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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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楼-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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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他在小处对靳青细微的关心,也还是跟从前那样。那是多么幸福体贴的关怀啊。
他就是这样,关心一个人,却从来都不肯轻易说出口。
他们两个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有些事情,时光和疾病都是改变不了的吧。
那是一种生活的感觉。虽平淡,却是细水长流的幸福。
从前他是王子皇孙,可是整日过得是心惊胆战的生活,没有片刻安静。可是如今虽然是一介布衣,也过得比从前幸福得多。
这样不就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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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处吃了顿饭,饭桌之上,李承汜果然话很多,跟从前的性格很有些不一样。从前的他只是闷声不响地,喜怒不形于色,谁也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可是如今的他却完全变了另一个人似的。从前他很少喝酒,很会节制自己,可是如今,在这样一个小小的饭桌上,他也喝起了酒,而且还很有兴致,居然提议让靳青来高歌一曲以助兴。
靳青白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红,看看我。
我哈哈一笑,我早知道,靳青唱歌是很好的,从前我就听过。我说:“青姐啊,你就莫推辞了,这么好的嗓子留着不唱却是做什么?”
李承汜也催促道:“看,连人家都知道你唱得好,你局促什么?平日里总是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唱,这会子让你唱了,你又不敢,有什么意思!”
靳青瞪了瞪他,啐道:“你耳朵倒灵,还能听到我唱歌!”
李承汜哈哈大笑,看着我,我脸上也笑着,一眼看到他正望着我,顿时就笑声一歇,赶紧掩饰尴尬,喝了一口酒。
当下靳青推不过,于是唱了一曲关中小调,依然还是像当年那般好听。
她唱完之后,李承汜忽然也站起来,看着我,眼里闪了几闪,似乎很有些激动,还有点期待的意味,大声道:“今日贵客来访,我甚是高兴,鄙人不才,就献唱一曲,以娱诸公,不知诸位可否赏脸呢?”
他说完,只是定定地看着我,那眼里的期待更加明显,似乎是特意在等我的允许。我心里越发吃惊了。他如今真是跟从前不一样了,原先李承汜何时在我面前唱过歌?现在居然自己主动起来唱,这个性,简直有种直追段容谦的感觉。
靳青也颇为吃惊,啧啧嘴,摇头道:“不容易啊,从没听过你还会唱歌,倒是新鲜,唱来听听也好!”
李承汜不语,只是看着我,道:“不知长安姑娘可否有兴致听?”他喝了几瓶酒,脸色微红,很有些上头,不过原先的酒量倒是没变,虽然上了头,仍然不会失了分寸。只见他定定望着我,继续道:“若是姑娘不肯听,那我这一曲可就白唱了……”
我强压住心中的波澜,面上微微一笑,道:“你不唱,我怎么会知道呢?”
他大笑之下,于是从桌上拿起一只碗来,又用筷子敲着那碗,一面敲,一面沉声唱道: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月既没兮露欲晞,岁方晏兮无与归;
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
他声音低沉,稳重,如此有力,飒然生风,仿佛关西大汉,击节而歌;又仿佛勇士杀敌,咸阳送客,秋风爽朗,苍凉无尽。
记忆的闸门缓缓拉开,我心里的那根弦又再次被触动了。
他唱过这首歌!我记得!
那一年的南诏之行,在大理城的月色之下,他领着我两个人在城里闲逛。那时候我什么话都不听,他要保护我的身份,所以将我关在客栈里,可是我非要出来玩。他无奈之下,只得带我出了来,还背着我,跑到了洱海边上。
那时候我们坐了船,看了月色之下的千寻塔,点苍山,荷花荷叶,他摘下一朵荷花送给我,还给我唱了一首这样的歌。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听到他唱歌。
那时我们还都年轻,我疯了似的缠着他,还时不时地掉进醋海,翻江倒海地使性子,他却心里只是憋着,什么都不说,只是为我唱了一首这样的歌。
如今,在千里之外的长安,他又为我唱了这首歌。
可是什么都不像从前了。
我老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公主。
他也老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忍辱负重的质子。
那些洱海上划船给我唱歌这样的事情,他是全然都忘却了,一丁点都不记得。
虽然我还记得,那一夜的月光,隔千里兮共明月。
李承汜唱罢,站在那儿,见我整个人愣愣的,兴冲冲地问道:“如何?”
他还问着我,靳青先在一旁鼓起了掌,大家都叫好,说“想不到”之类的话。
“姑娘莫不是没听过这首歌么?我看姑娘……很入神……”李承汜见我神情仍然恍惚,不解地问我道。
我这才晃过神来,看着他的脸,他脸上居然是一副那么喜悦的表情。
我张张嘴,艰难地道:“是……是啊,我……我头一次听。从前没有人唱过……”
他打定了主意,认为我从前没听过;我又只说是之前只是见过几次面,并不太熟。我不能跟他说这之间有那么多的纠缠往事,所以我不能跟他说,他给我曾经唱过这么一首歌。
我什么都不能说。这又怎么可以说。
又喝了几杯,李承汜更加高兴,于是又问我会不会唱歌。
我当然唱不来,我那嗓子,哪里会唱歌?于是便说不如耍耍剑来看。
他却不同意,说酒筵歌席之上,看人舞剑并没什么意思,不如来文一点的。所以只是一意要我来唱。我推辞不过,心里动了动。
我有一首歌,可是这首歌我不想再在他面前唱。但没有办法,他如此坚持,我也不好拒绝。于是我坐在那里,也没有站起来,就小声地,颤颤抖抖地唱道:
“打支山歌过横排,
横排有路哥哥在。
妹有山歌一条河,
哥想听歌划船来。
阿哥老远划船来,
妹送阿哥千支歌。
阿哥你没带箩筐来,
一双巧手怎装歌?”
这首歌,我给他唱过几次。
那一次我一个人在后海等他,依着墙,悄悄地唱这首歌。
那一次我在南诏,我们在洱海里划船,我唱了这首歌,他说不好听,不让我唱。
那一次我在燕国的大帐里,抱着临终的阿碧唱了这首歌,他就默默站在我旁边,什么都没说。
可是如今再给他唱,那些他都忘了,所以这次还算是第一次听。
我自己本来唱得就不好,这七年过去了,我唱得还是同从前是一样的。只是声音多了些颤抖,还有些感慨在里面。
我唱完之后,见他只是望着我,没反应,不禁无奈地道:“看,你都被吓住了吧?我就说我不会唱的……”
李承汜还是望着我,眼神里有种莫名的光彩闪动,脸上红晕越来越浓,忽然身子前倾,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可是喉头一动,又忍了下去。他头一低,忽然摇了摇,笑道:“这歌……从前没听过,挺新鲜的……可是总觉得怪怪的……你是第一次唱吧?我看你有些紧张……”
他又觉得怪怪的,那是自然,他从前听我唱这首歌的时候,就总会皱眉头。
我见他正微笑着看着我,心里一热,想说不是,可是又不能,只得道:“是啊。我从前……从前不大唱歌的。”
他点点头,不再言语,只是拿过酒杯来,给我倒酒。
我却觉得有些头晕了,当下扶住他的酒瓶,慌忙道:“我不能喝了,你知道我的酒量,也就那样子,跟从前好不到哪里去的。”
不料我说了这一句,李承汜却愣了一下,动作一停,很机敏地看向我:“你说什么?我……我知道你从前的酒量么?”
我被他这一问,吓了一跳,心想方才自己一时口快,居然说漏了嘴。当下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眼里显出敏锐的神采,似乎正热切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想了想,忽然笑道:“我这个人不能喝酒,你光看长相就看不出来么?你不知道身板小的人都是小酒量的么?”
李承汜眉毛皱起来,想了想,道:“真的么?”
我哈哈一笑:“因为身板小,胃口小,当然喝不得酒啦!”说罢自己先大笑起来,心想总算将这关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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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李承汜自去灶间洗碗去了,这边靳青总算得了闲,跟我坐在一处说话。我看了看忙活得不亦乐乎的李承汜,悄悄对靳青道:“你可真是好,如今做饭洗碗有了这么一个得力的助手,以后可不用愁啦!”
靳青笑了一回,说道:“以后你跟了我们入伙,咱们一处吃饭,你就知道他做的饭是个什么滋味了……”
我摇摇头,笑道:“那我恐怕没这个口福了,这个就让你独享好了。”
靳青看着我那样子,笑容慢慢退下去,不解地道:“为什么?怎么这样说?”
我看看她,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那个茶杯,慢慢道:“我这就要走的。”
“走?”靳青念了一句,转头看看灶间,那洗碗忙活的声音兀自没有断绝。她关切地看着我,问道:“你去哪儿?不是住在这儿了么?”
我一笑:“怎么会?我就要……就要往北边去了。”
“北边?哪里?”
“燕京。”
“燕京?怎么会是那里……”靳青有些吃惊,脸色一黯,喃喃地道。
我看她一眼,我知道他们碍于李承汜的身份,肯定不会去燕京的。因为那里离着皇族太近了。可是我却要往那里去了。而之前听小武说过,靳青他们,不日就要去往南面的。
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我说:“我要去那里找一个人。”
“找谁?”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靳青的眼睛,低下了头。
靳青仿佛猜了出来:“段容谦么?”
我点点头,靳青会意道:“他……他原来也还在等着你。”
我们一时之间,都沉默下来。那边外面有人唤“金大哥”,李承汜刚刚忙完洗碗的活计,便匆匆从这儿走过来,要出去了。他经过这边时,脸还带着酒意,所以红红的,特地笑着对我们招招手:“等我忙完再说。”
我看着他走出去,忽然笑道:“他现在可真是爱喝酒了……”
靳青却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迟疑地问我道:“你……你去找段容谦,可是阿汜他……”
“他早就已经不在了……”我截住她的话,回过头来看着她。
“以前那个李承汜,对我来说,已经彻底消失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金陵,是你辛辛苦苦照顾来的金陵,一个大病初愈的江湖青年。你需要他,他也需要你。”
靳青抬起头,两眼闪着光彩,望着我,说不上话来。
我继续道:“青姐,我看得出来,你们如今过得很幸福。这样很好,就应该这样子……咱们……咱们都经历了这么多,还要求什么呢?不就是像普通百姓这样,平平凡凡,安安稳稳,这多么好!”
靳青低了一回头,怔怔地道:“可是……可是你……你不喜欢他了么?”
靳青问了我这一句,然后等着我回答。
我看得出,她脸上那充满期待又忐忑的神情。
七年了,她依然喜欢他。她一直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操尽了心,青丝都变了白发。而我,被李承汜推开来,躲在青城山自己的小天地里,我有那么多人陪在身边,只除了他。
就算没有他,日子也还是一天天要过的。那又何妨生命里少了这么一个人呢?
我现在要放开,这个人了。
我低了一回头,沉默片刻,看见手腕上那一个手环,静静地躺在那里。忽然笑了:“喜欢?什么叫喜欢?”我喃喃念了几句,然后看着她:“青姐,我都二十五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早都忘了……你知道吗,我后来跟着段容谦,在西域跑了两年,这两年我们朝夕相处,无话不谈,他真的让我……让我很感动……”
靳青忽然问:“你是说,你跟段世子……”
我微笑着看着她,片刻后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应该去找他——我们都说好了。我这就去找他。”我看着外面,李承汜正跟一个人在那里说着什么,兴高采烈,还用手比划着。他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
七年了,如今我们各自终于都过得很好。是时候,跟那些过去的事情说再见了。
我们沉默了一会,我便起身说要走。
“你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天吧,也没什么事情,这就启程好了。过几天上元灯节一到,人多了,就不好走了。”
靳青点点头,忽然叹道:“我们……我们在长安也不是常住的,这就要往南面迁,以后……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靳青语声里有些难过,也有些叹息。听了这一句话,我禁不住看着她,心里想,以后我跟着段容谦,只怕又是走南闯北的,居无定所了。跟他们也差不多。
还真是不好再见面了。
靳青送我到门口,我出去了,就正好碰到李承汜进来。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么?”李承汜有些吃惊,见我要出去,便问道。
我心里一沉,面上一笑:“是啊,你看天都不早了,马上就黑了,我再不走,就回不去啦!这附近的路我不太熟悉……”
李承汜眉头皱了皱,道:“你再等我一等,我忙完手上的活计,去送你一送,刚刚有个朋友来找……”
我摆手:“客气!那就不必了,也不是很远……”
他见我这样,又想了想,嘱咐靳青道:“青儿,帮我送送长安……”
我心里一动,七年来,第一次听他喊我的名字。
就跟从前那样子一样。
长安……
他也许是无意中喊出来的,可是,听了这一声喊,我却就要走了。
李承汜看着我那片刻怔忡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又想起来,嗫嚅着对靳青说:“帮我送送常……常姑娘……”他大概还以为方才叫我名字,有些不够规矩,所以很有些羞赧。
我对他一笑,李承汜点点头,说了声“你今日先回去”。我就从他身旁走过去了。
靳青一直送我到门口,被我推辞了好半天,她才罢休,目送着我往回走了。
再见。我在心里这样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谁知彩云归去,君心似旧时


其实从东市到西市还是有一段路要走的,要不然我也不会从来都不想到这里来了。我一个人,走在喧喧嚷嚷的大街上。已经临近上元节,所以各处都开始陆陆续续摆开了灯。耳畔听到的,全都是憨厚的关中口音,人们高声吵嚷着,热闹非凡。
眼前的灯,星星点点,看得人眼都花了,好像一条跳星光的河流,在你眼前流淌着。我走了一会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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