎附势,与权贵之人笑谈着。
她本来就不喜欢这等热闹的场合,平时的宫廷宴会极少出席,众人皆以为她性子怯弱,见不得生人,她也极少解释,别人对她的看法,她向来不去理会,更加不会放在心上,今日若非是为了庆贺三皇子月清远得胜归朝,她也懒得过来,或许早已经安寝了。
可是皇兄的喜悦时刻,她怎舍得错过。
此时,月清远坐在席首,早已经卸下戎装,峨冠博带,广袖宽袍,散发着儒雅的书卷气,剑眉斜飞入鬓,柔唇含笑,却难掩眉宇间的落落英气,他在众人之中如此的光彩夺目,让她舍不得移开视线。
“三皇子气宇非凡,如今又得战功,被封了英王,当真是英雄少年啊,也不知将来哪家女子能有好福气嫁与他做王妃!”
“今日宴席中那些千金小姐可都是王妃的备选人,听说都是皇后娘娘钦点的,只等英王殿下点头同意,便可将亲事定下来。”某官员的夫人突然神秘兮兮地爆料了一个惊天消息。她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让她周围几个女眷听清楚了,有不少人惊讶地咋起舌,还有一些人眼中冒着幽幽的光,表示对这样的消息显得极其兴奋激动。
“其实何必这么麻烦呢?你看这满席的些金枝玉叶,有哪一个能比得上顾家小姐呢?”这顾家小姐自然是指顾家唯一的女儿顾凝玉,诏国女将军。
那位爆料消息的夫人突然叹了一声,缓缓说道,“皇后娘娘果然英明!”
众人了然。
盛京城中不少名门千金都争前恐后地想嫁给英王,明说暗说地跟赵皇后提过许多次,这些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哪个都不好得罪,哪家都不能偏颇,索性都邀请了来,让英王殿下亲自挑选,也省的那些贵妇们在背地里指责她偏心。
虽然此事与规矩不合,但是却是最佳的方法。
连月如影都钦佩赵皇后的手段,这个女人之所以能够独宠后宫十余年,绝对不是仅凭美貌就可以俘获君心的,其心机,其手段,不知胜过常人多少倍。
014 惊天消息(2)
月如影听着众人小声的议论,心中酸痛难耐,皇兄真的要与玉姐姐结为连理了,她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为何听到这番议论还是忍不住绞痛呢,那巨大的疼痛几乎将她湮没,惟觉得心口被人用钝刀剐着,一下一下的,痛着,酸着,胀着,几乎无法呼吸。
她终于看向顾凝玉,正坐在月清远的对面,眼睛里再没有了平日里的冰冷与自傲,一双眸子柔媚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她的嘴角居然噙着几丝幸福的笑意,此刻正对着月清远笑,笑得好生温柔,脸上闪着圣洁的光辉,几乎敛尽了世间所有的风华,让人惊艳,让人瞩目,让人看不够,原来这就是爱情的力量。想不到冰冰冷冷的凝玉姐姐也有如此温柔似水的一刻,那是沉溺在爱情世界的小女人才会绽放的光芒。
心中的痛又加重了一分,转眸再次望向月清远,月清远端起酒杯对着顾凝玉举了举,四目相对,两人相视 一笑,举杯饮尽。
捏着白玉酒杯的手越发的用力,竟然不觉间将玉杯捏碎了,些许碎渣嵌入手心流出几滴血,混着酒水蜿蜒到桌子上,而她犹不自知,只是一味地盯着席前的月清远,眼睛一眨不眨,那眼神哀戚得让人心疼。
“姑娘”似乎有人摇着她的衣袖小声唤她,意识从月清远身上聚拢回来,涣散的目光聚焦,原来是刚才那位爆料消息的夫人,此刻正晃着她的胳膊,慈祥的眼睛中是担忧,是心焦,还有疼惜,多少年了,从来没有被这样慈祥的眼睛关切地注视过,这让她瞬间有种错觉,像是被母亲关心着,疼惜着,呵护着……
这样的感觉真好。
这样的感觉,她也想拥有啊!
“姑娘,你的手流血了,快去包扎一下吧”她恍然,这才感觉到手心中伤口被酒精侵蚀的疼痛,可是这些疼痛比起她心中的哀恸,简直轻微得不值一提。
“夫人受惊了,不小心碰到碎杯子划伤了,只是些皮外伤,不疼的。”
“英王虽然千般好,可嫁入王府又有什么好的,一如侯门深似海啊,你这般好相貌,他日嫁入一般官宦人家必是一世受宠的,听老身一句劝,何苦为难了自己。”
月如影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道暖流,如此素不相识之人,竟然耐着性子劝解她,“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敢高攀,听夫人一席话心中雪亮不少,不知夫人是哪一家的女眷?”
“拙夫姓韩名道字济儒,一介酸腐文人,在国子监挂职,非国之栋梁。”虽然此话说得十分谦逊,但脸上却无一丝的卑怯,反而有几分自矜。
“原来是韩夫人,夫人过谦了,令夫的文名早就天下皆知,道德文章皆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家父对他亦是钦赞不已。”
韩夫人闻之,颜有喜色,正要开口询问被月如影阻了回去,“小女子手上有伤,不便多留,先行告退了,他日定到府上拜谒。”言毕悄悄地退席而出。
015 蝼蚁偷生
自那夜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月清远,而他也没有主动来看她,那日在华阳街上说他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