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笑了:“傻丫头,还跟你父皇害羞!……你是不是心里也有他了?”
“没有!”我赶紧抬起头对父皇说,“真的没有!我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我……”
我拉拉父皇的袖子,撒娇着倚着他说:“父皇,我还小,我不想嫁人!”
“又说傻话!都十七了,还小么?你母后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腹中都有了你了。”
“我……我不要嫁给许之凌,我不喜欢他那样的,我……要嫁我自己喜欢的人。”
父皇眼神亮了起来,饶有兴致地问:“哦?原来朕的小长安真个长大了,来,告诉父皇,你看上哪一家公子了?”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间有些黯然。我当然不能说我看上敌国的公子——李承汜了,我都已经跟他说了那样的话,就如同泼出了一盆水。有道是覆水难收,既然已经决定的事,就没有办法改变了。
“现下……现下还没有。”我灰头土脸地道。
父皇哈哈一笑:“没有可以慢慢找嘛,我看许……”
“别再提他了!”
父皇看我表情很是认真,半晌,叹了口气道:“长安,你莫任性。”
“我就是不想嫁人。”我气道。
“其实父皇也不想强迫你。”父皇看着我,拉起我的手,说:“父皇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母后只有你这么一个骨肉,父皇当然不会像前朝一样送你和亲,也希望能为你找一个让你称心如意的驸马。”他捏紧我的手,又说:“但是长安,你要明白,父皇身为一国之君的难处;你也要明白,身为一国公主的难处。”他拉我站起来,表情严肃地道:“长安,你不光是朕的女儿,你还是我大晋国的唯一的公主,你的封号——以国号为封——是朕钦赐的,这是一份荣耀,也是一份担子。有很多事情,我们虽然并不想做,但是必须要承担起来,因为我们不光代表了自己——我们身上背着的是整个国家,是晋国的黎民百姓,是晋国的荣辱,你懂么?”
我懵懵懂懂地能理解父皇的意思,于是模糊地点点头。我知道,我不光是一个女孩,我不光是一个公主,我还是天下皆知的晋国公主,这一个身份永远压在我身上,只要晋国在,我就时时刻刻都是晋国公主。就算晋国不在了,天下人也都知道我是晋国公主。
“长安,这些……这些朕本不想跟你说,但是有些你还是须得知道。朕所以看中许之凌,不光因为他一表人才,还因为他有一个难得的爹。他的父亲是京兆尹,这你不用知道,但是此人是个难得的人才,朕老早就想启用。但是目今朝中大将军和右相权力独大,要制衡他们,就必得要提拔起另一批人,分割他们的权力。许家虽然不是豪门,但也算是世家大族,只是近几世没落,但是许家东山再起,仍是不容小觑的。许家若与皇家联姻,定然能借此重振家族,与朝中的权臣成掣肘之势。如今天下不稳,北燕看似顺从,实则蠢蠢欲动久矣,不过北燕的那些人,没有几个堪大任的,是以北燕至今弱势。可是北燕这些年来奉着休养生息的国策,深浅如何连我们也不得而知——况且我们晋国这边,几百年来骄奢淫逸,祖宗的那套金戈铁马早就都荒废了,只怕一打起仗来,胜负还未知……”
父皇越说,那面上就越是严肃,此刻已经起身站起来,走到窗前,又黯然道:“朕的身子骨……朕的身子骨近来也是越加不如以往了,你那太子哥哥,我看也不是……”他脸上显出痛惜的神色,叹道:“唉,算了!这些不提也罢,何苦同你说!长安,我向来宠着你,不让你知道这些勾心斗角,你爱出宫我就让你出宫,你爱怎样玩我就许你怎样玩,就是不想你被这些权谋给污了心。但是这一次,你能不能帮帮父皇?许之凌此人,也确实是翩翩少年郎,你自己又没有意中人,何妨相处一下试试?”
我看着父皇,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恳切,我不禁心软了。
我的父皇,从来都不止属于我一个人,他还要每天考虑思量这么多的事情,我却过得无忧无虑逍遥快活。父皇说的这些事情确实有道理,而我却从来不知道这些。
我长到十七岁,从来都一直在自己的金陵花园里梦一般的旖旎着,逍遥自在,竟从不知,这一个太平大梦的背后,竟然埋藏着如此多的危机。
我点点头:“好,我可以试试看。”
父皇终于很高兴,于是我答应了跟许之凌先相处一段时间再看看,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是在“相亲”。
告别李承汜之后,我就这么快的就准备另一个人了。这也太快了吧?
但是我已经答应父皇了,就不得不依着。许之凌来宫里的次数确实越来越多了,太子哥哥不大喜欢他,但是七哥和八哥很欣赏他,总能见他们在一处,也不知谈些什么。八哥经常拉我去,参与他们的讨论。他们当着我的面,就论论花鸟鱼虫,风土人情,还有各府佳丽,我好歹还能听懂。有时候他们也会吟诗作赋,我就不大能领悟了。至于男人们最喜欢的朝政打仗那些事,他们当着我的面从来都不谈,知道我也不喜欢听那个。
许之凌依旧还是那个很喜欢害羞的人,不过他有一次破例谈起南北国的局势来倒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侃侃而谈,头头是道,一点拘束的影子都没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在国子监,总是对天下大事指点江山的年轻人。
他其实真的很有才华,写诗写得好,属文也好,还能作画,写一手好字。出去玩的时候我们骑马,他的骑术也甚是了得,七哥说他的兵法也很了得。总之,这个人几乎是个全才,长得也是相貌堂堂,反正就是两个字: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容易害羞,说他几句他就飞红了脸,很容易把玩笑当真。
我有时候想:如果真要嫁给他,也还不错吧。
但是我就是不喜欢他。
因为我还没忘了李承汜。我发现我在他身上有时候总能发现李承汜的影子,尤其是当他骑马、画画的时候。我见过李承汜骑马,也见过他画画,读过他的文章,那也是很好,但是跟许之凌完全不是一种风格。
但是他毕竟不是李承汜。
我从那次以后就再没见过李承汜。他果然不食言,从不来看我。我当然不能再去找他,我都已经说了那些话。而且是我自己先说的。我有的时候想,自己为什么要把那些心里话说出来,要不然没准还能抽空多找他,不至于现在都没个借口,拉不下脸来。一开始还好,但是隔了十几天不见他,我就觉得难受。但是又没有办法。
我想我和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说过要清净的生活,如今没有我整日烦他,肯定每天清静得很,又有青姐在他身边照顾他。我越想越难过:他是平静了,但是我自己的生活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仁轩已经回来了。他也没什么变化,除了晒得黑了点。好像他师父老人家没什么事情,让他回去只是虚惊一场。我问他的时候,仁轩却奇怪地红了红脸,好像有什么难为情的事情似的,弄得我莫名其妙。不过我现在出去玩总有许之凌跟着,他也不方便保护我。他也没问李承汜如何,我从不提这个名字,好像这个人从我生命中消失了,或者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这天,七哥八哥又拉着我一起出宫玩,当然也有许之凌。七哥老早就自动的充当了月老的角色,老是想为我和许之凌牵线搭桥。出宫也还是那些事儿,我们先去许之凌府上品了品茶,然后就到集市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七哥说起金陵新开了一家酒楼,生意很红火,酒菜也还不错,就在玄武湖边上,地方又好,可以去看看。我们大家都说好。
八哥就先问了:“这酒楼叫什么名字啊?”
“你不知道?就是烟雨楼啊!我还以为就是长安不懂这些呢,亏你还住在玄武湖那一片儿!”七哥惊讶地道。
我脑子翁的一响,这三个字我太清楚了,怎么可能会忘记!今年父皇南巡的时候,驻在嘉兴,我偷偷的溜出宫玩,在烟雨楼头一次遇见了李承汜。
“烟雨楼?嘉兴的烟雨楼终于开到金陵了么?”许之凌说。
七哥点点头:“我在苏州的时候,那里有一家,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么好的地方,怎的金陵反而没有?如今可算是开张了。”
八哥道:“好像南诏那边也有,北燕那地方都有了——长安?洛阳?还是燕京?我记不得了,三年前我去北燕的时候还在那儿吃过饭。”
“长安,是长安!”许之凌说,“长安的那家很有名,也很有些年头了……”
八哥笑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道:“许兄怎的如此急切?我家妹子的闺名叫来如此亲热,有些深意,有些深意啊……”
我一愣,原来我的名字跟原先北国的长安是一样的,许之凌如此一说,恰好被八哥就势抓了个小辫子。
许之凌当然脸又红了,看了八哥一眼,嗫嚅着说不清。我白了八哥一眼,道:“乱嚼舌头!”
七哥也好笑地看看许之凌:“许兄什么时候也到这种地方去的?不是都应该十年寒窗苦读么?”
许之凌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道:“苦读,并不是死读。书本上的东西固然好,行万里路,也未尝不是读万卷书。”
七哥哈哈一笑,他最喜欢捉弄许之凌,看他受窘的样子好像总能让他很舒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听状元公一席话,真真是胜读十年书啊,受教了!”
“七王爷,您严重了。”许之凌皱了皱眉头,说。
八哥看看我,拍拍我肩头:“你怎么蔫了,啊?看许兄如此境遇,还不快快开导之?”
我还在想烟雨楼这三个字,当下白了他一眼,不情愿地道:“咱们……咱们真要去烟雨楼么?”
“好像很不错,去看看如何……怎么了,你不想去?”
“不想去也得去,我有个朋友在那边,今天去捧个场,长安,不许胡闹啊,我告诉你那地方乐子可多呢,你都没见过!哎,你还没去过烟雨楼吧?”七哥笑道,他又想揶揄我。
“……谁说我没去过?上次父皇南巡不是到了嘉兴了么……”我反驳道。
七哥笑:“原来你去的是正主啊!——不简单,不简单!”
我们一路说说笑笑地就往玄武湖那边去,要见识见识那烟雨楼,那在我心里不一般的烟雨楼。我虽然嘴上说的挺强硬,但是这个地方我真的不想去;越是走,我就越是害怕。
因为它太能让我想起李承汜了。在那里,我人生中头一次碰见了这个人。
如果不是那场偶然的遇见,我的生命里也许根本不会纠缠上这么一个人。
可是偏偏叫我遇上了。因为抢一个靠窗的座位,我还跟他吵了一架。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上烟雨楼
七哥说起,今天是烟雨楼开张后三天,人正巧没有那么多,是以应该不会太挤。
我们走到烟雨楼脚下的时候,才知道事实远远没有那么乐观。虽然开张已经三天,烟雨楼还是人潮涌动。金陵的这家新开的烟雨楼最是壮观,足足有六层,比嘉兴那一家“正主”还要气派。六层飞檐从上到下层层叠开,乌黑的檐瓦还没有一点的雨痕泥斑。酒楼的大柱子都是崭新的,新漆上的表皮油光发亮,三层和四层之间那块高大的牌匾,上书“烟雨楼”三个大字。这三个大字跟嘉兴的那三个是差不多的,全天下的烟雨楼,牌匾上也都是这样的三个大字。从楼下望上去,就可以看见楼上窗格口里人来人往,呼朋引伴之声不绝于耳。
烟雨楼紧靠玄武湖,正对着湖水,这又跟嘉兴那一座是一样的。从楼下出来就可以到湖上去玩,倒也方便,却又跟嘉兴是一样的。
七哥的那个朋友,原来就是金陵烟雨楼的老板。他早为我们预备了顶层的雅间。这所谓的雅间,竟然不是单独隔开的。顶层人很少,只有几个桌案,不设隔栏,摆设的都是名贵的兰花瓷器之类,很是清雅。从一层一直走上来,一路喧喧闹闹,一层比一层热闹,到了这顶层却突然静了下来。仿佛刚才那些热闹跟自己全没有关系。
四周都是高窗户,垂了帘幕,玄武湖的湖景整个的从高处现在我们四周,感觉像在空中似的。从湖上吹过来的风,也因为这高大的窗户而畅行无阻,走在顶层上凉风习习,让人禁不住感受到阵阵的秋意。如今秋意渐渐深了,湖水澄澈深沉,湖岸边的树木尽皆染上红黄的秋色,艳丽夺目,很是壮观。
七哥订好的桌在中间的地方,但我一句:“我们要靠窗的座位罢。”便临时改换了位置,反正这顶层位置空闲很多,只有寥寥几个客人,也不用跟人家拼桌。我们坐下之后,彼此说了几句。八哥忽然指着我身后说:“前面那个人,好像有些眼熟。”
我们都往他说的方向看去,只见在我身后的地方,靠窗边的一个桌子旁,坐了一个天青色衣衫的年轻人,正在那儿一个人自斟自酌。
我一看到那背影,心跳就仿佛停了一拍,然后却又忽然扑通扑通加快地跳了起来。
七哥也远远打量了一下:“好像是李承汜啊,不会这么巧吧?”
“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好像就是他。——他怎么在这儿?”八哥说。
许之凌也问:“世子小爷?——不错,就是他了!”
于是七哥便喊了他一声。
李承汜回过头来,见到我们,我赶紧低下头,耳畔听得他远远地笑道:“这么巧,七爷八爷,还有状元郎,你们也来这儿凑热闹?”
我忍不住抬头悄悄看向他,却见他脸上的表情一点惊讶也没有,望着我们这边微笑着。
“正要说你呢!快过来,一起喝几杯!”七哥便喊道,他总是这么热情。
李承汜于是到我们这边入了席。我跟许之凌一开始是并肩坐在七哥八哥对面的,李承汜来了之后就坐我旁边。我一下子感觉心跳得更快了,仿佛身边坐了个什么怪物似的,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七哥笑:“哈,世子爷,你如今身份不同了,眼界果然是有些高了呀!”
酒保将碗筷新置的放到李承汜面前,李承汜任他将碗筷摆好,抬头看着七哥,笑道:“王爷何出此言呢?这岂不是折杀承汜么?”
七哥摆手道:“你方才的话可不对,你那招呼,却只看到我们三个,——但是怎的把我们千娇百媚、玉面无双的‘小霸王’长安小公主给忘了呢?这可是大大的不敬啊!”他说着,又开始了那没完没了的揶揄,仍旧坏坏地看我一眼。
我狠狠瞪了瞪他:他居然在这关头给我调侃!什么“千娇百媚”还“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