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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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路窄-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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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过了许久才音色带颤地答,“我家公子说了,我们是路过的游人,偶闻樟木之香,心生向往,愿能取得屋主同意,进院一赏。”
姬小明皱了皱眉,自窗口向外掠过一眼,才发现院里果真有棵四季常青的樟树,大抵因为多年来无人修剪,倒自长得高大虬劲。树身散发出的香味确然也是有的,想来有人闻香识来也是情理之内。
苏濯将被褥捂好,“赶走吧,樟树处处皆有,没必要非来我们这破落小院里瞧。”
姬小明也有此意,便起身走到外头,将院门隙开一条缝,冷言回绝道:“还请回吧。”
先前求问的是个书僮,不过稚齿孩儿,听他这样一说,立即惶惶然不知所措,求助似的望向身后的马车。
马车帘被掀开一条狭缝,露出半面丰神俊朗的脸孔。此人声色如潺潺溪流,语气温文尔雅,“也罢,因缘际会自是天然,有因不必强有缘。”
姬小明道:“阁下好走不送。”
正当时,听得车内又一人道,“此樟生百年,入药是极好的,还请商公子代鄙人向屋主求一片树皮。”
被称作“商公子”之人垂帘的动作一滞,只余半柄玉璎象牙扇露在窗外,且听他道,“好。”
下车来的这位公子,气质端华,容貌出众,一身锦衣华服,玉石叮铛。姬小明认不得这张脸,更无心替他们划什么树皮,张口又要拒绝,但见车门隙处寸露的另一张脸,却是让他感到十分熟悉的。
商公子向他一作揖,客气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姬小明拉直了门,站到门外,语气转过了山路十八弯,“讲。”
商公子道,“吾友爱此树甚之,还望屋主能取一方树皮,聊解他一段相思。”
姬小明难能可贵地露出一个笑容,“取树皮容易,见庐山不知难不难?”
商公子显然并不蠢,莞尔一笑之后便回头向马车道,“司兄,怕是还得你自己来。”
听得这个“司”字,姬小明心中大石落定,知道自己所猜无误,车内之人,当是天下闻名的神医司香瑜。倘若司香瑜在这里,苏濯的伤就有着落了。
待司香瑜下得车来,姬小明就报以一揖,“先生要哪一块树皮?”
司香瑜答,“随意便好。”
姬小明一点头,转身要入门内,商公子抢一步站到他身旁,从旁递过一把粗糙匕首,道,“如不妨,请屋主用此刀。”
姬小明低头看向这把匕首,发现此物糙不合手,但仍称得上是玲珑质朴。它并不用鞘罩,只用一片绸裹,叫人一见起疑。小书僮忙不迭跑上来解释道:“我家公子说了,这是数百年前便极为有名的伴玉匕,削铁如泥,不能用寻常铁皮包之,仅能采天蚕丝千缕织鞘。旁人看了不习惯,也是常有的。”
姬小明将天蚕鞘取下,露出里面一段锈迹斑斑的破铁片。他心里更觉狐疑,面上却不带表情,只将匕首接过,朝门外的两位公子点了点头,离门而去。

苏濯听得闭门声,等了会儿倒不见姬小明进来,不禁有些担心。她身子虽然不爽,但起来瞧瞧朋友的力气还是有的。
走到屋外,就见姬小明满头大汗地在拿把钝匕首剁树,她站着看了会儿,仍然不明所以,忍不住笑出声来,“吴刚,你可是在砍瑶宫前的桂花树?”
姬小明满脸的苦恼之色,“外面的少爷要我用他的匕首削片树皮给他,还道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怎的……”
苏濯从罩衫袖子里取下枝一指袖刀,“他是舌头打结说反了罢,当是削泥如铁的‘宝刀’才是。”她笑吟吟又道,“还是用这个吧。”
姬小明舒了口气,边伸手接刀,边将匕首递给她,“不过这刀铸得古朴,你瞧瞧。”
苏濯点点头,接了匕首过去,仔细看了会儿,竟有所得,“上头篆着的可是个‘紫’字?”
姬小明不太识字,尤其不识篆体,看不出什么名堂,“‘紫’字如何?”
苏濯侧头要笑不笑地看着他,道,“不怎样。”话音未落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反手往树上一劈。
一棵一人合抱粗细的樟树在这一刀之下,好似摧枯拉朽般全无硬度,不消须臾,便被削掉半边。
“怎能……”姬小明惊得合不上嘴,讶然道。
苏濯从樟树中抽出匕首,“倘若再长一些,就可将之拦腰斩断。这刀可是名伴玉?外面的人说了它的名字没有?”
姬小明道,“是。”

取了香樟树皮出去,姬小明对着司香瑜微微一笑,“阁下的不情之请,鄙人已经为你办到,敢请先生进屋内,也办件‘不情之请’?”
司香瑜与商公子相识视过后点头道,“自可。”
·
“我家公子说了,他在外边候着司先生就是,不必进来叨扰。”小书僮绷着张圆脸站在堂间,一板一眼说道。
苏濯笑笑,“你家公子也是个奇人,这样爱吹风?”
小书僮撇了撇嘴,一本正经地驳道:“我家公子说了,男女授受不亲。”
苏濯双手叉着这饶舌的孩童抱起来,“他不进来,你便在这儿坐着吧。回头把你卖到香勾栏里头去做龟奴。”
小书僮吓得眼眶通红,小嘴瘪得老高,偏不肯讨一声饶,倔道,“我家公子说了,小桐行得正坐得直,是不怕坏人的!”
苏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好了,你这小鬼,也算讨人喜欢。”
姬小明靠在门边,笑盈盈将苏濯瞧着,不说也不动,直到屋内的司香瑜一催再催,他才开口打乱了这两个孩童间的嬉闹,“先生请你进去诊脉。”
里面的旧桌被人细心擦过,于一侧放置着一块朱砂色鹅绒软垫,在旁针灸器具一应俱全,最不可少的神医司香瑜也已正襟危坐。
苏濯不与他假作客气,点了点头就坐到他对面,将手放到垫子上,拉上衣袖,露出臂上的伤口。
司香瑜只瞥过一眼,便道,“此伤无大碍,我开一方给姑娘内服,再一方外敷,最多六日定能痊愈。”
苏濯抽回手,“劳烦先生了。近日里颇为寒凉,还要请先生在路上耽搁,小女子甚是过意不去。”
司香瑜垂下的眼睑缓缓抬高,“冷……?姑娘,你觉得最近是有多冷?”
苏濯道,“穿三件尚不出汗。”
司香瑜蹙了蹙眉,“请让在下为姑娘把一次脉。”
苏濯心中存疑,复又将手伸了过去,搭在垫子上。
面前这人年不过而立,生得普普通通,但有趣的是,他低头把脉时与他方才说话时的样貌居然大相径庭。要说刚才所见的是一张平常人的容貌,此刻能见的他便像是个圣人,他的眉眼鼻腮,无一不谐,无一不妍,极是端正,让人一望生情。
“姑娘。”司香瑜出声打断苏濯的所思所想,“你是何时被人下的毒?”


、八折

妙音有些疲了,躺在锦缎华盖的马车里休憩,本来只想眯一眯眼,哪知眼皮一沾上就再难睁开,不小心竟睡了一气,醒来时发现一直捏在手心里没放的沁怡心草把手指染成了浅紫色,便有些懊恼地用帕子使劲擦了又擦,但终究是徒劳无功。正巧,车门上紧起了一阵敲门声,原是闻人越叫人来传话,说是到了陈家堡了。
陈家堡。妙音皱了皱眉头,她并非讨厌这里,只是不喜欢。
据闻陈家堡出过一位盟主夫人,赖此得以承享在武林上数百年而不衰的名声。但毕竟风光渐老,时移世易,当初震慑武林的江湖名家,如今再托大,也不过仅能算是江宁一大户。可笑的是,陈家堡的人依然缺乏危机意识,还常将自己奉作武林之首,不间断地掺和进各门各派的争斗中,惹得真正的各方盟主头疼不已。
这里头自恋到出类拔萃的,陈端韶,得算一个。
陈端韶是现陈家堡堡主陈述的末子,曾被寄予大望,可惜时年十六的他于武学上仍然不曾有大造诣,在文学上又保持着半瓶醋的水准,实在不堪重用,只能沦为一介纨绔子弟。不过他有一张长得阴柔美丽的脸孔,传闻与陈家堡当年的盟主夫人如初一辙,十分娇媚动人,一个大男人因此出名虽然令人发笑,但怎么说也是个独特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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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越刚到陈家堡大堂,就见到陈端韶一阵风似的掠出去,紧随其后的是个满面仓惶的姑娘——这姑娘见着有些眼熟,许是陈述的长女陈端歆了。
果不其然,姑娘才跑过两步,又红着脸折回来,“是闻人少主吧?小女子端歆,方才……方才舍弟无礼,还请见谅。”
闻人越将她上下端详了一番,见这女孩子确实同她弟弟一般艳丽,即便嫁过闻人府,也不算辱没了闻人家的名声,便温和地笑一笑,“少年人贪玩是天性,我怎会责备?”
陈端歆的脸愈发红起来,不再去追赶弟弟,只立着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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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里桃气色满,围墙外的妙音却是熬得头都大了。
陈端韶隔着大老远就一口一个“妙音姐姐”地扑将过来。无知的少年欢喜谁,就爱把谁的名字刻在嘴上,只要一见面,就不停地叫、不停地喊,直闹得人心烦意乱,手足无措。
妙音搓了搓手上的紫色,本想当没看到他再回马车上去,奈何这小子跑得实在是太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跟前。
“妙音姐姐,你可来了!我为了你都没去嵩山修行,就怕你哪天来了错过呢!”他喜气洋洋地拉住妙音的手,“先进里面去吧!”
妙音叹了口气,从车厢里拽了个草药包出来,极不情愿地由着陈端韶一小步一小步地扯进陈家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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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苏濯跟司香瑜商量停当,正要送神医出门,路过破窗处时,不经意瞥见外边有人在赏樟树。
此人身上一件边掐暗水仙纹黑貂皮披风看着叫人觉得眼熟,记得苏洵也是有一件一模一样的。苏濯心里疑惑,便开口问道,“原未曾想烦扰,但神医此行同伴究竟是何人?”
司香瑜抬眼向外望去,笑道,“是商饮兰商公子。是了,同苏家是世交,无怨乎姑娘会觉得眼熟。”
苏濯默默点头,从匕首一事看,此人的确当是世交商氏子弟,但他的背影衣着乃至气质举止,又实在太过类似于苏二哥,让人忍不住泛起了思念的愁绪。
要说整一个坐拥江南秀城的苏府里还有什么是值得人挂念的,大约也只剩苏洵一人了。
听得里面提到自己的名字,商饮兰礼貌性地向声源处点头示意,不过目之所及,仅是一扇破窗——
还有后面若隐若现的美人颜。
半掩的愁容,宜喜宜嗔。
·
姬小明代苏濯送过司香瑜和商饮兰,回来时带着一脸不可理喻的神色。
苏濯坐在当风的厅堂里,见他这副模样,便开口取笑问道,“怎么?丢了魂了?难能我麾下大将姬小明不爱红颜爱分桃?此是一见钟情之征?”
姬小明嗤笑一声,把袖袋里的东西扔到破烂不堪的桌上,引出“啪”的一声脆响。
苏濯将东西提起来看了,竟是之前用来砍树的伴玉匕!
姬小明扶着桌边靠下来,不高兴地说道,“不知这商饮兰安得什么野心,说是谢你一面之缘,赠匕首以表敬意。”
苏濯愣了一愣,“一面之缘?”
她仔细回想,怎么也想不出何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但料多思无益,她很快又将这事放下,找了个理由安抚麾下大将,道:“商氏与苏家是世交,说不定是和二哥有些瓜葛的,托辞相助罢了。”
姬小明见她说得义正言辞,不禁失笑,“不过逗你玩玩,我哪里这样小心眼,何况……何况就算是要吃味,也轮不着我啊!”
·
又在镇上驻留两日后,苏濯的伤势终于痊愈,接下来的路线是要往江宁去,她准备趁夜启程。
于是这日黄昏,苏濯留下姬小明看门,独自去镇外驿站挑选马匹。好些日子没开荤,她嘴上有些馋了,便在买马之余托驿站的杂役去前边店铺内订了两方卤猪肘子,预备结款时一并带走。
厨子是个多嘴的,杂役回来时就染上了他多嘴的习气,在尽忠职守地推销马具之余还夹杂着些许道听途说的不实传闻。
譬如说什么东边镇麟帮的帮主不慎戴上了绿帽子,再譬如说闻人世家少主已经和陈家堡大小姐琴瑟和谐了,如此等等,均是些闲言碎语。
苏濯听得好笑,只挑了后面一半反问他,“小哥说得头头是道,可怎么从没听说过闻人少主同陈家堡大小姐成过亲,难不成两人是珠胎暗结?但要是小儿女间私定终身,如何又叫你知道?啊——原来如此,小哥必定就是江湖上只闻名不见面鼎鼎有名的‘一问百知郎’了吧?”
杂役瞪大眼睛怔了好一会儿,“一问百知郎?”
苏濯掂了掂手上的马嚼子,要笑不笑地答他,“你连一问百知郎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人家的私事?没的信口雌黄,仔细别给有心人听见了,闻人世家的暗卫可是无处不在的。”
杂役赶忙闭上嘴,只同苏濯论价,其余事情一概不提。
苏濯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管这杂役的闲事,要说他爱讲,就让他讲去,讲一千、讲一万,讲的又不是她苏濯,世人各扫门前雪,她一点儿都不消在意。可她偏偏在意了,还很在意,听不得别人提起闻人越。
不过好赖得知点消息——陈家堡位于江宁,地处湖边,她要弃行江宁地界上的水路的话,就得从齐东处绕行,这一来二去,没个三五天下不来,然而在映桃县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再拖沓不得,看来只能兵行险着,和闻人越来个擦肩而过了。
知此一事,她就庆幸自己身边带着的是姬小明。
姬小明在辰泽府待了十年。十年里,辰泽府上上下下,从地方官员到布衣百姓,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个易容匠,知道他身份的,从来不留在辰泽府,只因江湖上就易容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名曰“三换”,是“换貌”、“换地”、“换命”。天底下真正靠谱的易容匠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统共有四位,可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打算收徒弟,因而可说是杀一个少一个。为保护这四个人,不知何人所定的“三换”的规矩也就不胫而走,要换脸的自可去换,但一旦换完,必须尽快离开易容匠所在之地,且务要在无人知的情况下离开,便连易容匠也不能知,倘若不这样做,不见川同问泉坊甚至其余各个杀手组织皆会联营追击,将此不守信诺之人诛杀。也由此可知,从事易容匠一职的表面上看来都是散人,其实早已被众组织笼络,“三换”要说是“不成文的规矩”,倒不如说是“杀人者定下的规矩”。
唯独姬小明,他从未置身于任何组织下,仅因受到了另三人的惠及,才可以高枕无忧。起码,在苏濯的认知里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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