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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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楼-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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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汜淡淡扫我一眼:“这个你应该猜得出来吧,我父王他……不在了。”
我“啊”了一声,没想到北瑾王病了这几个月,竟然真的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的一点也不知道。”
“半月前。”他淡淡答道,喝了一口茶。
我点点头,看他脸色倒还是镇定,于是想了想,说:“你……你节哀顺变……”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支支吾吾的。其实我前月去北瑾王府,他的样子我几乎就没记住,更对他没有什么感情。但他是李承汜的父王,李承汜应该会很伤心,所以我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李承汜见我那吞吞吐吐欲说还休的样子,便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多谢。”
酒馆里一下子很静了,因为大多人都是李承汜带来的,而先前就能在酒馆里面坐了的人见了这阵势,也不好再吵吵闹闹。只听见筷子和碗碰在一起的声音和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李承汜让店小二上了一瓶酒,又催他快些上菜,又让我们快吃红烧肉,很有热情待客的样子,但总还是客客气气的。我们于是吃起来,妙心肯定不敢再碰那红烧肉了,于是只能苦命地重新吃起那盘青菜豆腐。关于这盘红烧肉,我和妙心都还没有做出什么解释。
李承汜看她一脸郁闷,便道:“小师父随意就是,不必拘束,想吃什么吃什么,方才我见你很爱这红烧肉的。”
妙心赶紧放下筷子,脸红得如喝醉了一般,低头着急地道:“罪过罪过,施主,我方才不是有意的,你可莫要将这个说出去……”妙心又羞又急,差不多快要哭起来了。
“哎呀,你莫害怕,这没什么啊,他不是外人……”我劝完她这一句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偷眼看看李承汜,他正望着我,此刻便微笑了一下,转而低头夹了一口菜。妙心也盯着我,好像要在我脸上挖出个洞来似的,我脸一红,赶紧解释说:“他是我……很好的朋友,不是外人,你放心,他不会说出去的。”
“……其实我倒觉得出家人最荒唐的就是吃素,佛理跟吃食有何关系?我最喜欢吃荤的出家人。”李承汜接着道。
“行了,你少说点!”我打断他的话,一面责怪地看着他,心想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承汜只是望着我笑笑。靳青在我们旁边坐着,不大说话,估计是怕一出口泄露身份,所以不能常开口。
这个时候菜又上来了,李承汜就劝着我们吃。我觉得他今天真的太主动了,以前从没见他这个样子。他这样客气热情反倒让我有点不习惯。
店小二上的酒他似乎并不满意,于是又让阿莫去外面拿他自己带的酒。阿莫答应了,又是看了看我,然后出去的。我觉得真奇怪,这小子怎的今天又老是神神秘秘的,一个劲儿地看我是做什么?
李承汜自己那壶酒是装在酒葫芦里的,一打开就满屋飘香,整个酒馆里都是,连柜台上的人都赞不绝口,四周那些酒客中也有小声嘀咕“好酒”的。我闻了那酒也觉得香,其实也有想尝一尝的冲动。我便说我也要喝一杯尝尝,李承汜却一口拒绝。
李承汜见我脸上的神色不情愿,说:“不是我不给你喝,我知道你想喝,但是你的酒量你自己也知道,一沾酒就倒,所以,你还是喝茶吧。”
“我就喝一口,一口还不行么?”
“不行。”
“哪那么容易醉啊?”
李承汜还是摇头:“你忘了你那一次在我帐篷里喝了一口酒就醉得不省人事了?还有在丽江的那一次,也是一口的酒,而且那还是劲头那么小的……”
我说:“放心,这一次我不会醉,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你不用管我!”
李承汜忽然变了脸色,怔怔地瞧着我,仿佛我说了什么惊人的话似的。
“你怎么了?”我问他。
他两眼望着我,神色莫辩,好像在看我,又好像在看着远方的什么地方。他一手紧握着酒葫芦,另一手捏住酒杯,似乎想了一阵子,低声道:“总之……总之是不行,你要喝就以茶代酒。……我怎么都不会让你喝酒的。”
我于是只得作罢,转而去吃菜,一面又劝着妙心不要吃青菜豆腐。那盘青菜豆腐只见她伸筷子,就没见少几根叶子少几块豆腐。
靳青一直默默地看着我们说话,这个时候忽然哑声说了一句:“也给我来一杯吧。”她的声音不知道是故意装哑,还是害了什么病。李承汜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便给她倒了一杯酒。
两杯酒酒香四溢,摆在我面前,就好像一对璧人;可我这边却是一杯茶,清清苦苦的。
这个时候,窗外的庐江上忽然传过来一阵子歌声,歌是船家女唱的,只听她用高高的嗓子唱着:
“七月来了柳丝儿长,
那个妹妹送哥到船头,
阿哥走船莫回头哎,
一头冲进白沙滩,
妹给你将蓑慢来织。
柳丝儿长来莫垂地,
垂到地上难拾起,
阿妹想哥何时回,
想哥的天比柳丝长……”
那船歌是隔了江传过来的,但是还是很清楚,歌词也唱得明白。悠悠地听了一阵子,大家都没有闲话说。忽然李承汜说:“长安你能唱首歌来听么?”
“啊?”我愣了,他怎么又想起来让我唱歌?我这嗓子能唱么?
“就现在,来唱一首吧。”他说。
“我……我不会。你又不是没听过……我那歌……”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道。
李承汜一笑:“没关系。今日我想听了,你就唱一首吧。”
我赶紧摇头:“我这嗓子不能听啊!我唱得不好,还是青姐吧,她唱得好听多了。”
李承汜摇摇头:“她现在这个样子不方便,还是你来唱。”
我又说嗓子不好,李承汜还是不肯,非要让我唱一首歌给他听。
我急了:“你老让我唱歌干嘛啊?莫名其妙,以前你可没这毛病!”
他看着我的眼,微微笑了笑:“你只要唱一首就好……就那一次,你唱给我听的那首。”他凝视着我,顿了顿,又道:“就当……就当是最后一次。下次……再不会了。好么?”
我看着他那诚恳又祈求的表情,心中一软。李承汜很少对我有这样的表情。于是只得别扭着,唱了一首我只会唱的那首歌:
“打支山歌过横排,横排有路哥哥在。妹有山歌一条河,哥想听歌划船来。阿哥呵老远划船来,妹送阿哥千支歌。阿哥你没带箩筐来,一双空手怎装歌?”
李承汜一听我唱起来,两道眉毛就皱了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调子跑得都够从翠庐山到金陵走一遭,再打一个来回了。
总算唱完之后,红着脸出了一口气:“完了。”
旁边妙心赶紧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我瞪她一眼。一回头,又看见李承汜的眉毛还在皱着的,脸上表情极是忍耐的样子。
我忍不住说:“行了,别憋了,想笑就笑吧!”
李承汜的眉毛终于松开了,半天说了一句:“总算你只唱给我听了,以后莫再对别人唱了。”
我怒道:“是你非要让我唱,我就说我唱的不好吧你还不信!如今我唱了你又说这种话!你这个人真可恶!”
“……好好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唱的好听;这种好事最好我一人占了,其他人听不得。这样总行了吧?”他忙解释道。
“呸!口是心非!……我自己几斤几两重我还是知道的,你这话跟我说不着。”我啐道。
吃到后来,李承汜脸便红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脸变这么红的。他从未在我面前喝醉过。喝到后来,又忽然站起来,我们一时之间都愣住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只见他拿起酒杯,郑重地朝我一拱手,说:“来,我敬你一杯。”
我不解地看着他:“你……你这是作什么?”居然要向我敬酒?向我敬什么酒呢!我又不是他的长辈!
他看着我,两眼却红了,也不知是喝多了酒,上了头还是怎么的,只听他略带醉意地道:“……我敬你一杯。就这一杯了!长安,上一次……上一次在烟雨楼……我知道你不能喝酒的,但是我没法说。我没法说!……那次对不住了。如今……如今就当我赔罪吧!”他两眼迷离了起来,把杯子向我一亮。
我伸手扶住他的杯子,摇头皱眉道:“你是不是喝醉了?莫喝了吧,你不是还有公事要办么?”
他没有答话,看住我,好长时间,眼神迷离,忽然皱一皱眉,又笑了笑,另一只手来拿住我的手:“我知道……我知道!”他一面笑着,一面拿开我的手,继续道:“我喝这一杯,就如此了!你自己……自己随意!……我先干了。”
他仰起头一饮而尽,四周又是一片安静,似乎一众人都在看着他把那杯酒喝下肚去。我看着那杯酒在他喉咙里滚了一滚,随即像个球一样坠了下去。于是我也反应过来,站起来捧着茶喝了。
李承汜喝完酒就身子忽然软了,靳青赶紧站起来服他坐下,然后朝我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喊小二哥上碗醒酒的汤来。李承汜却睁开了眼,坐直身子,很快恢复了冷静。自顾自地吃将开来,也不再看我。
我们就稀里糊涂吃了这么一顿饭。饭菜撤了之后,又上来茶。四个人都各自默默无言。这个时候窗外的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今天下山的时候就不是晴天,有些阴沉,谁知午后竟然更沉了。妙心有点担心回去晚了,便小声催我回去。我其实不想这么快说告辞,但是又不好拒绝妙心,而且回去晚了,天黑之前回不到山上,也是很不妙的。
我终于抬头对李承汜说:“我们……我们要走了。怕一会儿晚了,来不及回到山上。”
李承汜望着我,点点头:“那好,你们走吧。我先在这儿坐一会儿。”
我原以为他应该要起来送送我们的,可没想到他居然坐着不动。这个时候我站起来,妙心也站起来,他向我们点点头。
妙心自去招呼脚夫上路,我站在那里还想和他说点什么,没想到他把头一扭,倒望向窗外不知道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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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是便转身走了,跟着妙心一起出了门,后面跟着脚夫大哥。
我们往外面走了一段,刚走到大道上,妙心就“啊呀”一声叫喊出来。
“怎么了?”我问。
妙心一跺脚,看看我:“我只顾着着急出来了,竟将那针线忘了!”
“那就回去拿吧!趁现在才刚出来,一会儿仔细去得吃了就被拿了!”我催促道。
于是我们又原路折回去,往那酒馆里走。
刚到了那酒馆门口,只见后面一间小草屋周围聚了好多人,都在那儿往里不知看什么,一边还议论纷纷。我觉得有些好奇,妙心自去到酒馆里面去拿针线了,我却往那人群那里走去,想要看看是在做什么。脚夫在后面跟上,也是颇为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到了那草房跟前,挤开众人,我看见一口很大的棺椁,包装很是华丽,四周都包上了羊皮牛皮,用绳子绑在一架马车上。那马车也很不一般,一看就是皇家之物。耳边听得旁边的人议论道:“瞧这口棺材,真不简单,怕是个财主吧?”
“不知哪,就这木头,我看皇亲国戚都差不多!”
“这是刚才过来的那一队人运来的?”
“可不是,好大一帮人呢,这不还没走呢吗!”
“我看领头那年轻公子穿着,还在服丧,不是个一般人物。”
“是啊,看着也不是出殡,难不成是扶灵回家?”
“回哪儿啊?这再往北就不是咱们的地盘了,到了北国了。”
“谁知道呢?”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一口棺椁,它静静地停放在那里,那里面安放着的人,除了北瑾王还能是谁?李承汜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不是为别的,原来他还带了这一口棺材。
他要带他去哪儿?不用想也知道,质子死在敌国,棺椁要运回本国安葬,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我这才知道李承汜是扶灵回北国的!他居然刚才都没跟我说!李承汜是庶子,若是燕国要求,他自然是可以扶灵回国的。
我脑子里霎时间一片空白,他要回北国去!
李承汜要回北燕,那里离这里有四千多里远,从金陵到北国的燕京要走半年,那么远的地方,他居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他的故国!
妙心这时候也已经出来了,奇怪地拉了拉我:“你怎么了?针线找到了,咱们快走吧!这东西看着怪吓人的,老看它干嘛?”
我转头望她的脸,但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妙心吓了一跳:“公……长安,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我浑身像僵硬了一般,无知无觉,任妙心拉着,回头走,一转身,就看见李承汜站在那里,望着这边,后面跟着一大群人。他方才还坐在酒馆里,这时候大概是看到外面聚了好多人,从里面出来了。
李承汜站在我对面不远的地方往我这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对阿莫说了一句,阿莫战战兢兢地答应了,然后就赶快往我这边跑来。他都没敢看我,就直接走到我身后那些聚集的人群中间,喊着把他们驱散开了。
李承汜站在那里不动,脸色看起来很镇定,只是有一点喝酒起来的酒红,问我道:“你怎的还不走?”
我两眼定定地望着他,指了指后面,声音颤抖着:“那……那是……那棺材是什么?”
他看了我一会儿,方才低了头,转过脸去答道:“你既然知道,何必要再问我。”
我说:“我想听你亲口说。”
他犹豫地看了我一眼,声音有些低,又有些为难:“我们……我们北国的规矩,长辈过世,要由至亲扶灵归乡入葬。所以……所以我必须要送我父王……回北燕。”
我道:“你怎的方才不说?”
“我觉得……我觉得说不说没有什么意思,这同你并没有关系。”他一开始还觉得有些为难,突然后来就爽快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又是这么样的一句话。
如今他都要走了,他还对我说这样的话。他还是说,这跟你没有关系。
我定定地望着他,喃喃念着:“是,这同我……没关系……”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李承汜没怎么见过我流泪。我从前很少在他面前哭过,只除了那次喝醉。我一直都是大大咧咧,有说有笑。可是我心里的那些心酸,我从不想让他看见。可是如今,我却是怎么也忍不了了。
他看到我这样,果然有点慌乱,只听他嗫嚅着道:“长安……你……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么?——我以为你已经想清楚了。如今这样……这样又何必呢?”
我擦擦眼泪,低头沉默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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