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阵寂静,也许谁也不曾考虑到这一节。但王雅说得也非危言耸听,谢玄常年带兵在外,规划调度全靠谢安,谢安现在已经称病了,据说谁都不见,朝廷调得动北府兵吗?晋廷渡江以来,王敦、苏峻、桓温都曾拥兵自重,前车之鉴是不可不防。
司马道子哼了一声,“他谢玄敢!”
王雅静静地道:“一个谢玄成不了气候,万一桓谢两家共生异心呢?”
司马道子轻笑一声,摇头道:“桓谢两家矛盾很深,他们怎么肯走到一起?”
王雅道:“世事难测,不可掉以轻心。”
王忱这个时候说道:“他们本来是不可能走到一起,但是如果琅琊王逼急了,他们就能走到一起!”
司马道子顿时脸色一变。
司马曜语气转而沉重,问道:“你们有什么好主意?你们都是朕的心腹,这个时候,都畅所欲言,不要有顾忌吧。”
王雅道:“只要桓谢不是一条心,就好办,关键选一个合适的传诏之人。这个传诏之人得角色很重要,既要表达陛下的意思,又得当一个合格的说客。”
“谁去最合适?”
“吴郡太守王珣。”
司马曜释然一笑,王雅的心思他明白,王珣在高门士族中颇有威望,又受过桓温的恩,遇过谢安的排挤,却又是一个极忠心的人。由他去宣诏,既能弹压住谢玄,桓石虔也不敢妄动,因道:“速召王珣还京,加侍中,去军前宣诏!”
司马道子一边应承着,一边道:“中书令王献之上表称病还乡,陛下已经准奏,其职由谁接替为好?”
司马曜叹道:“王献之兄弟少有盛名,高迈不羁,风流为一时之冠。可惜王徽之雅性放诞,听说在荆州不务府事,朕征召他为黄门侍郎,竟然弃官越京东归,才华尽有,行止不堪。驸马王献之工草隶,善丹青,高门勋望却能诚心办差,可惜天妒英才,听说病得很厉害,上表说人老思故乡,想回会稽老家,归于山林,行意坚决,朕也不好强留,深为痛惜呀,中书令的人选一定要象子敬那样,名望才学兼备。御弟,你说呢?”
司马道子目光一闪,略带兴奋地道:“王国宝是望族,陛下也说太原王氏世代忠贞,臣举荐王国宝为中书令。”
刚刚推荐王忱主持吏部,又让他兄长出任中书令,司马道子对王家可谓亲眯有加。这里面的风向已经太明显了!
司马曜没说话,半天冒出一句,“太原王氏,也不是就他家一支。”
司马道子不以为然,回道:“陛下,另一支,王恭是个人才,丹阳尹护卫京畿,职责重大,怎么分心宫廷?王国宝虽说书法难与子敬相提并论,可处理政务卓卓有余。”
司马曜沉吟不语,大殿一阵寂静。
王雅心中暗道,王国宝只是个秘书丞,骤升中书令,擢拔未免太急。琅琊王任人唯亲,过分了。自已若表态反对,势必得罪权势正隆的琅琊王和即将升任吏部,大有前途的王忱,思索片刻,王雅徐徐道:“论门第,论书学,论风流,我倒想起一人,不亚于子敬,只不过他不是出自太原王氏,而是琅琊人。”
王忱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那柄白团扇,不由一笑,王雅已经道出他的姓名,“侍中王珉!”王雅平和的声音继续道:“可让王国宝入补侍中,观其才识,日后叙用,陛下以为如何?”
“嗯!”司马曜未动声色,望着司马道子问道:“你说呢?御弟!”
司马道子咽了咽唾沫,躬身道:“遵旨!”
“对了!“王忱突然说道,“陛下,臣想起一件事情。”
“但说无妨。”
“前些日子,臣得到一个消息,清河崔家的公子崔浩,和昔日大燕国的宰辅张衮,都去了凉州。”
第一百七十一章棋逢对手将遇良才(11)
“嗯?”司马曜皱起了眉头。之所以让他惊讶,不是别的,而是王忱曾经说过,如今北方注定大乱,而江南的朝野格局,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微妙时刻,他建议司马曜应该大量收揽人才,充实班底。
而司马曜之前并无实权,完全是个被世家门阀架空的天子,因此对此当然不会反对。崔浩,张衮也是当时王忱经过反复调查,推敲后确定的人选,他们一个经验丰富,来之能用,一个少年气盛,前途无量,更可贵的是他们不但都是北方士族门阀的子弟,身后有庞大家族的支持,而且他们俩本来关系就很好,还是忘年交,而且根据之前的情报,他们对于胡人并不以为然,完全有可能南下投效。
所以在司马曜的批准之下,王忱也就开始了作业。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如今他们二人居然都去凉州了。
有些不知所措的司马曜偏着头看了看司马道子,今天这殿内并不是大朝会,来的人都是司马曜信得过的人,所以他在这里,也毫不介意的对着司马道子使眼色。
司马道子沉声道:“元达,是怎么回事?”
王忱深吸口气,道:“殿下,据可靠消息,他们去了敦煌。”
“敦煌?”司马道子有些不解。
“不错,他们两个都在敦煌,这一点可以确定,而且,他们现在入了敦煌太守段业的幕府,现在在给段业效力。“”怎么又是段业!“司马道子终于按耐不住怒气,大声道,可是刚刚说完,他就醒悟到,现在是在天子面前,不是在自己家里,不能这么放肆,君前失仪,可不是闹着玩的。
虽然说,对于哥哥司马曜,司马道子一直觉得自己比起他来还是要强太多,但是起码到现在为止,司马道子只是想帮着皇兄,把国家大权从那帮子权臣们手里拿回来,倒没啥其他念想。
毕竟,大家都是姓司马的,都是司马懿的血脉,颍川司马家,是何等光荣的出身?怎么能让这些大大小小的权臣骑在头上呢?
属于司马家的,他一定要夺回来!
不过现在,司马道子还是忙道:“皇兄,微臣失仪!”
“无妨。”如今司马道子是司马曜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也是他牵制朝臣的重要棋子,司马曜当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情就去为难他。
不过,司马曜最近也是经常听见段业这个名字,都有些免疫了,他颇为好奇的问道:“这个段业真的就这么厉害么?之前,朕听说,他本事很高,是天下瞩目的年轻人,怎么现在,崔浩和张衮都去投奔他了?”
王忱抬起头,道:“回陛下,这其中曲折,非微臣所能知,但是诸如崔浩张衮这样的人,本来就是门阀大族,就算是天下统一时,他们也很有势力,更遑论现在不太平的时候,那么,当然就没有人能够要挟他们,所以陛下,很明显,是他们两个,自己要去投奔段业的。”
王忱没说出口的话,是既然没有人能够威逼利诱他们,那么这样两个人才去敦煌投奔段业,也就完全是一个主动地行为了,而人才这东西,从来都是很难得的,他们会选择去主动投奔,那只有一个理由,他们更加看好段业!
王忱的话,虽然听起来稀松平常,可是却像一个巴掌一样,拍在了司马曜的脸上。
要知道,司马曜虽然说如今没有实权,那些真正核心圈的人,对于他并不以为然,可是不管怎么样,在天下百姓心里,他还是大晋国的皇帝,是天子,是君临天下的人。
而段业是什么?哪怕段业的传言再多,把他神话的再厉害,到现在为止,段业不过是一个太守。
当然了,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别说太守这样的两千石的官员,哪怕是一个捕头,就足够他们敬畏了。但是要人选,太守和天子,这几乎是不必去想的选择,很显然。
可是,这边,司马曜是主动派人去伸出了橄榄枝,希望去请他们过来,可是没有回应。
而张衮和崔浩却是主动跑到敦煌去见段业。
一来一往的差别,实在是让人难受。
司马曜虽然一贯的好脾气,因为他所处的环境,没法不让他好脾气,周遭权臣太多,一个不小心自己就麻烦了。
可是再好脾气的人,也有几分土性,对于这个事情,司马曜感到非常窝囊!难不成一个皇帝,还比不上一个太守?
司马曜表示自己愤怒的办法,就是双手撑着几案,身子微微站起,脸色铁青。
司马道子看了,无奈的叹口气,道:“皇兄。”
“道子。”司马曜知道自己也有些失态了。
“那段业,看起来的确是个不一般的人,臣弟想……”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司马曜强自笑道。
“是。”司马道子看了看王忱,道:“陛下,各位,这些日子,段业这个名字,想来大家都没少听到过,这个人过去不过是吕光麾下一个参军,短短一年上下的时间,从一个不起眼的人,变成了太守,更重要的是,他的故事传遍天下,如今连建康姑苏都知道这个人了,而且,崔浩,张衮这样的人也都去投奔他,可见这个人的确有点本事。”
司马曜听了这话有些不舒服,司马道子这话里话外,不还是说自己个儿没魅力么,吸引不来崔浩这样的人。可是既然刚才自己说了,让人家但讲无妨,现在也没有道理不让人家说了,只好继续耐心听着。
司马道子接着说道:“既然段业如此有吸引力,让这么多人才趋之若鹜,而陛下爱才之心,也是天下所知,所以臣弟以为,何必舍近求远?不若釜底抽薪。”
“怎么说?”司马曜好像听出味来了。
王忱这个时候看了司马道子一眼,缓缓说道:“王爷,您也是想打段业的主意?”
“为什么不!”司马道子笑着点头,“那段业既然如此有本事,连崔浩张衮都给带过去了,那更好,反正,我们的目的,是招揽天下英才,为国家社稷出力,为陛下出力,那么咱们直接去招揽段业,只要那段业随了陛下,他手下的那些个人才们,不都是跟了陛下?那段业的光环,声誉,荣耀固然耀眼,但是这么耀眼的人,都跟了陛下,陛下的声望岂不是更加1的高涨。”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有理。“司马曜一听,放声大笑,这话说的可是对了他的胃口,既然你崔浩张衮不来,也没有关系,我直接去把你们的头儿给招来,不就好了么。”
“这事情……”王忱有些迟疑。
“王大人觉得这事儿不行?”司马道子马上言语就不客气了,要知道,这些士林之间,平素平辈相称呼的话,一般是喊表字,喊大人就显得生分了。
王忱低下头去,慢慢说道:“王忱不敢,不过,这段业毕竟是吕光的官员,算起来也是伪秦国的官员,招揽起来恐怕……”
“这又何妨?”司马道子笑道,昔日李斯说道,因此,泰山不拒绝泥土,所以能成就它的高大;江河湖海不舍弃细流,所以能成就它的深邃;有志建立王业的人不嫌弃民众,所以能彰明他的德行。因此,土地不分东西南北,百姓不论异国它邦,那样便会一年四季富裕美好,天地鬼神降赐福运,这就是五帝、三王无可匹敌的缘故。别的不说,既然你说段业是伪秦的臣子,我们姑且说说先秦,从前秦穆公寻求贤士,西边从西戎取得由余,东边从宛地得到百里奚,又从宋国迎来蹇叔,还从晋国招来丕豹、公孙支。这五位贤人,不生在秦国,而秦穆公重用他们,吞并国家二十多个,于是称霸西戎。秦孝公采用商鞅的新法,移风易俗,人民因此殷实,国家因此富强,百姓乐意为国效力,诸侯亲附归服,战胜楚国、魏国的军队,攻取土地上千里,至今政治安定,国力强盛。秦惠王采纳张仪的计策,攻下三川地区,西进兼并巴、蜀两国,北上收得上郡,南下攻取汉中,席卷九夷各部,控制鄢、郢之地,东面占据成皋天险,割取肥田沃土,于是拆散六国的合纵同盟,使他们朝西事奉秦国,功烈延续到今天。昭王得到范雎,废黜穰侯,驱逐华阳君,加强·巩固了王室的权力,堵塞了权贵垄断政治的局面,蚕食诸侯领土,使秦国成就帝王大业。这四位君主,都依靠了客卿的功劳。如果没有其他国家的人,靠着秦国自己的人才是不行的,今天这事情不也是一样类似的么?放眼江南,有几个可用之才?别说他是苻坚的臣子,就算曾经是苻坚的人,又如何呢?只要他能够为我们效力,就算我们的人。再说了,那段业也是汉人出身,关中人士,多半也是心怀故土的人,咱们不必太过疑心的。“司马曜也道:“道子说的不错,朕也觉得,招揽段业的事情,可行!”
不管在什么场合,皇帝说的话,就算口谕,就算金口玉言,大家哪怕心里不满,一般也不能出言反对,不然那就是乱了辈分和礼数,最多你实在不满,可以不执行,消极执行,阳奉阴违搞破坏。“因此,众人也只好纷纷称是。”
第一百七十二章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12)
不过,司马曜的话,不过是一个态度,段业这个人,不单单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代表着一方的政治力量,身边可以是有着一大堆人呢。你招揽段业,却是没有道理只管他一个人,不管他的部属们。
司马道子想了想,然后说道:“陛下,臣弟以为,不管具体怎么做,但是有一条,咱们必须得抓紧了,那就是趁着现在,赶快派使者去往敦煌。”
“这是何故?”司马曜诧异问道。
司马道子看着自己的哥哥一副诧异的样子,心里暗叹一声,自己的哥哥,虽然成了皇帝,也真的想把国家大权从那些个权臣们手里夺回来的,但是,他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决心,而在于能力。
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不行就是不行,搞不定就是搞不定。司马曜的问题,就是虽然身为皇帝,但是小时候他并没有被预期为成为一个皇帝。而当皇帝,固然因为血统纯正,但是也需要经过很多训练的,司马曜却少了这么一个环节,加上天资有限,当然就没有法子。
司马道子心里偶尔会有个想法,如果现在,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是他司马道子,那么时局会不会完全不一样?谢安,桓冲他们会不会老老实实的跪在下面,并且交出全部大权?
可是每次,这个想法刚刚一冒头,就被司马道子压抑住,因为说起来,自己的一切,都是司马曜给的,这个哥哥,虽然能力确实差了一些,但是起码,对待自己,那是真个不错。
起码现在,司马道子只是一个刚刚二十岁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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