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歌赶忙见礼,“见过皇上。”
皇帝倒是笑得一派轻松,“免礼。”
宫女们看了茶之后便被皇帝屏退下去,正殿内只剩下两个人,浅歌心底又泛起几分不自在,倒是皇帝看起来十分悠闲的模样,执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转向她,“浅歌,朕纳你为妃,可好?”
那日不过是偶然经过御花园那处凉亭,还是在旁人的提醒下才想起宫里的确是有一个自小痛失怙恃的女孩被接进宫内抚养,虽是他亲口许诺一切吃穿用度甚至是身份地位视同于公主,但是这些年来他竟也鲜少见到她,没想到一转眼间当初的小女娃已经长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想来今日亦无他事,索性起了些兴致与她共饮几杯,毕竟是功臣之女,想那秦墨的确是为东楚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这心思尚未来得及继续下去,浅歌坐到对面的时候他才得了空细细看她,这一看才发现,眼前这人……
他甚至没有注意自己控制不住地将眼前的杯子推倒了,看着浅歌慌忙站起身来才反应过来,那一声已经到了嘴边的“珍儿”生生咽了下去。
他说着“失礼”之类的话,面上亦是一派温和,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一般,眼前的这个女孩……她的眼睛……竟然与贞妃有七分相像……
贞妃是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啊,当年她因难产辞世的时候他甚至恨不得和她、也是和他们并未来得及降生的孩子一同归去……此刻,此刻他竟然见到了这样的一个人,虽然只是那双眼睛有七分相似,却也足够了。
之后便是一番赏赐,又叫了她来共用晚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境变化的关系,只觉得一身素雅的浅歌在气质上亦是与贞妃相像得很。
用过晚膳,他听着她抚琴,竟恍若回溯了时光,那一刻,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从此将她圈在自己身边……
强迫自己冷静了两日,却终究敌不过那份念想。他不是不知道,整个皇宫甚至朝中都已经默认浅歌会被册封为太子妃,但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任何名分还都未定,他想要的人,难道还有人敢阻拦吗?
眼下,看着浅歌显然是惊慌失措的样子,皇帝也只是轻轻一笑,“我知道突然说这个你很意外,但是——不经选秀,直接封妃,这是东楚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
浅歌脑中空白了好一阵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慌忙跪下,“浅歌万万担不起这份殊荣。”
皇帝伸手去扶他,声音更加温柔了几分,“朕说你担得起,你便担得起。”
浅歌摇摇头,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恳请皇上收回成命,浅歌何德何能……”
皇帝的目光倏然一冷,“你是当真觉得自己担不起,还是……心中另有他人?”他将她拉起她逼她直视着自己,“是镜辞?你对他有情?”
浅歌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半个字来,只是一直蓄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
而这个表情落到皇帝眼里,无疑变成了一种默认。
他笑了笑,眼里渐渐浮上几许阴鸷,“你想做太子妃?朕却可以让他连太子都做不成!”
第二十一章 心战
飞霜宫内,听着林肃汇报栖霞宫那边的情形,楚镜浔脸上的笑容愈发开怀起来,“看来,咱们果然所料不差。”
楚镜渊反倒是微微蹙起了眉,“依我看,此事进行得未免太过顺利。”
楚镜浔嗤笑一声,“我说,你也谨慎得过头了吧。”
楚镜渊似乎当真思考了片刻,“还是小心些为妙。”见对方颇为不以为然的样子,稍稍往他的方向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什么,过了半晌镜浔才点了头,“那便依了你的意思吧,反正我本来也是要去栖霞宫看看的,你要不要同去?”
镜渊摇了摇头,讳莫如深的模样,“还是不必了。”
镜浔毫不意外地笑笑,“嗯,那我便先行一步,有什么情况到时候让林肃来通知你。”
踏出飞霜宫,直到行至某四下无人之处,一直跟在镜浔身后的林肃才开了口,“三殿下,属下……”
镜浔停住脚步回头看他,“嗯?”
林肃愈发地正色起来,“请殿下恕罪……不过属下总是觉得,五殿下那边恐怕是……另有其他打算。”
镜浔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林肃本就不善言辞,组织了半天才开口,“就是……五殿下虽然看起来什么事情都站在殿下这一方,但是他未必与殿下齐心……”
镜浔拍了拍他的肩膀,“嗯,不必担心,我有分寸。”他的声音里依旧带着三分笑意,却听不出任何情绪,“其实老五才真正是个聪明人啊……”
一路走到了栖霞宫,一眼望去只觉得比镜涵被禁足的那几日还要更惨淡一些,院里几个宫女虽正忙碌着,但不难看出几乎都是一脸愁云惨雾的模样。
等到楚镜浔踏入院内,带头的一个小宫女才反应过来,慌慌忙忙地跪下,“奴,奴婢见过三殿下……”
镜浔只笑笑,“嗯,免礼,你们殿下在寝殿?”
小宫女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了,抬起头才见得镜浔早已往寝殿的方向走了过去。
镜涵的寝殿外倒是清净许多,只有月妍一个人守在门口,见到镜浔也不显得有多意外,见过礼之后只轻声道,“七殿下在内殿休息。”
镜浔点点头,伸手推开了门。
本以为镜涵应当在歇息,不想他竟是端坐在书案前,却并未翻看任何书册亦未执笔,只是盯着虚无的某一处,涣散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镜浔上前几步,等了半晌,见镜涵确是没有注意到自己才轻声开口,“镜涵?”
镜涵这才回过神来,却并未起身见礼,“三皇兄。”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细看之下镜浔才发现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唯有唇上凌乱的细小伤口依旧在微微渗着血,似乎确是难受极了的模样。
镜浔不由得放柔了声音,“我听说……”轻轻一叹,“怎么不去休息?传太医来看过没有?”
镜涵抬起头笑笑,“三皇兄若是来看笑话就免了吧,我很好,不劳记挂。”
浅叹一声,镜浔神色间倒也没有被人当面戳穿的尴尬,“你很聪明。”
镜涵微微垂了眼,“我早该想到的……现在,三皇兄可满意了?”
镜浔伸手抓住镜涵的肩膀,依旧带着笑意的声音里不难听出几许认真,“不,镜涵你应该知道,我之所以会这样做的目的。”
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只稍稍一动却牵扯到身上的伤,狠狠地吸了几口气半天才平复了呼吸,镜涵将脸别到一边,声音似乎极倦,“三皇兄请回吧。”
镜浔又哪里肯就这样被他打发掉,正欲开口,却突然听到守在门口的月妍突然扬起声音,似乎是特意说给他们听的一般,“奴婢见过六殿下。”
听着门口传来的“殿下在休息恐怕不便见客”之类的对话,心知月妍是在着意拖延时间,谁都知道这楚镜灏一直是楚镜辞那一派系的人,此刻若是见得镜浔在此,难免会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镜涵抬手指了指立于床榻前的屏风,镜浔很快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果然片刻之后,便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镜涵依旧是一副倦怠的样子,甚至都没有抬头,“六皇兄大驾光临,可是有事?”
楚镜灏沉着脸走到书案前,在镜涵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挥过去,不仅是镜涵,就连屏息站在屏风后面的镜浔也怔住了,印象中这个老六因为母妃不受宠的关系,一贯是内敛低调的,此刻居然会对镜涵动手倒也是奇事一桩了。
片刻的错愕后,镜涵竟是轻轻笑了笑,“劳烦六皇兄亲自来我这栖霞宫动手教训,不知道镜涵究竟是哪里得罪,可否请六皇兄明示?”
许是因为气愤,镜灏指向他的手都有些发抖,声音也是恨恨的,“楚镜涵!你帮不了皇兄也就罢了,时常给他添麻烦也就罢了,你怎么敢站到三皇兄那一边,怎么敢把那些事都泄露出去!”
镜涵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语气却听不出究竟是戏谑还是落寞,“皇兄已经亲自来过了,怎么,这是又派六皇兄你再来教训?”
楚镜灏紧紧地握着拳头,“我劝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别再动其他心思,皇兄总不会念着三分旧情不至于为难你,不然……”
镜涵满不在乎地一笑,张口打断他的话,“我若执意,那又如何?”
镜灏严重闪过一丝阴鸷,“楚镜涵,你不要太过分。到最后若是当真逼得皇兄忍无可忍的话,他定会亲手杀了你!”
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镜涵一下子笑出声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道,“是皇兄亲口说的?”
镜灏淡淡地“哼”了一声,想了想,依旧冷着声音道,“我劝你好自为之。”
镜涵毫不避讳地看向他,“六皇兄的来意镜涵已然知晓,我也有些累了,这就请六皇兄好走吧,恕小弟不便相送。”
显然是没想到他竟会赶人,镜灏微微有些发愣,但转念一想自己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也没了心思再说什么,便很快拂袖而去。
而直到确定镜灏不会去而复返之后,镜浔才慢慢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因了方才镜灏的那一巴掌,镜涵苍白的面颊上终是添了一抹绯红,镜浔看着他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去打破眼下的这份沉默。
倒是片刻之后,镜涵突然抬起头看向他,目光里有种镜浔完全看不懂的坚定,“三皇兄,如果你当真相信我的话,我愿意同你合作。”
如此干脆的态度让镜浔不得不觉得意外,他敛了笑容,目光里也多了几许探寻的意味,“哦?方才你不是……”
镜涵短促地笑笑,“我说同你合作便自当会尽力,信,抑或是不信,决定权在你。”
镜浔微微蹙起了眉,“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这一时半刻之间,你的态度会突然改变。”
镜涵也不看他,轻轻一笑,也不知道是感慨还是落寞抑或是促狭,“没什么,我只是想试试看,真的走到了这一步,他会不会真的下手杀我。”
镜浔在镜涵的寝殿逗留了许久,等到他终于离开,镜涵才略略松了口气,再抬头的时候就见影卫云炎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前。镜涵想到什么似的笑笑,“辛苦你了。”
云炎略带无奈道,“殿下您明明知道我藏在床下,居然还让三殿下躲到屏风后面去,当时真是吓得我一身冷汗。还好他一门心思地听您和六殿下的对话,不然……”说到这里才想起来正事,“说起来这一次六殿下……这也是您和太子殿下安排的?”
镜涵摇摇头,“不是。”
云炎闻言不禁有些怔忪,毕竟方才镜涵是借着这件事顺水推舟地打消了镜浔的顾虑,本以为是他们着意安排……
镜涵浅浅一笑,“不过说起来,原本我还发愁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这下子倒是遂了我的心意。”说到这里又想到什么似的,“对了,六皇兄的事……先帮我瞒着,不要告诉皇兄。”
云炎点头,“是。”
镜涵撑着桌子站起身来,“我去休息片刻,你稍晚些去找云舒吧,告诉他们依计行事,这段时日我和皇兄不便再见面,所以都靠你们了。”
见镜涵微微蹙眉的样子,云炎忍不住上前两步扶住了他,想了想还是犹豫着道,“要不然属下还是悄悄地请浅歌小姐过来看看吧。”
镜涵摇头,“哪里有这么严重,没事,浅歌真的来了也不过是再给我些凝霜膏之类,我这边又不是没有,没必要白白地让她跟着担心。”眼见得已经走到床榻边上,突然又侧过头抱怨似的轻道,“但是说起来皇兄下手也太狠了!”
云炎忍着笑一本正经道,“不然怎么能骗过三殿下?”
镜涵抿了抿嘴唇,复又笑道,“总算这场戏没白做,这也就值了。”
第二十二章 流言
这一回,不知是不是镜辞真的下手重了的缘故,镜涵身上的伤好得极慢。镜辞果然再未踏足栖霞宫,反倒是宫里的明眼人都看到,三皇子楚镜浔出入栖霞宫的次数日渐增加。于是渐渐地,宫闱内便有了“七殿下投效三殿下一方”的传言。
祈合宫书房内,云舒正将自己近几日搜集到的信息一一汇报给镜辞,方才说到一半,便听到初棠的声音,“启禀殿下,浅歌小姐求见。”
镜辞想到什么似的轻轻蹙起了眉,“云舒你先下去吧,这些事稍后再说。”然后又扬了声音,“请她到书房来吧。”
不过十数日不见,浅歌竟是消瘦了不少,苍白的脸色看上去让人分外担忧,镜辞不由得放柔了声音,“怎么了?”
浅歌轻轻抿了抿嘴唇,听得出是极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镜辞哥哥……”
镜辞引着她到一边坐下,“到底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
浅歌定了定神,“我不放心别人,所以只能自己来和你说一声,镜辞哥哥,请你一定小心,皇上他……”她并没有说完,但是她知道,镜辞会明白她的意思。
镜辞微微一怔,然后安抚一般地笑了笑,“放心,我有分寸。”
浅歌沉默了半天,终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那就好……我,我先回去了。”
镜辞伸手拦住他,语气依旧温和,却是丝毫不容置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浅歌的目光闪了闪,有些不自然地轻轻别过头,“没事,镜辞哥哥不用担心。”
镜辞并未坚持,只说了句“一切安心”便差了人送浅歌回去。
看着浅歌的身影消失,镜辞才渐渐地沉了脸色,微蹙着眉思索片刻,又叫了云舒进来,“云舒,上次交待你的事,都打点好没有?”
回到自己的住处,竟是意外见得本应在御书房内查阅奏章的人正坐在正位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别无他法,只得走上前,俯身拜下,“见过皇上。”
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端详了半天,也不叫她起来,“去哪里了?”
浅歌低着头,不说话。
皇帝突然笑了笑,语意微冷,“你以为我不知道?”
浅歌依旧没有抬头,只轻道,“皇上既然知道,又何必有此一问呢?”
被抢白的皇帝也不恼,笑意反倒更甚了几分,“起来吧。”
浅歌这才站起身来,在皇帝的示意下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却依旧垂着头,不打算主动开口说任何一句话的模样。
看着她低眉敛目的样子,皇帝突然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先前答应你由你亲口去告知镜辞,这次朕便也没有理由怪你。”
浅歌就像是并未听见他的话一般,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皇帝叹了口气,眼前的人并非贞妃,但是那双相似的眼中流露出的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