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贺红袖却轻声咳嗽了起来,纤细的身躯在阴暗的房间抖动。
我故意不去在意。
“妹妹你可别不理我啊。”等待咳嗽稍息,她朝我站立的方向轻轻伸手,“你来,我跟你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心中纳闷,却不由自主地站到了她床前。故意避开了她伸出来的手。
她浅笑,并不在意。
我这才注意到多日不见,她的双颊竟然生生陷了下去。本来美丽的脸上,居然有了些黑色的眼圈,显是多日来没能睡好。
一个如此憔悴的贺红袖,再次让我震惊不已。
从来在人前都是风姿绰约的贺红袖,从来都是让人仰慕不已的贺红袖,从来都是衣锦光鲜的贺红袖,在这个阴暗的房间中,仅着素白单衣,面容憔悴,如此而已。
她一眼看穿我的眼神,笑道:
“人总有生老病死,贺红袖也不是个神。”
我实在害怕她的无所不知,硬起心肠,装道:
“有什么事快说。”
贺红袖见我不愿靠她太近,索性移动了些靠近了我,于是鼻尖便流淌起茉莉的清香和淡淡的中药味。
“妹妹,大夫人如今只是被软禁,不彻底将她根除,总有一天,靠她家族给老爷施加压力,难保她没有翻身的一天。”
我虽也是如此想法,但听贺红袖压低了声音说出来,还是觉得心惊肉跳起来。
“你……不会,想杀了她?”
“杀了她?那我还能活么?”贺红袖又靠近了些,凑到我耳边,“我想除掉的,是老爷。”
似乎要就料到我有什么反应,贺红袖一下子捂住我的嘴,用力将我脖子摁下,我整个人陷入了她床中。
我想尖叫,我从来没有这么想叫过!贺红袖到底有没有明白她在说什么?
除掉老爷?她怎么除?她除掉了老爷做什么?我忽然觉得一股寒气直从脚底窜至头顶。
贺红袖,你到底是个怎样的魔鬼啊?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为什么我根本就无法理解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贺红袖喘着气,大概已经将所有的力气使出,她整个人压在我身上,附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急速道:
“听我说飞霞,听我说。如果你不将大夫人斩草除根,大夫人总有一天会翻身,那时候倒霉的还是我们;而如果真要将大夫人除去,就非要避过老爷的耳目。这府内上上下下,要避过他的耳目何其的困难?倒不如,倒不如将他一并除去,由我们做主,到时候谁都需听我们的,还怕这阴谋会被拆穿?
我用力要挣脱她,话虽听到耳里,却还是被这个恐怖的消息吓住了。我要摆脱她,她却要一步步的将我控制,两人在床上用着力,纠缠着。直到两人均精疲力竭。
我仰躺着,不再挣扎,她这才放开钳制住我的双手。贺红袖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泫然欲滴,可见刚才她用了多大的力。墨色的双瞳看住我,眼中全是询问的眼神。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我起身,皱眉。
“你需要你的支持。”她回看我,不依不饶。
“不可能的!你不会成功,我也不会答应你的。”我边说边退,决意离开这是非之地,再也不想和眼前这个看似孱弱,实则恶魔般的女人共处一室!就当今天来的这一场,是一次噩梦好了。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我只做我储香阁的主人,再也不想什么争权夺利,争宠夺势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女人,这家族,这里的一切!
可是她却不想放过我。
贺红袖接下来说的话让我不得不再次审视她。
“你会答应我的。”她轻声说。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她究竟从什么地方得来这自信,让她确信我会与她合作?
窗外的烈日穿透窗棂,贺红袖并未朝我看来。
她的头微微侧着,阳光描绘出她迷人的侧脸。她的眼神迷茫却不涣散。
“大夫人如今得了失心疯,老爷答应我了,今后祖荫便交由我来照管。”
户外的蝉声空前的嘈杂,湮没了我所有的思绪和视听。那烈日,明晃晃的,耀人眼。
11,完(上)。
天色阴霾。
“看这天,是快要下雷阵雨了吧。”王妈将蒲扇摇得噼里啪啦响,拍打着腿。
也许是天热,看那无精打采的蔫叶,我就心烦气躁起来。
“王妈,别扇了。”身体里似乎有股气在窜动,怎么也安不下去。我从藤椅上起来,看着天边最后的一丝亮色也被乌云吞没。
“这屋子,怎么老见不着阳光?”心中不畅,连带着一草一叶,一花一木都不顺眼起来。“我出去走走。”
“快下雨了,四夫人您还是别出去了。”王妈一直以为我念子心切,这时又来劝我。
念子心切,的确是念子心切。贺红袖要不是将祖荫控制在手中,我现在又何苦这么痛苦?
不和她合作,照这个女人的心思,祖荫不知会被她折磨成什么样子;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怜祖荫啊。若和她合作,要对付的是老爷!阴谋一旦失败,我会死无葬身之地。
一阵惊雷,打得我一个激灵。忤孽之罪,要冒犯的是一家之尊啊!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对付老爷,也从来没听说过女人间的争斗连男人都牵涉到了生死。
如果我现在去告诉老爷,如果我现在将贺红袖的阴谋宣之与众?这好像,将会是我唯一的活路,也是祖荫唯一的希望。
闪电飞逝,照亮我容颜苍白!是了,我该到老爷的地方将这一切的一切统统告诉他!那么,贺红袖便成功不了,祖荫自然回到我身边,我会被老爷信赖,一切的一切,只要将这个阴谋告诉老爷,便会云开雾散,重现光明!
我一个箭步,迈向大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开始回荡。
我要去老爷那里,我要告诉老爷,我要履行我做妻子的责任,只要我没有对不起老爷,只要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老天一定会放过我,再也不让我受这妻离子散的痛苦了!
我走的这般的急,连身后丫头急急忙忙跟来都没注意。
等天空中豆大的雨点滴落在额前时,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已走到了老爷的书房前。
“四夫人,下雨了,您小心点。”丫头跟上来打开了雨伞遮在我头上。
雨势立即迅猛起来,顿时便沾湿了裙脚鞋袜。
视线被雨点模糊,依稀看到听风斋内有人戴了伞出来。黑色的长衫,黑色的马褂,黑色的雨伞,刘管家不管冬夏,永远如此穿戴整齐。
“四夫人,您怎么来了?”他迎出来,带着惯有的笑脸。
“老爷呢?”我木然的问。
雨声太大,刘管家扯着嗓子才能让我听清楚。
“老爷有事还没回来,四夫人有什么事老刘帮您转告好了。”
我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从未认识的人。是了,我倒忘了,这个家从来都不是我说了算。别说和老爷说话了,就连见老爷一面,眼前还有这尊佛挡着。人家家里夫妻恩爱,什么事都是商量了再说。在这里,单是见面也如登天困难。
我愣了愣,只觉雨大得积了水,渗透了鞋袜,浑身不舒服起来。
“麻烦告诉老爷我来过了。”我转身就走,很多东西,跟不相干的人说了反而无用。更何况,我只想窝在房间里,换去我的湿袜子。
回去的路开始漫长无期。我不知刚才如何浑浑噩噩般就到了书房。这下子,雨水泛滥,路都看不清晰,只见四周白茫茫的尽是水气。
夏雨从瓦间棱上顺流而下,敲打着黑得发亮的青石路。耳中尽是落雨声,流水声,天地混沌,如我心思浑噩,不知所往,不知所来。
我这样削尖了脑袋钻进了有钱人家,原来竟是要落到这个田地?
疲惫感慢慢包围全身。走入一檐下,再也无力,忽然想要好好休息一番。
“你先回去吧。”打发丫头先走,“我在这里休息休息,等雨停了再回去。”丫头虽然十分的不愿意,却也不敢反对,只好亦步亦趋的打了伞走了。
天幕是灰暗的,沉沉,雨水如老天爷倒翻了水缸般滂沱,稍远些便看不清楚了。
我回头,这才发现竟一路走来,竟到了宗祠了。
想起不过数月,我还信誓旦旦的要在这宗祠里留下一名。现在看来,能够让我在这家中寿终正寝,已经是一份福气,至于能留下名的那些女人们,必定一路腥风血雨而来了。但任她们再聪明,也不会想到贺红袖打主意竟打到了老爷的头上!
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我推门而入,将风雨带入,再顺手栓了门,这才将嘈杂与喧闹关在身后。
祠堂里永远那么安静。几柱供香,缭绕着似有若无得烟尘;几根白烛,照明这昏昏暗暗的殿堂。
我倚着门蹲下,双手抱膝,心中难得的平静下来。听风声雨声仿佛与我隔绝,真希望这份宁静可以延续下去。
天不遂人愿,老天爷大概永远不会顾及人心。
就在我阖上双眼,享受这难得的时刻时,牌位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嘻笑。
我立时睁开双眼!这声音,耳熟能详;不正是,贺红袖?
12,完(中)。
我慢慢起身,竖起耳朵,朝声音来源走去。湿漉漉的裙裾拖曳在青石砖上,寂然无声。
屋外风雨大作,我心乱如麻。不知道这一块块死寂的牌位又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又是一声嬉笑,果然有人!
我顿时定在龛前,直直朝牌位后的帐中望去。
“哎,跟你说了别躲了,妹妹早就看见了。”龛后忽然闪出一片裙裾,橙色丝绸,用红线绣着花开富贵;明黄缎面绣鞋,往上是如雪肌肤,光滑细致。
贺红袖苏绣无袖丝绸旗袍,檀香扇轻掩樱桃小口,双目含情,面带桃花,从龛后摇曳而出,朝我微笑。
我愣怔,不想在这个地方竟会碰到贺红袖。而且一扫前日憔悴面目,简直风情万种,美的不可方物。
“妹妹,还真没什么事情能瞒过你啊。”她飘摇着靠近我,空气中飘浮起茉莉清香。
我只愿早点能够摆脱她,不知她图得什么。
“没什么事情瞒过我?飞霞不大明白姐姐所指何事。”我深吸一口气,避过头去。不去看贺红袖那双能够摄人心魄的媚眼。
贺红袖微微一笑,却不是对我说话:
“你出来吧,别躲了,飞霞妹妹是自家人。”
语气仿佛这空间内还有第三个人存在,我不禁疑惑的看向她。
帐后果然又有了一丝悉悉嗦嗦的响动,然后略有些迟疑的,有个人慢慢得踱了步出来。
我一见到他的容颜,便如五雷轰顶,不能动弹分毫!
徐祖名,中分黑发,淡灰长衫,略垂着头,面带沮丧,站到了蜡烛能够照射的范围中。
“你们……!”我简直不能够相信这个事实!见贺红袖态度亲昵地靠向徐祖名,心中忽然碎了什么,乒乒乓乓得,听得到的尽是碎片落地的清脆回声。
一股巨大的浪潮将我吞没,我却无力抵抗,被翻弄在巨浪之中,颠簸,起伏。
朝后退了三步,我几乎站立不稳。
“原来,这就是你要除掉老爷的,真正原因吧?”我恶狠狠的看向那个总是胜券在握样的女人。
贺红袖轻摇檀香扇,游离开我的眼神,半倚上徐祖名轻柔道:
“名,我想飞霞妹妹可能有些知己话想和我说,要不,你先走吧,下次有机会我再找你,嗯?”
徐祖名点了点头,尴尬的朝我苦笑了下,转身便欲离开。
“徐祖名,你是男人么?”我实在不可忍耐自己居然为了这么个人动了心,不可忍耐自己居然被人当猴子耍弄,不可忍耐他对我一片真心的背叛!怒不可言,我大声叱问,“你居然连正眼都不敢看我一眼,你还算什么男人!”
徐祖名眉心深锁,朝前一步,张口欲言。
“祖名是不是男人,这点,我最清楚了。”贺红袖忽然插嘴。大概觉得说的太过火,低头羞笑了下。
怒火中烧,我捏紧了拳头。
“什么喜欢我保护我,原来最傻的那个人居然是我!你们两个,真是好啊!”我怒极,再也无法忍耐,上前一步便挥起了手。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忽然让屋里死寂下来。
我傻愣在当场,手掌火辣辣的发疼。
窗外风啸雨猛,打落绿叶纷飞。
徐祖名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几步,一把护住贺红袖,惊恐的看向我:
“何飞霞,你疯了!”
我缓缓看向手掌,再看向眼前的女人。
贺红袖雪白的脸上五道鲜红的指印,嘴角竟然渗出些鲜红来。她略带迟疑的皱了皱眉,单手护住脸颊,显见疼痛异常。
徐祖名关切的低头审视她的伤势,那种眼神,将我最后一丝愧疚和罪孽的心理剥夺。
活该!谁叫你这么淫荡,做出这种勾三搭四见不得人的事来。
我将双手绞在胸前,挺胸斜看着奸夫淫妇,略有些害怕他们会反击。
贺红袖却推开徐祖名双手。低哑着嗓子轻声笑了笑:
“妹妹的劲儿真大。”然后转向徐祖名,略含撒娇味的说,“你看你,就是因为你在这里,才惹出这么多事来。我要跟妹妹好好说话都说不成。你还是快些走了吧。”
我冷哼一声。
徐祖名不依不饶: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走得开?”
“走啦。”贺红袖推他朝门外去,“一会儿就不肿了,没事的。”
徐祖名见扭她不过,大概也不敢不听她的话,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临走前还朝我无奈的看了一眼。
开门那瞬间屋外的大雨顺势而入,令空气中莫名的飘浮起紧张的气氛来。
我背对着贺红袖,竟感觉有股凉意从背后传来,她会对我如何?这么一个心思诡异的女人,对我这一巴掌,该会好好报复了吧?
想到这儿,竟觉得不如一头撞死算了,省的受那女人今后该来的百般折磨。人生惨淡,也早就了无生意了。
丝绸轻柔的磨擦声,贺红袖踱步到了我背后。
不由自主地,心跳如鼓。
“我,定会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去的!”为了驱散心怯,我昂起头,故作决心。
“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她凑近我耳边,呼吸声清晰可闻。“男人,是多么的不可依靠。”
我一愣,回头看她。
她的脸上前所未有的认真。没有一丝一毫在开玩笑的感觉。
可是,刚刚她还小鸟依人般的靠在徐祖名身边,轻声软语地说着情话。
这女人,真可怕!
“我不知道。”我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红印开始发肿。“我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