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重要事项,就是轻松的晚餐时间。
既然是在岛上,就少不了各式各样的海鲜。沿著餐台绕了一圈,陶其华的盘子塞满了大大小小的海螺与贝壳,正走到油炸小黄鱼面前,窗外忽然电光一闪。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去看。却见游廊上走过来几个奇怪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子,长直发、齐浏海,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六岁之间,生得非常美丽。
天上虽然豪雨倾盆,但是她一根头发都没有沾湿——在她身後,四个西装革履、戴著墨镜的男人紧紧跟随著。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为她打著伞。
这个女人来头可真不小啊。
陶其华心里好奇,急忙端著盘子跑回座位,指给林深看。不过可惜,当林深转头的时候,那一行人已经走进了客栈大厅里。
真是奇怪,从装束上来看,那绝对不是普通观光客。但是除了观光客之外,又有谁会到这种地方来?
很快,答案就自己送上门了。
餐厅的大门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推开,刚才撑伞的墨镜男人进门之後,立刻转身弓腰,将黑衣美女迎了进来。
在餐厅里一片吃饭的喧杂声里,高跟鞋与地面的碰撞声几乎轻不可闻,但奇怪的是,短短几秒钟之内,全团的人却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在餐台边转悠的老谢,更是把盘子随手一丢,快步走了过去。
陶其华悄悄地碰了碰林深的胳膊肘,「就是她,什麽来历?」
「你不认识她?」林深反问道,「陈萱,陈莎的孪生妹妹,也是《黄粱》後期的作者之一。」
与其他网路小说有所不同,《黄粱》并不是独立创作的成果。
虽然最早开始写作的是陈莎,但随著剧情的展开,她很快就感觉到力不从心。恰好她的孪生妹妹陈萱也表现出对於写作的兴趣,加入了进来。也许是孪生双子之间真的存在什麽默契,两个人不论是文笔还是剧情设置都非常类似。
而自从陈莎跳楼身亡之後,陈萱更是一肩挑起了《黄粱》的连载重任。这次比赛,她将为最终的获胜者颁发奖金和奖杯。
「所谓『人生的赢家』,指的就是这种人吧?」
听完林深的解释,陶其华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起来。这还真是一个受到老天眷顾的女人:出身富贵、容貌美丽、聪明又有才华……只不过看上去却并不快乐。
不,不仅是「不快乐」。陈萱的精神看上去很是萎靡——她的面色苍白,眼圈和两颊发黑;远远看去,漂亮的脸上就像是罩了一层黑纱。也许是陈莎的死亡给她带来了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压力。
陈萱并没有走进餐厅,但她显然对《黄粱Online》团队的人很感兴趣。就算是在和老谢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也始终在餐厅里缓慢地游移著,若有所思地扫视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然而当与她的视线相交的一瞬间,陶其华的心头忽然升腾出一种阴郁、寒冷的黑色情绪。
她的眼睛没有光亮,黯淡的就像是最深的海底。
谁也不知道陈萱究竟和老谢说了些什麽。她像一羽黑凤蝶,翩然而来又悄然而去。在她离开之後,餐厅里又恢复了熙熙攘攘的活力。有几个特别热情的,已经和餐厅里的服务生交上了朋友,打听起有关於龙珠岛和影城的故事。
龙珠岛的历史没什麽特别之处。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百馀年前附近的海域盛产珍珠,不仅上贡给朝廷皇室,传说岛上海边还有过一座「龙王庙」,供奉著一颗传世珍宝级别、足有鹅蛋大小的海水珍珠。
迈进二十世纪之後,龙珠岛便开始了风雨飘摇。
作为海上登陆的入口之一,龙珠岛一度为日本军队掌控。那段时间,岛上百姓遭遇了血腥的屠杀,无数未冷的尸体被投入大坑草草掩埋。
一晃六十馀年过去,历史虽然冲淡了鼻尖的血腥气息,却难以抹杀人们一代一代承袭的恐怖回忆。
从那时开始,人丁稀疏的龙珠岛上开始流传各种各样的恐怖故事,住在附近岛屿上的人家,也禁止孩子去岛上游玩。
龙珠岛,就像是一个禁忌的坟冢,就这样沉睡了四十馀年。直到陈莎和陈萱的祖父、陈氏影业的前任当家来海风港附近物色地皮时,地价便宜、地面建筑较少,地势平坦利於开发的龙珠岛忽然成了不二之选。
其实,关於陈老先生为什麽要选择龙珠岛,影城的工作人员却还有另外一个说法。
「娱乐圈对於迷信是很讲究的。无论是歌曲MV、电视剧还是电影,开机制作前必然要烧香祭拜,而且,如果在拍摄过程中出现什麽灵异的状况,那就证明了这张专辑或者影片,一定会大卖。」
听起来好像是很诡异的说法,不过还真能够在现实中找到佐证。比如周姓天王的某一张专辑封面上,曾经出现过身分不明的白衣女子,另一个女子天团的专辑MV里也曾经有过林间的鬼脸,那些专辑都是大卖特卖。
如今将影城选在阴气凝重的龙珠岛上,多半也有想要主动「撞彩」的意思。
团队里大多是年轻人,一提起灵异的事,顿时就来了兴趣,你一言我一语地要求服务生说鬼故事。
那服务生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直接笑道:「听鬼故事不如直接见鬼来得有趣。我们这儿本来就是招魂客栈,胆子大的人,回屋之後把窗帘拉开,别反锁著房门。自然会有惊喜。」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老谢,连忙朝著部下们大手一挥,「待会儿睡觉之前,门把上记得挂出免战牌,我们是来工作的,睡不好觉第二天出差错的一律扣工资!」
在不少旅馆里,「免战牌」的意思就是谢绝「客房三温暖」服务。老谢这麽一提,果然惹来了一阵暧昧的笑声,甚至还有个脸皮厚的男生追问道:「影城里也有客房服务?那我要个影后级的!」
「要你的头!」老谢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总之,过了今晚你们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自助晚餐一直持续到夜里八点半,坚持到打烊一刻的陶其华,心满意足地打著饱嗝,扶著墙壁慢悠悠走回了「乙7」客房。比他早了二十分钟回来的林深已经洗好了澡,抱著笔记型电脑坐在了出事的那张床上。
「……你的胆子可够大,想到有个死人和你背靠背,难道不会觉得不舒服?」
陶其华的话只换来了林深针锋相对的一声冷笑。
「躺在上面,眼不见为净。倒是你,晚上睡觉可别往我床下面看。」说到这里,他又抬手指了指上方的中央空调通风口,「刚才空调坏了,我顺便就把客房经理叫了来。也问了他这张床的事。你猜他怎麽说?」
「说是这里的装修特色?」
「不,客房经理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麽。给他指看水泥地上的痕迹时,他显然是吓了一跳,说客房里是绝对不会布置吓人的东西,这一定是前面的客人留下的恶作剧。」
「恶作剧?」林深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倒不如说是有位客人偷偷地杀了人,偷偷地藏了尸体,又偷偷地把尸体运走顺便回来祭拜一番。」
「从那经理的表情上来看,他的吃惊未必是假装出来的。那也就是说,这屋子里的事,连他这个等级的都不知道。」说到这里,林深又摇了摇头,「算了,这也不关我们的事。明天早上开始就要忙了,早点睡觉。」
说罢,他将合上的笔记型电脑放在床头,乾脆地躺倒就睡。陶其华虽然还很想再说些什麽,但也只有摸摸鼻子去梳洗了。
经过一天风尘仆仆的旅行後,再也没有比洗一个热水澡更惬意的放松方式了。充分享受了旅店里不单独算钱的热水,陶其华哼著小曲从洗手间踱出来,刚一打开衣橱就听见走廊上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钟声。
没错,就是那种西洋钟楼鸣响的声音,现在有些学校的上课铃声也是这样的。陶其华摸出手机一看,正好是晚上九点整。
到这座客栈已经好几个小时了,为什麽偏偏只有九点钟才听见了钟声?
他一边纳闷,一边从衣橱里取出衣架,将洗乾净的衣服架好。不过唯一能够晾晒的地方已经被林深占据,他拿著不停滴水的衣架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忽然灵机一动。
这里是一楼,不如就把衣服晾到窗子外面的树枝上去。反正雨也早就停了,天气这麽热,衣服在外面一个晚上肯定就乾,第二天趁别人没起床的时候收起来就是了。
这样想著,他立刻几大步走到窗前,「刷」地将厚重的双层窗帘拉开。
窗外站著一个女人。
这一拉可真吓掉了陶其华的半条命!
就在他面前、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一个披头散发、面露獠牙的女鬼正直勾勾地瞪著他。
吓到极点的反应,不是大喊大叫,而是一声不吭。
与女鬼对视了零点五秒左右,陶其华恶狠狠地打了个寒噤,然後倒退两步,忽然一个转身,整个人狠狠地扑在了林深裹紧的被子上面。
「有——鬼——啊!」
被子里的人被他吼得吓了一跳,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却在看见窗外鬼影的一刻失笑出声,「傻子,睁大眼睛瞧瞧,假人啊。」
他话音刚落,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喀嚓」声,一动不动的女鬼忽然开始僵直著朝右侧平移,看起来像是转去下一个客房的窗户外了。
陶其华这才定了定神,左右揉搓著胳膊上倒竖的寒毛。
「这是要闹哪样啊?晾个衣服而已,有必要这样吓唬人嘛?」
林深白了他一眼,「谁叫你拉开窗帘的。还有,门口『请勿打扰』的牌子放了没有?」
「没,那究竟有什麽用?」
「用处很大。听见刚才的钟声没有?每天晚上的九点到零点,是招魂客栈的『表演时间』。这段时间里,客栈会用真人演出、机械装置和声光效果等多种手段来制造闹鬼的恐怖气氛。如果你不想被吓到,就必须在门口挂『请勿打扰』的牌子,同时拉上窗帘。」
说话间,走廊上又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几声女人的尖叫声。看起来没有听老谢的嘱咐挂出「免战牌」的人还真不少。
陶其华咂了咂舌,立刻找出「请勿打扰」的牌子准备要挂出去。恰在这时,门外也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这个时候,该不会是来恶作剧的吧?
陶其华回头看了眼林深,他还是一副事不关己无所谓的神色。门外,敲门声变得更加急促。
「谁啊?」陶其华大著嗓门儿问道。
「我,老谢。」
金主儿上门,岂有不开门的道理。陶其华急忙走过去迎接,可一开门就被吓了一大跳。
老谢歪歪斜斜地依靠在门边上,一手紧紧地捂著腹部——那里赫然插著一把匕首!
「怎麽回事?」
陶其华大惊失色,只见老谢摇晃欲倒,他急忙上前搀扶。这时候突然从後面窜出一个身穿黑袍、戴著骷髅面具的男人,高举著匕首冲著他的心脏位置连捅三刀!
巨大的震惊使得陶其华一瞬间失去了判断能力,但等他反应过来,却并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他这才发觉,黑袍骷髅面具男和老谢肚子上的匕首,其实都是那种活动刀刃的表演道具,很显然,自己还是被娱乐了一把。
成功吓到人的老谢,像个孩子似地笑得很满足,於是带著面具男继续去物色下一个对象。为避免再次被吓,陶其华迅速挂上免战牌,回头拉上窗帘,草草将衣服晾在浴帘杆上,搞定之後立刻跳上床。
由於向左睡能够看见林深的床下,向右又直接面对著窗户,几番辗转後,他乾脆将被子往头上一蒙了事。
惊吓让神经兴奋,陶其华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什麽时候才睡著的,脑中最後的印象是依稀听见了零点的钟声。
没有了尖叫声的客栈里非常安静。因此能够听见远处芦苇丛中此起彼伏的蛙鸣。他感觉自己睡在了星光满天的旷野上,枕著柔软的蔓草,身旁还有一只硕大的蟋蟀,不停发出「滋滋」的声响。
但是等一下,蟋蟀会发出「滋滋」的声音吗?
理智一旦出现,梦境就只能落荒而逃。周围的美景好像拼图那样一块块地掉下来,显露出背後漆黑的本色。陶其华皱了皱眉头醒转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美梦。
但是「滋滋」的声音却不是梦。
被子里闷热到令人受不了,他悄悄地揭开了一角,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隐约的、金黄色的光亮。
是那只镶嵌在墙壁里的客房用小冰箱。夜深人静的这一刻,它居然无声无息的敞开著。冰箱门前,站著一个陶其华从未见过的男人,他弓著身子,几乎将整个头都探进了冰箱里。
他是谁?
陶其华快速卷动著记忆,但《黄粱Online》的团队里显然没有这样一个人,服务生也没可能选在这个时候清点饮料。
那麽,又是吓人的节目?
不,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十二点。林深说过,吓人表演是不会在後半夜进行的。
於是,这究竟是谁?
隔壁床上的林深睡得很沉,经过之前的一场虚惊,陶其华再不敢随便扑过去咋呼。他悄悄地掀开了棉被,从床上坐起身,随著角度的改变,陶其华看见那个人蹲在冰箱前面,用一根红色的吸管「滋滋」地吸吮放在最外面的那瓶饮料。
……难不成是冷笑话里的那个美国人?
这可一点都不好笑。陶其华愣了一愣,终於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一个「梦中梦」。不过既然是做梦,那麽就没有什麽可怕的。他立刻翻身下床,快步朝著那人走了过去,大声问道:「你在干什麽!」
「滋滋」的声音停住了。
喝水的男人背影一僵,那条红色的吸管竟然迅速地缩回了他的嘴巴里。
不,那才不是什麽吸管,而是一条像蛇信子一样长长的舌头。
冷不丁看见这种怪物,陶其华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也不管是不是在做梦,只想立刻拔腿就跑。而与此同时,「蛇男」突然回过头来,朝著他的脖子吐出了舌头。
就在他的舌头上,印著一枚血红色的六边三叶图案。
「啊!」
用尽肺活量的一喊,到耳边却显得有气无力。不过在出声的一瞬间,陶其华就睁开了眼睛。
床还是乙7的那张床,只不过黑夜已经过去。明媚的夏日晨光均匀地洒在黑胡桃木色的复合木地板上,床头柜上的电话传来了morning call的铃声,洗手间里也有盥洗的声音。陶其华喘了一口气,伸手擦掉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坐起身来。
对面的小冰箱是关著的,半透明的门里,饮料没有被动过的迹象。刚才梦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抑或只是胡思乱想的产物?陶其华皱著眉头想了又想,忽然觉得脑门上痒得受不了,用手一抓,居然是一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