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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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楼- 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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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见我这样,也很是为难,都看着李承汜,李承汜根本不管我,低头示意他们继续:“抬走!”他喝道。
抬尸官上来了,我死死抱住十九的身子,他们拉不动。
“萧长安!你给我离死人远点!”李承汜见我这样,终于忍不住大怒,跳起来吼道。
我从前是很怕他发脾气的,但是现在,他的怒气早已对我不起作用了。我两胳膊紧紧地抱住十九,他的身子僵硬了许久,已经一丝热气都没有了。
他人都已经走了,却还要受这样的气。我们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连死都不能遂心。
“我命令你起来!你听到没有!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你还守着他作甚!”李承汜指着我怒道。
我仍然不动。
李承汜眼中怒火更盛,几乎要将我整个烧掉。我冷冷地望着他不说话。他终于忍不住了,三两步走过来,一只手攥住我的胳膊,用力一拉。
我从来都没有见他用这样大的力气,他几乎一下子就把我从十九身边拖了开来。
我撞到他怀里,头碰到他的胸膛。我使劲地挣扎,他却拼了命地用力把我箍在怀里,口中吩咐那些人道:“快抬走!”
我更加用力地打他的胸膛,但是整个人却被压迫地更加靠向他怀中深处。我本来就比他矮得多,只刚刚到他的下巴,此刻额头碰到他下巴,能感到他下巴上残留的胡须,在我额前蹭来蹭去。
我知道十九终于被抬了出去,自己却又被他压着,心里怆然,于是只一遍遍重复道:“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做……你怎么可以这样……”
忽然他在我身后不轻不重的一击,我知道自己又不知被他点了哪个穴位。两眼很快就黑了下来,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我摇晃着,往后倒,看见他的脸,模糊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了,只看到他的那两道浓墨一般的眉,还是那般的皱了起来。
有眼泪从我眼角流了下来,我喃喃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然后,我就被他的胳膊一箍,向前倒在他怀里,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人在床上了。房间里暖得很,我脸都是通红的,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屏风这边的床边,却多了一个暖炉。此刻炉火正旺,发红地木炭悄悄地燃着,能听到炉中时不时地传来木炭爆破的声响。
窗外风声呼啸,不知何时已经起了大风。床头几案上放着一只空碗,里面还有残余的中药。
我这才觉出口中还有中药味,也不知这中药有多苦,我此时还能嗅到那股浓重的苦味。
屏风外面,一个侍女忽然露出头来,喜道:“公主!公主你醒来了?”
我毫无精神地看着她,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那侍女不答,却点头道:“爷说您大概这功夫会醒来,还真是一点不差!”
我一听她提起李承汜,忽然又想起来,立起身子,急道:“李承汜呢?我十九弟呢?是不是,是不是……”
侍女吓了一跳,正过来收拾碗,愣了下道:“好像……好像在火葬呢吧。”
我当即就要爬起来,那侍女更加惊恐,走过来,止住我道:“公……公主,您万万不可呀!爷吩咐过了,您连这个屏风都出不得,否则……否则便要奴婢的脑袋!”
“你让我出去,我要看看十九去!”我挣扎着道。
那侍女力气也很大,我哪儿挣脱得开。
我忽然瞟到墙上挂的那把剑,于是立起身,一把夺过那把剑,抽出剑来,就对着那侍女,喝道:“快放我出去,否则不待你们爷动手,我先杀了你!”
那侍女更加惊恐,没了主意,我拿剑指着她,一步步往外走去。
到了马车门口,我把剑一横,对准自己的脖子,又逼着那些侍卫放我出去。
拿着剑走出去,满场都是站岗的士兵,或列队而行。我只穿了单衣,北风吹在我身上,我却浑然不觉,只想快点找到十九被火葬的地方。
那些士兵见了我这样一个从床上爬起来的人,都纷纷露出惊呆的表情,大概没有想过一个女人,穿着单衣,就敢出来,而且还在这样冷的时节,手中还拿着一把剑。
我找到了围观火葬的人群。挤了进去,立即就有许多人见了我,人群中发出一阵惊讶的嘘声。
我不理会那些,挤到人群中心,火葬的人就堆在中心,下面支着干柴,浇了油,此刻正燃得劈啪作响。北风呜呜,那火苗正旺。看了就犹如方才我马车里的小火炉。
“谁让你来的!”李承汜从远处喝道,听得出来一定是又惊又怒,一边朝我这儿走来。我正在一门心思找十九的身子,那堆干柴之上,早已是烈火熊熊,却哪里分得清人和人?
李承汜走到我身边,二话不说,忽然就脱下自己的外袍。那是北地的雪狐绒毛做成的,我也有一件,但是我不肯穿。
他正要给我披到肩膀上,我忽然转头,恨恨地看向他,眼圈已经红了。
李承汜动作滞住了。手上的姿势不动,只望着我,因为我已经举起了剑,剑尖对准他的咽喉。
我只要稍微一用力,剑尖往前一刺,那剑就会插进他的喉头。不需要什么力气,我片刻就可以要他的命。
因为他并没有动。
他若是动,就可以把我的剑夺回来,但是他没有。
旁边的人此时立即又是一片哗然,不少人想上前把我捉住,保护将军。
李承汜却喝道:“谁都不许动!”
他静静地看着我,一字一字道:“你若真的下得去手,便杀了我吧!死了,倒也干净。”
眼睛闭了闭,那眼泪流下来,我的手松了开来,剑当啷一声,跌落在地。
我立即转过身,擦自己的泪。我忍不住对他流泪,这真是罪恶。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为我做的这些,我不是感觉不到。我的心中也许有过那么一种想法和猜疑,可是那是何等的可笑!就好像凛冽寒冬里,陡然间发觉春花绽放一朵,弱弱的,在风里悄然开放了。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在寒风中,再美的花朵也会凋谢的。更何况只是一朵,弱小的,丝毫禁不起吹拂的。
我没有办法再想什么其他的。
李承汜又将袍子披在我身上,我没有动,任由他披上,自己愣愣地看着那熊熊大火。
火初时很盛,北风劲吹,后来便渐渐地小了,这时候人群渐渐散开,我见到旁边的地上,几个士兵正在那里清点些什么东西。那是从尸身上搜集而来的物件。
我一眼就看到了十九的那枚田黄石印章,于是忽然很快地跑过去,蹲下身就将它拾起来。
那士兵却皱了皱眉,为难道:“姑娘!这……这都是死者的遗物,怕沾了病气,会传染的,都要处理掉,姑娘……还是……”
我大声止住他道:“这是我弟弟留给我的!”说着紧紧地攥住那枚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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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最终还是被火葬了,我的抗争没有一点用处。军令如山,该执行的永远不能改变。临走的时候,我把他的骨灰盒朝南摆放埋葬起来,这样他就能看着金陵,看着我们家的方向。
那样,他的魂灵飞升之后,便可以很快地找到自己的家了。
第二天清晨,侍女进来帮我收拾东西,却见我还没有醒,于是便问我要不要吃饭。我却没有答话。
最终,侍女一摸我的额头,滚烫,竟然吓得“呀”的叫了出来,手里端着的杯子都摔在地上。
“公主你……你头好烫,是热症么……”她吓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但我怎么会有力气回答。我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脸烫的像一盆火,手脚却如同伸进了冰窖。
她慌慌张张地从屏风那边出去了。
然后,没有多久,我就见第二个侍女进来了,过来伸出手量了量我的额头,像是摸到了火一样地缩回了手。
“妈呀!真的是热病,这可怎么办?”她声音我认得,她就是那鼻子上有痣的一个,还给我唱过一首北国歌,叫《赶牲灵》。
“像是热病;但我更担心,这不是热病,而是……”
“闭嘴!臭丫头,哪儿能这么……这么巧……”
“若是这样……若是这样,那我们就都别想活了!王爷……王爷会拨了我们的皮的!”
“快……快去请大夫啊,找阿莫来,让他去通知王爷!还有,赶快把其他几个叫进来,准备水和毛巾,先准备着,快!”那有痣的侍女说道。
于是她们俩又匆匆跑到那边去了。
很快,车门口传来侍卫的声音,压低着,惊道:“你说什么?热症!……”
“真真是我的活祖宗啊!……别瞎说,我去叫阿莫来,他最有办法!王爷这会子在老王爷那儿,怕抽不开身!”
我旁边一直有几个侍女在伺候着,然后过了不一会儿,果然见阿莫进来 ,他只摸了摸我的额头,并没有像先前几个那么吃惊,然后转身就走,边走边说:“你们几个好生伺候着,千万留心,将炉火烧起来……你,快去拿这个牌子,去请岑先生来,就说是爷请的……”
“是!莫大哥,要请爷来么?”
“……那是自然!我这就去那边!”
阿莫的声音又消失在屏风那边。
我神智都不清楚了,只能听见说话声。又不知过了多久,跟前的几个侍女忽然一齐恭声道:“岑先生……”
“先生快给看看,是不是热症,还是……”
“你莫多嘴,先生自有分辨。”
我感觉一只遒劲的老手摸上我的手腕,然后平稳地量起我的脉搏来。
是岑大夫来了,他每次号脉都很慢,似乎要想很长时间。
我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只是身上难受得紧。
正在号脉,就有听见好几个侍女忽然一齐又恭声道:“爷您来了!”
李承汜不答,我感觉他走到我跟前了,却再没有动静。
车厢里什么其他的声音都没有,只听到我浓重的呼吸声,还有炉火燃烧木炭的声音。
那只老手从我的手腕上拿开了,我这才听到李承汜恭声问道:“先生,怎么样?”
只听先生平静地道:“你是不是让她出去吹风了?”
李承汜顿了顿:“是……她是出去过……”
他还没答完,岑先生就力气道:“胡闹!老朽明明说过,她身子本弱,又曾中过苗家奇毒,元气本来就不足!”他喘了喘气,又续道:“上次给她号脉时,明明嘱咐你,千万不能受寒!你怎的还能让她再出去?这几日,这冀州的风刀刮一样冷,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李承汜犹豫着道:“我……”
岑先生又道:“阿汜,老朽知你平日一向谨慎,对她也甚为上心,可千万不能在这当口儿马虎大意!你自己的病不当回事儿,老朽是不管,可你不能连累了人家大好女娃娃……”
李承汜恭声道:“是,弟子知错了……先生,长安她……是热症吧?”
岑先生顿了会儿,话里有话,冷笑道:“不是热症,你以为是什么?”
李承汜没有答话。
我听到岑先生起身的声音,然后走远了。他忽然道:“阿汜,你出来,我与你说。”
李承汜应该是站起来到外面去了,他们说的话都是悄悄地,我在这里当然听不见。我暗自把头一转,身子动了动,心中五味杂陈。
我跟李承汜从十九死了之后,没怎么说过话。经常是他提一个什么,我就无言地遵守。我记得从前的时候,他说一个什么事,我就要反抗到底;我说一个什么事,他也要处处对着来:我们怎么都不对板。可是现在,那种脾气早就烟消云散了。才仅仅过了一年,我们仿佛都沉默了不少。
过去毕竟是过去,是永远回不去的。我也怀念那段吵吵闹闹的日子,那些日子里虽然他老是惹我生气,但是我还一无反顾地爱他。虽然我不知道那时的他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我那时候付出了自己的真心,便不后悔。
现在,我不敢再谈“爱”“喜欢”这样的字了。我们肯定是永远不可能了。我对他,不能爱,不敢爱,但是恨——那种强烈的情感是恨么?我自己也说不清。至于他,我现在根本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更没有道理再去想他对我,是什么心意。
那根本毫无意义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连更两章,衔接比较紧密。过了这两章,就到了本卷最为紧张关键的一个地方了,虐心情节总算可以就此过去,因为这第四卷马上也就要完了。之前就说过第四卷很短,其实原本可以和第三卷合在一处,但是第四卷是大虐的一卷,而且内容比较独立,后来思考,还是独立成一卷比较好。
尾声卷也不会很长,就是一个尾声,几章而已。





、冀州苦寒行【2】


第二天我醒来,烧已经退下来了。整个人却就像被包成了粽子一样,团团裹裹地躺在床上。
火炉里,寂寞的木炭一点点地燃烧着。有一个人在床边,头正枕在我的腿边,浓眉深锁,面容上满满是倦意,此刻睡得正好。
我在那儿久久地望着李承汜。此刻安静,多么好。
就在前几天,因为十九,我还跟他吵得面红耳赤,几乎撕破脸。现在他却又变得这样安静,就像个孩子一样,睡在我的身边,还微微皱着眉。
他看起来怎么这样累。我想一定是我这两天闹的,他昨晚上定然没有睡好。
他为什么会这样子,虽然要奉命押解我回京,可是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没有办法再去想这件事。我也不可能再去问他。我动不动还是会发怒,跟从前那样。从前我还是公主的时候那样。那时候,其实我很少跟他大发这样的脾气,像个疯子一样。可是如今沧海桑田,我不再是公主,他却成了将军。可是我却要控制不住地将自己最凶蛮的一面给他看。
我不想要他这样子好心。我猜不起那样的想法。可是如今他却这么安静地睡在我的旁边,我竟然不想动弹。
真希望这一刻就是天荒地老了。
真希望那些噩梦一般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但是外面的时间还在不停地走,马车还在不停地走,我们都在不停地走。
那么多不可逾越了,还怎么回得去?那么多错误都犯了,还怎么再能原谅?
正是清晨,屏风那边传过来侍女倒水洗漱的声音,水声哗哗的响。墙上窗口,挂下来的厚厚的帘布挡住了严寒,可是缝隙间却透出明亮的光。
空气中飘着一股新鲜的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也不那么冷了,整个世界都仿佛很安静。
忽听得外面侍女小声道:“雪停了?”
“恩。下了一夜——冀州的雪可下得真早……”
“早什么?都十一月了,在我们那边,河上的冰都可以走人走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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