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低声笑起来,“他出门去了。”
苏濯望着他笑起来的模样,忽然心生警惕,“大哥为什么这样高兴?”
苏澈拍拍手,招了两个侍卫进来,“带夏子央进来。”看侍卫出了门,他侧头,眉眼风流道,“三妹,百问楼在你手上,对吧?下午大哥就带你去找桂姐接掌。”
苏濯倏然自床上跳起,正欲运功,却觉周身酸软无力,显是被喂了毒药。
她暗道声不好,只得随机应变,却见苏澈露出笑意来,“三妹,怎么起来了?”
苏濯即刻顺水推舟,“之前司神医找我有事,一直忘了去见他,不如大哥帮我去找他过来?”
苏澈笑意不减,道,“司香瑜在解毒上的造诣尚不如妙音,怎么不找妙音?啊,是了,妙音自己也中了蛊毒呢!他们已经都回泰逢山上去了,小影也去了。”
苏濯没得办法,只得重新坐下来。
苏澈伸手帮她捋过额前碎发,笑道,“听小影说,你在找苏府里安插着的不见川细作?”
苏濯转眼看他,犹疑不定,“小影怎么会与你说这些,你少来诓我!”
苏澈不置可否,只道,“我也早就看不见川的细作不顺眼了,你先前见过一个了,现在,大哥让你看看第二个,好不好?”
容不得苏濯拒绝,夏子央就被带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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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他。
夏子央又被下了毒手,这会儿倒不是说不出话来,而是被挑了手筋脚筋,没法再施展武功了。
苏澈从案上捞过一块玉牒,扔到他面前,而后懒洋洋问道,“这是你的?”
夏子央艰难地摇了摇头。
苏澈走到他面前,拎着他的头发道,“我知道这是什么,你不必再狡辩了。是他派你来的?”
夏子央平时话多得讨打,这会儿却静得像只雏狗。
苏澈松开手,任由他的下巴磕在木地板上,不慎擦破上唇,“他自诩天下第一聪明人,如何要在我身边安插这么多密探?他不是谁都能看透吗,难道唯独看不透我?”
夏子央耷拉着眼皮,硬着脖子脖子不回答他的话。
苏濯听着这段话,便觉内里似乎另有关窍,苏澈如何和夏子央的主子很熟似的?难道府里的细作当真只是为他一人而设?如果不是如苏洵所言,国师是为夺百问楼而来,他又是为何要遥望苏家?
苏澈问得不耐烦了,手掌一挥,“拖出去,结果了。”
门口两名侍卫当即要把夏子央拉走,他却忽然发力,将手指卡在地板的缝隙处。他森然笑着,道,“先生就是天下第一的聪明人,你不过蝼蚁之力,敢同先生相争!不自量力……不自量力!”
苏澈隙起眼睛,无声地笑道,“看来,夏兄这是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是不是该唤夏兄一声师兄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惯例卖个萌吧!嘻嘻嘻嘻……好,卖完了,大家下周再见!
、九十折
不等苏濯想通内里关节,门外有人来报道,“大公子,陈端韶陈小公子来了。”
这小子早半个月前被妙音喂了迷梦汤扔上马车送回陈家堡,此番回来必然还是要来找妙音。
苏濯晓得他二人间的情意,苏澈却不晓得。他长眉一拧,表情极是不耐烦,“他这时候来趟什么混水?”
谁人敢答他?
苏澈着侍卫把夏子央拖了下去,门外的侍女们随即鱼贯入内,向苏濯行过礼后便簇拥着他向内间去了。
苏濯在别院少有侍女侍卫供她颐指气使,苏洵常年在外,也不曾多留丫鬟仆役在家里。因此,直到这会儿,她方有了身为大家闺秀的自知。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苏澈就换了身劲装出来。这身衣裳裁剪得极为得体,兼之领口袖口俱滚了银边,腰间还有一条玉石扣带,愈加显得他玉树临风,龙章凤姿了。
他一挑眉,向苏濯道,“你要不要一起去?”看她点了头,他向左侧带头的婢女道,“给三娘换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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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濯从来没穿过这么繁复厚重的衣服。她感觉自己穿了一身全是棉被,厚沉沉压在肩上,险些连路都走不动了。
苏澈这会儿倒是怜香惜玉了,上舆轿之前还知道搀她一搀。
待两人坐定,舆轿随之被抬起。大概是轿夫不习惯轿上多了个人,一时间力气没有拿捏准,舆轿便滑了一滑,身上没了功夫的苏濯登时吓得心惊胆战,一伸手就捏住了苏澈的手腕。
苏澈本欲发火,见她这样,忽然心情大好起来,刻意搂过她的肩膀道,“三妹坐好。”
苏濯心里一阵恶心。她见过苏澈随时随地地宣淫,仿佛只要他兴致所至,哪里都是他的鸾凤床。本来也没什么,纨绔子弟多是如此。可他后来搞上了苏沾花,这女人又生得跟她一模一样一张脸,教她看了之后不免觉得苏澈肯定是私藏了乱伦之心的。
因而只消苏澈离她近些,苏濯就不愉快,她当即便伸手去推,“大哥,放尊重些。”
苏澈大喜,笑得眼角弯弯。
苏濯深觉此人有走火入魔之象,不由自主地坐得远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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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端韶一开口,就是询问妙音的去向。
苏澈掀掀眼皮,爱理不理道,“回泰逢山去了,你来晚了一步,陈少堡主。”
陈端韶急得跳起来,“什么时候走的?现在可还追得上?等等,她可是被司……司老贼挟持了?”
苏澈命人泡了杯茶给他,道,“陈少堡主,少安毋躁。”
陈端韶哪里安得下来,脸色铁青,目眦欲裂,“你快说,是不是!”
苏澈脸上的笑意沉了一沉,是有些动怒了,“别吵。”
苏濯跟陈端韶一直不对付,但这会儿却也不想他在苏府送掉命去。苏洵说苏澈在练些邪门的功夫,也不知他会不会心性大变……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再变一些就该成魔了。
因此一见苏澈举止有异,她就忙给陈端韶使眼色。
哪知陈端韶满心都想的是妙音,实在没有留意她的这点眉目传情,仍是不知死活地嚷嚷道,“快说!”
苏澈沉吟了一会儿,不答反问道,“陈少堡主是孤身前来?”
陈端韶随意点头道,“是是是!我现在问你的是妙音!你不要给我扯别的!”
闻言,苏澈朝他温柔地笑了一笑。
他的移动仿佛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在场的数人,甚至是自幼习武的苏濯,没有一个看到他是何时动的,又是如何动的,仅知他忽然就扼住了陈端韶的喉咙。
苏濯大惊失色,急道,“大哥手下留情!”
陈端韶被他以单手掐高离地。苏澈眉目间是和悦的神色,但蛰伏于其下的滔天怒火,他也并未刻意隐藏。
陈端韶抓住握住苏澈的手腕,喉间发出“嗬嗬”的挣扎声。
苏澈手指稍动,悄无声息地贴上了他的死穴。
苏濯从桌上抓起茶盏,想也不想便抛掷过去,准确无误地击打在苏澈的额头上。这一下着实用足了力气,虽然茶盏在尚未及碰到他的时候已经被他的护体内功所震碎,但依然教他分了神。
苏澈眼神中的寒意涌动,他曼声道,“三妹,你这是要造反麽?”
苏濯镇定道,“大哥,这里是苏家的地盘,你让陈端韶死在这里,我们将来百口莫辩。”
苏澈偏过头,仔细寻思了一会儿,微笑道,“三妹说得是。”
他慢慢松了手上的劲道,放陈端韶着了地。
陈端韶自恃武功甚高,平日里将谁也不看在眼里,在哪里都是霸道横行,他因死过一次,就觉自己对死再无惧怕。直到今天苏澈这一扼,才教他了解了自己是有多么怕死,怕得浑身都在抖,站都站不直,他感觉好像比以前更为惧怕了。
苏澈右手背于身后,左手曲张,不消语言眼神,便有侍卫奉上一枚小玉瓶。
他捻着玉瓶,贴近了陈端韶,盈然道,“你可知道这是何物?”
陈端韶微张着口,是还没醒过神来。
苏澈拔出瓶口木塞,倒出一些朱红色的粉末来,“这个东西,名叫长心,早已绝迹江湖数百年,你何其有幸……”他不等陈端韶反应过来,直接掐住他的下颌,将粉末倒进了其口中,接着一转头,朝苏濯道,“三妹,水。”
他的动作太过于行云流水,待苏濯反应过来后所能做的,就只剩下递杯水过去,让陈端韶不至于被毒药呛得难受。
况且现在并非拂逆他意的好时机。
苏濯顺从地自桌上取了水,眼睁睁看着苏澈把水灌进了陈端韶的嗓子眼里。苏澈在做这些的时候,表情行为都十分温柔,甚至还体贴地给他拍了拍背,好帮助他吞咽,仿佛现在喂他吃下的不是无解的毒药,而是救命的仙药。
随后,苏澈才满意地松开手。
陈端韶被掐得半晕,跌在地上了仍旧是双目呆滞,面色铁青,过了会儿才慌忙地喘了两口气,而后朝旁哇的一声,吐了些酸水出来。这些酸水显然不足以排出所有毒药,因此他颤抖着又用食指往咽喉处抠了两下。
苏澈向后退了两步,正在用锦帕擦拭手上的水渍。他似乎乐于看人在垂死挣扎时的模样,面上竟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
陈端韶吐了一地的秽物,屋里逐渐弥漫起酸臭的气息。苏濯以长袖掩住口鼻,朝两旁道,“带陈少堡主去客房暂歇,顺便替他洗洗身子罢。”
苏澈一时并未置辞,等陈端韶被人带走后,他才道,“你何时心肠这样好了?”
苏濯低眉顺眼道,“他毕竟是陈家堡的少堡主,而大哥贵为下一任武林盟主,和陈家堡结怨有害无利。”
苏澈伸手摸了摸她的鬓角,饶有兴致道,“你说得有理,可毒药已经给他吃下去了,你又要如何解开?”
苏濯柔顺道,“今夜三妹会去见他,跟他说明大哥不过是与他开个玩笑。大哥不喜欢他来蹚浑水,三妹今夜就亲自送他离开。”
苏澈看了她许久后,笑道,“果真是我的好妹妹,你要一早跟随了我,又何必当初在官道吃乱箭阵的苦?”
苏濯一直低着头,此刻闻言,便稍稍抬起一些,正对上他的视线,她笑了一笑,道,“良禽择木而栖,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九十一折
苏濯深知百问楼于苏家的重要性,苏辅之既然不打算把它交给苏澈,自然有他的道理,因此,也定是不能自她手上失落的。
而眼下看苏澈的意思,是要在她接手之际把百问楼的辖制权抢夺过去。
闻人越赌气走了,司香瑜带着妙音小影也不知所踪,夏子央更是形同废人,偌大一个苏府内,她所能找到的助力仅只剩舒朗、乌兰佩两人。可舒朗是不见川的人,乌兰佩又十分显然地同苏澈是沆瀣一气。在这四面楚歌的境地,陈端韶的出现,对她而言,只有利,没有害。
苏濯静静地坐在苏澈身边,暗将事态盘算。
苏澈今日心情不错,看她尤其顺眼,便主动道,“你准备怎么去劝动陈少堡主?”
苏濯稍一忖后便道,“直接告诉他妙音的去向即可,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大哥刚给他下了毒,你说了他必定不信,得由我去说才行。”
苏澈沉吟片刻,料想她也不敢打什么别的主意,便放心道,“好,交给三妹了。”
苏濯听着他这声“三妹”,心里不禁有了一丝嘲讽,但她是确确不敢直说的,只好兀自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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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苏澈有事离开振衣阁后,苏濯便找了个看来最为老实可靠的侍卫要他带路去看看夏子央。
他小人了一辈子,本来落到这地步实属活该。但不知为何,苏濯一见到他,却忽然生出些唏嘘来。
她看着他跪坐在牢房里头,面朝着东面,映照在夕阳的余辉中,一路行来,望着他的侧面轮廓,竟仿佛是前所未有的纯净虔诚。
“你……活不过明天了。”苏濯开口道,“若说暗牢里关的人是还有些个价值的,在这明牢里关着的,便都是准备要处死的。”
夏子央仍是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苏濯静静站了一会儿,又道,“你自己要与虎谋皮,怨不得别人的。”
夏子央低低地笑了两声,声音暗哑地作答道,“三娘,其实这样的结局,我早就料到了。”
苏濯毫无吃惊,“苏澈是你的师弟,他的性子,你确实是该了解的。我只想知道你们口中神乎其技的恩师,可是贾从善?不,他这样蠢钝,绝不会是。难道……是国师?”
夏子央不置可否,“事到如今,你还有知道的必要吗?”
苏濯笃定一笑,“这世上没有更改不了的棋盘。”
夏子央沉默许久,答道,“棋已行至尽处,只差最后一招,试问你一介凡人,要怎么去改?”
苏濯直接道,“布棋的人也是凡人,为什么改不了?难道在你心里,是将他当作仙人看待的?当真可笑,一个为得到百问楼不择手段的贪欲之人,也配称作仙人吗?苏澈尚不肯信服于他,你却痴心得很?”
夏子央再度陷入沉默,过了许久,他才道,“你说得对,他也是凡人。我自窥不破,是因为此为我愿。我想……你若见到他,也一样会尊敬他。”
苏濯为他的执迷不悟大笑起来,道,“你可真是个疯子!”
夏子央跟着笑出声来,道,“苏濯,我真是喜欢你这一点,笑便是笑,哭便是哭,随心随性,无拘无束。真可惜,到头来我们还是做不了朋友。”
苏濯不出声了,她觉得夏子央今天有些磊落得过分,同他平时的斤斤计较全然不同,好像是把过去的他全然推翻了,变成另一个人。
夏子央接着道,“我们最初相识是在哪里?容我想一想……是在辰泽府吗?啊,不,是在乌兰岛!你还很小,不知善恶,不懂正邪,送你个泥人你就赖着我不肯走了。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身边有了景萧声,你大概不知道,他上乌兰岛是我向景凝远进的言,只要握住了你,就如同握住苏辅之的咽喉,而景萧声喜欢上你,实是我始料未及。有时候我也想,作为你二人的兄长,是不是放过你们,任你们天下逍遥,才是最好的。可是我究竟是他的学生,只要一思及背叛师门,我就无法原谅自己。主上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当涌泉相待。”
苏濯喉头一梗,听不得他回忆往昔,“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夏子央笑了一笑,道,“苏濯,让我说吧,我还能说多久呢?我做了一世的真小人,临了做做伪君子罢了。景萧声踏上如今这一步,你可知道,像你一样,他肩上也有景家的前途,压得他喘不过气。我原先跟你说他装疯卖傻,是实话,说他为了逃避责任,是骗你。你们相爱的这数年,你到底了解他多少?他怎么舍得害你?我都知道,你却不知道。苏濯啊,你爱的究竟是他,还是你们相爱的这数年?听说他死得很惨,下得去这样狠手,大概你心里也晓得,你对他的情感,从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