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里面的话当然有,在场的读书人们也都有数,也晓得那意思,如果按照那么说来,天石出现真的代表天命所归的话,今天这事情会不会是策划好的?是不是早就得到了天石,却偏偏选择今天这个人多的时候曝光,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他们这些人,可不是那些容易哄骗的老百姓,不管是陈胜搞得丹书鱼腹,篝火狐鸣,还是刘邦搞得斩白蛇起义,这些个把戏也只能哄弄一下普通百姓,对于他们这些老油条来说可没有用。
但是虽然这样,该搞还是得搞,搞了以后大家假装相信,而上面也假装认为大家真的相信。这年头在外面混么,都不容易,何必搞得那么清楚呢?
问题不在这里,问题的关键是吕光是不是当了一州的刺史还不过瘾,还想更上层楼?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一切都很好解释了。
想更上层楼,一定要大家主动拥戴,这才显得民心所向,众望所归,而不是他自己野心勃勃。
如果是这样,那么段业今天被收为义子,这也就无可厚非,让段业帮自己做这么大的事情,除了这样,也实在无法用别的方式答谢了。
今天的寿宴的情况,那是肯定会最终传出去的,这几乎是一个最好的宣传的办法。如果吕光真的有别的想法,那可以说这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尤其是诸葛玄的那一番话,更是让大家心里开始嘀咕起来。
有些时候,气氛这个东西,是很微妙的,哪怕你自己开始没有朝这个方向去想,可是如果在气氛很安静,甚至很诡谲的时候,又是在这种场合,那很快人都会开始互相琢磨,一琢磨就容易把事情想的复杂起来。
段业是多精明的人呐,当然一眼就看出来气氛已经悄悄变了,他不禁有些怜悯,也有些感激的看了诸葛玄一眼。
说怜悯,是因为诸葛玄显然是惹祸了,所谓祸从口出,在这个时刻,说出这番话来,是很不得体的。尤其是什么天命所归这样的话,是很犯忌讳的。
不管怎么说,现在吕光也好,在场的文武将领们也好,名义上都是大秦帝国的臣子,是苻坚的臣子。
只要一夜还没有举起反旗,没有自立,那么这个臣属的关系就没有改变,那么就不能随便的说这样犯忌讳的话,尤其是不能当面说,因为这是给吕光难堪。
吕光怎么说呢?
吕光大表忠心,这是不合适的,因为容易被人看成是软弱无力,没有雄心。现在是个人都知道,大秦帝国已经没希望了,如果作为手握重兵,富有实力的一方诸侯,还在这里矫情,那会被人看不起的。
可是吕光如果沉默,那肯定也不行,这种问题是原则问题,大是大非问题,没有沉默的空间。
吕光直接表示你说的很好很对就更不行了,现在凉州方面完全没有准备,如今扯旗造反,等于成为众矢之的,那是找死。
其实对于这样敏感的问题,本来对吕光来说,最合适的办法就是保持暧昧,不明确表态,而之前吕光也是这么做的,他时常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就是为了造成这种效果。
可是现在他却是被诸葛玄给憋到了墙角,不管怎么说,好像都不太对。
所以说,诸葛玄这种人,看起来很聪明,其实很蠢。
但是段业感激他,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段业既然心存大志,当然不可能一辈子绑在敦煌这个地方。敦煌虽然富庶,可是却绝不是取江山的合适地方。
而且,要想站上逐鹿中原这个舞台上,成为有资格上场的人,一郡太守,还是完全不够看的,起码得是一州刺史,才勉强算得上是诸侯。
那诸葛玄如今给了吕光这个难题,段业可以确定吕光起码现在不会有造反的想法,但是这种事情,就怕人提,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提了,这个念头,就一定会不断萦绕在吕光的脑海里,不会散去。
而且今天自己送的这个天石,时机真的是恰到好处,什么天命所归这类的事情,旁观者清是肯定的,当局者迷也是很可能的。现在的段业虽然不知道别的,可是当时捡到这个陨石之前,段业却也听葛渤说过长安陨石失踪的事情。
昨天晚上和张衮等人讨论时,张衮也的确说过,之前苻坚那里也有天石,而且那段时间大秦国运的确是蒸蒸日上,后来陨石丢了,王猛死了,本来也一度人心惶惶,但是那时候苻坚却亲自上阵,大秦铁军依然无人能当,且陨石的事情也被刻意封锁消息,因此也就没有了下文。
不过当时出乎段业意料的,是张衮和崔浩却并不赞成,道理很简单,天命所归这一套,他们也是相信的,他们认为,既然段业拿到了这么一个天石,那么就代表上天眷顾与段业,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轻易送人呢?
后来段业坚持,还跟他们讲了一些粗浅的天文学知识,来证明这个陨石真的和天命所归没啥关系,二人却还是半信半疑。
后来段业没办法,恰好张衮也是颇通天文,段业只好拿出一些基本的常识来砸,结果自然把张衮震住了,没想到自己一向自豪的历法,算法,观星,这段业居然无所不会,这才真正心悦诚服。
不过现在,段业看着吕光正在沉吟,也知道现在的局面僵住了,必须打开,不然的话对谁都不好,可是那天石是自己送的,相关的事情,自己也都脱不了干系,自己去解开这事儿显然也不合适。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洪亮的佛号传来,段业大喜!
那是鸠摩罗什的声音,就在这个关键的当口,鸠摩罗什来了!
*与此同时,平静了许久的狄袄谷,聚集了四面八方来的一万多名丁零人,他们是从四面八方赶到的,为的,只是他们等待了很久的那个愿望,就要实现了!
十五号,很快就到了!这一天,是丁零人决心走自己的路的日子!
在众人的注视中,翟斌有些颤抖的打开了那座神秘的殿堂,与刘勃勃及诸翟步入大殿,殿内的墙壁和柱子全用大石砌成,上面雕刻着日月星辰、陆地海洋,图案精细。这里,就是丁零人的圣殿,也是他们精神寄托之所在。
刘勃勃惊叹粗旷的丁零人竟然也能描绘出如此色彩绚烂的图画。因为在他看来,丁零人实在是很野蛮,比起自己的铁弗部的族人来都有所不如。不过现在这个当口,他也不敢多说多问,只好静静地看着周遭那精美的装饰。
大殿正中是一座高大的石坛,祭坛上堆放着整洁的木柴。翟家诸子弟踏入大殿时表情虔诚庄重肃穆,谷中上万人一片寂静。祭坛上的圣火被点燃,烟雾和香气弥漫整座大殿。
吉时到了。翟斌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殿中高台之下,左脸颊那道三寸多长的刀疤在熊熊的火光的映照下,闪着可怕的殷红的光。
面对殿里殿外黑压压的人群,原本心里还有点紧张的翟斌,心里却忽然平静了下来,他看了看身边的子侄们,他们脸上写完了坚定。又看了看下面的勇士们,他们的眼中充满了信任!在这一刻,翟斌最后的一点犹豫,终于不见了!
第一百四十章 烽烟滚滚来天半(1)
“千百年来,丁零人受尽奴役,先是匈奴人,现在又轮到氐人,竟赶着我们背景离乡。难道我们天生是贱民,低人一等吗?”
翟斌浑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悲怆,这些话,既是对于族人们的演说,但是也是悲怆的天问!
长期来,丁零人始终处于被压迫的状态,不单单是汉人们一直把他们当野蛮人,就是匈奴人鲜卑人羌人氐人,包括已经被冉闵灭族的羯人,当年也都很瞧不起丁零人。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之前在淝水之战的结果刚刚传回中原时,一度也是烽烟滚滚,各地豪强纷纷造反,包括慕容家族,就先后在各地举起反旗。
对于这个难得的机会,当初的翟斌自然也不想错过,于是趁机也宣布造反,可是,悲哀在于关中的苻坚根本就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开始甚至都懒得防备自己,这让整个丁零人都感到莫大的屈辱。
为了向他们证明自己的实力,在不得已之下,丁零人在那时候决定佯攻洛阳,摆出一副要和晋国北伐军联手的姿态,由于那正是一个关键时刻,苻坚也被迫做出妥协,选择对翟斌进行加官进爵,试图暂时稳住丁零人。
而后来,由于苻宏的出色表现,在短期内迅速的击败了晋军的北伐军,翟斌见已经很难在短期内颠覆大秦帝国,也只好改变策略,选择暂时隐忍,于是就重新接受了招安。
谁料,在翟斌决定忍气吞声的时候,腾出手来的苻宏却选择了开始对丁零人进行清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站在苻宏的角度,丁零人们,是无容置疑的叛徒,虽然他们迫于形势,没有造成很大的损失,却也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对于背叛者,是不可以原谅的,否则岂不是对忠诚者的不公平?
而翟斌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抗争,也就是因为此刻,正是大秦帝国最为虚弱的时候,不趁着现在,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而方才,翟斌语调有些悲怆的讲话,以及他那落寞的神情,也极大地激起了广大丁零人的悲情!
对于他们的领袖翟斌,丁零人都是服气的,可是他们更知道,多年来,翟斌为了整个丁零人的利益,多次低下了他高昂的头颅,选择了忍气吞声,选择了委曲求全,可以说受尽了屈辱。
部族领袖受辱,就是他们自己受辱,很多时候,比起他们自己受辱还要难受万分!他们心里,早就想找个机会,还翟斌一个公道了!
翟斌看出,下面很多人的眼睛里,已经在冒火了,他趁机说道:“列位兄弟!我们的祖先狄历,是天族,是天下最高贵的种族!而今天,我翟斌,要带领你们恢复丁零天族的荣誉,攻下洛阳,消灭一切妖魔猛兽,建立善的王国,光明神阿胡拉保佑我们,圣火永不熄灭!”
四下响起雷鸣般的吼声:“阿胡拉!阿胡拉!阿胡拉!火!火!火!”
“你们愿意为了光明神战斗到底么?”
“愿意!”
刘勃勃默默的看着狂热的丁零人,半晌不发一语。
战争开始了。
一万名狂热的丁零人疯一样的杀奔洛阳,沿途攻城掠地,各族人纷纷响应,人马已近三万。一时间声威大震!
好在,苻宏在丁零肆会盟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因为卫彬的情报组织,在这个乱世依然保持了良好的运作。
可是,问题不在这里,得到了准确的情报,做出正确的决策不难,难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苻宏手上几乎没有多少兵了!
弟弟苻睿,带走了大秦帝国几乎全部的精锐,巧的是就在几天之前,他们刚刚通过了洛阳。而且,为了加强苻睿的兵力,同时表示自己对于苻睿的信任,苻宏几乎把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新军,也交给了苻睿。
平心而论,丁零人虽然声势浩大,但是不管从人数来说,还是从战斗力来说,那是肯定比不上苻睿大军的。
如果苻睿大军迅速回头,想必丁零人是打不过的。
可是问题在于,苻睿的大军,是要去截击刘裕的,刘裕现在虽然主力继续北上,攻打慕容冲去了,可是大秦帝国并没有隔岸观火的本钱,很简单,这片土地本来就是大秦帝国的土地,他们等于是在自己的土地上打仗。况且,刘裕也派出了偏师,沿着淮南西向,如果让刘裕集团在两淮一带盘踞,扎根,大秦帝国一样是难以安宁。不在关东地区保持一个强大的军事集团,想要驻守关中那也是办不到的。
本来,为了留底,苻宏还是捏了大概一万五千人的精锐,并且通过临时征调,还重新把军队扩充到三万人,勉强够关中地区使用了。
按照战斗力的对比,如果苻宏选择合适的主帅,并且速战速决的话,丁零人的事情不是没法收拾。可是偏巧不巧,前些日子姚苌又造反了,这支军队只能勉强保证长安周围的安全,连去剿灭姚苌都不够,哪里能挪得出人来去镇压丁零呢?
就在苻宏焦头烂额的时候,老谋深算的卫彬拿出了一个好主意。他把目光投到了关在长安天牢的囚徒身上。
事实上在古代,杀人容易,任人命真心不值钱,可是,要想合法的杀人,就很难。
所谓合法的杀人,就是符合律法,符合惯例,符合道德的用国家机器把一个人给明正典刑,那实在是很麻烦的事情。
道理很简单,所谓人命关天,所以说,杀人的权力,地方官是没有的,中央的普通官员也是没用的,只有国君能定罪。
在这里,就是当时所有的死刑犯,只能苻坚说了算。而且,为了表示行仁政,只要是司法机关处理的案件,都得反复核查,核对卷宗,调查证人,虽然冤假错案是肯定免不了的,可是也的确造成效率较低,很多人积压在牢房里,等待结果。
而现在,关在长安监狱里的人就有将近三万人,这些人在这个年代还因为犯事被抓起来,多半也都是好勇斗狠之徒,虽然不如六百年前章邯那时候能够动员骊山三十万刑徒那么夸张,但是也是一支颇为强大的力量了。
恰好这个时候,牢里还关着之前被误以为是阵亡,其实是逃了回来的武平侯镇军,将军,毛当,当初因为本以为毛当殉国,苻坚还亲自主持了他的葬礼,可是事后却发现毛当逃了回来,震怒的苻坚也就让毛当下了大狱,还说要杀了他。
也得亏那时候苻坚没有杀人,不然的话,苻宏现在就真的找不到将领来接受了,毕竟,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不过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候,苻宏还是选择了弟弟,平原公、豫州牧苻晖为主帅,而毛当为副帅,敕令他们全速东进,讨伐丁零!而毛当虽然刚刚从牢里出来,打起仗来可是一点也不手软,他亲自率军,日夜兼程,终于在丁零人打下洛阳前拦住了他们,两军相遇陵云台。
到底是百战雄兵,虽然有一多半其实是放出来的亡命之徒,但是太子大人已经立下血书,盟誓天地,只要打赢这一仗,他们不管过去有什么罪名,一概赦免,这自然让他们愿意效死。
此外,军队里,还是有不少老兵,毛当又是带兵的老手,新老整合,边走边练,这些日子,这支军队已经不是开始的乌合之众,而是有了相当的战斗力。毛当相信,只要经过几场战争的胜利,这支军队就会被淬炼成新的精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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