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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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谣-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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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芳又道,“我和你美云阿姨商量过了,正月里的日子都不怎么好,就再延一延,到二月初八。”月银道,“你们决定。”芝芳道,“不过咱们原说了过年里要和姚老师一起吃个饭,这个饭还是照吃,到了二月份,咱们或者找一家酒楼去吃,也郑重些……”月银对此既不上心,便一一说好。芝芳亦瞧出她心不在焉,说道,“这些天尽在外头疯跑,你累了罢?累了就歇一歇去。”月银正是满心不得已,听了这话,回到屋里,倒头就睡了一个长觉。
送了冰心走后接着几天就是过年了,月银仍是担心吴瑶芝身体,不过既不知道她家住在哪儿,也没有别的联系方式,只好等着下一个学期。幸而听埔元说他爸爸又关心他,家里似乎也富裕,想来总会照料周全,才放心一些。
如此迷迷糊糊,日子一天天走过,距离二月初八已然近了,心里多少又是忐忑起来。即便和埔元有话在前,这订婚不当真,但既有许多人做见证的,日后究竟能不能“不当真”,实在也无着落,况且订婚酒吃过,无论如何身上也多了一件束缚,仿佛是野马被绑上了鞍子,自此再不能恣意遨游。惟独的好消息,是后来不久接到的大学入学通知,月银原未存什么希望,竟鬼使神差的考上了,正应了一句“无心插柳柳成荫”。
在家待到元宵节后,学校开了课。月银巴不得的回了学校,便立刻从同学耳朵里听见了不少新消息,其中一个便是程洁若要和朱全宁订婚了。贴子也给了她一张,月银心道自己和程洁若只是泛泛之交,不过是朱全宁和埔元关系好,所以也将自己捎带请了,去不去也没什么意思。他两人订婚的日子就在最近几天,想来是新式家庭,不讲究那些老黄历了。
埔元与她商量说,“不过咱们订婚不打算请同学,不然趁机也好回一个礼了。”月银说,“既然咱们不请,也就别张扬罢,还是等毕了业再说。”
月银既知道朱全宁请自己是捎带的意思,周末那场订婚酒也就没有去吃。本想躲一个闲,不想芝芳却硬拉了她要去做衣裳。月银辞道,“一个订婚酒,吃顿饭而已,哪儿用得着。”芝芳道,“咱们家人原本没什么,可是总得有点样子给林家看罢?咱们不动手,那是等着人家来给咱置备东西的意思了?”月银道,“云姨也熟,用得着么?”芝芳道,“你又不懂了。过去是姨姨,日后是婆婆,怎么一样。你今天不去也不成,我叫了舅妈来了。”月银自知红贞最喜欢凑热闹,听了这话,也知是躲不过去,只懒懒不愿意动弹。
红贞比着定下的时候早了半个小时,月银尚且没洗脸没梳头没换衣服,免不了给她一通数落,只好笑着听了。
待月银收拾好了,舅妈妈妈一左一右拉着她上街,说是只做套衣裳,但裁了衣裳后,又领了月银选了些首饰脂粉。月银将那胭脂盒子捻在手里,满心厌烦说,“我从来又不涂这些个。”红贞说,“过去是过去,将来是将来,做媳妇和做姑娘左右不一样了。”说着自作主买了胭脂口红,此刻月银心中已是好大不情愿,虽知是长辈好意,但毕竟和自己心意相反,末了三人在茶楼吃茶时,月银只听着两位长辈又说又笑,自己却不怎么开口了。
由茶楼出来,早有许多车夫瞧见,周围好几个黄包车夫麻利的起了身,猛然间,月银瞧见了冲在最前边的,竟是康逊。康逊自然也看见她了,一时间两个人都愣了。一个多月不见,他已经见黑了不少,肌肉似乎也结实了;月银脸上却仍带着刚刚由舅妈给涂上的口红胭脂,显得甚是娇艳,两人这副样子见了昔日的同学,心里都是尴尬。芝芳隐约记得是那天来送棺材的男孩子,说道,“你是月儿的同学罢?”康逊支吾了一声。月银心知他这副样子给母亲瞧见,必定极是难堪,跟妈妈说,“您等我一会儿,我和他说几句话。”芝芳听了这话,也知道是怎么个意思,便不多问。月银让康逊跟着他一起走到墙边上去,说道,“这一个多月过的还好?”康逊说,“你瞧呢?”月银道,“你偏不肯开口的。”康逊道,“你是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男子汉总不好一直等着别人帮忙。”月银说,“你没听过一个好汉三个帮么,若太难了,也不要死撑。”
康逊端量她打扮,说道,“你如今过的不错么?”月银既不想将订婚的事说出来,含混道,“是家里有了点事,才出来裁套衣裳的,也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康逊悻悻道,“起码你还有一个门面可撑,比起我这堆烂木头破椽子,也是不错了。”月银问,“你爸爸怎么样了?妈妈和弟妹呢?”康逊叹道,“死当然死不了,不过没钱治,一条腿总是废了——哎,与你说这个做什么,班上的同学们都好么?”月银听他问起,便将她知道的近况都和康逊说了,最后也提了提道,“还有程洁若,今儿才同朱全宁订婚,原也请了我的,不过没有去。”康逊啊了一声。月银不知他痴恋程洁若已久,只道康逊虽然从前在班里头不怎么活跃,可毕竟也是关心大家的,问他要不要有空回去看看。这时候听康逊已岔了话,说道,“蒋月银,你和你妈妈回家吗?我拉你回去。”月银忙道,“不用了,我和妈妈走路就好。”康逊笑道,“刚刚明明就是要雇车的。我拉你,你也得给我车费,只当照顾我的生意了不成?”月银听罢,不好再推辞,让妈妈做了康逊的车,自己坐别的车回去。到了家,付了钱,康逊笑道,“多谢了,这就再见了。”又对芝芳说,“伯母再见。”
月银看康逊谈笑,反而不安。芝芳问她,“他不是你同学,怎么了?”月银便将前因后果和妈妈说了。芝芳叹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那时候如果桃园帮没有被吓跑,现在自己和女儿也是这样一般的结局了。月银道,“原来康逊并不是这样爽落性子。”芝芳道,“经了这么大的事儿,人总会变的。”月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虽是心里觉得有什么事不妥的,毕竟也不再提了。
这一天傍晚的时候,雪心来了。一进屋就扯了嗓子说,“好啊,说说你们几个,把我诳回来,自己又跑到苏州逍遥去。”月银笑道,“怎么是诳你,姚护士职责在身,不比我们几个是闲人。”雪心道,“你别说,这阵子可是累死了,不过好在,现在终于是解脱了。”月银道,“怎么了?”雪心伸个懒腰说,“热烈庆祝,大人物出院啦。”一个啦字被拖了好长说完,接着一下子倒在月银的床上。却又猛然弹起来了,月银笑道,“我的床上有钉子么?”雪心指着桌上一堆杂物说,“那个是我的饭盒么?”月银看雪心指的,推在一堆杂物中间的,果然是那个已经被她忘了的饭盒。雪心笑道,”我当怎么没有了呢,原来是被你偷吃了,吃的这么干净,怎么不连饭盒也吃进去?“月银不好解释,说,”是你的,你拿回去吧。我都忘了。
雪心道,“对了,之前我也没有敢和你说,你送饭那天没见着我,是那个大人物病危,我们都被叫去抢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下就要打起来了,然后——“她故意卖了个管子,想让月银说,“然后怎么样,快告诉我啊”,不过月银既然当时在场,也不理她,反而漫不经心起来,后来到底雪心憋不住了,说,”你猜怎么,我对着他们吼了一句,“请你们闭嘴”,后来他们就真的闭嘴了。你没看着呢,几十号黑帮的,可都听了我的。”月银笑道,“你果真是这么说的?”雪心得意道,“是啊。”月银说,“不是别人叫你传话的么?”雪心说,“反正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月银道,“可是省略了三个字,谭先生。”雪心不禁瞪大了眼睛说,“你怎么知道?你在吗?”月银不敢说当时躲着偷听,笑道,“我当时才走到二楼,就听见天上传来一声怒吼,原来是咱们雪心女侠从天而降。”雪心笑道,“可不是呢,对着一百多黑帮敢吼一声,也是好大的胆子了。”月银道,“那个让你传话的谭先生是什么人?是帮主?”雪心说,“帮主?帮主是个老爷子,当时正在鬼门关口站着呢,哪还会说话——哎,你怎么知道病的是帮主了?”月银道,“你不是说黑帮,我想那么多人站在外头,病的一定是帮主了,连医院外头都有很多放哨的。”雪心笑说,“你倒瞧得仔细。跟你说罢,我们每天上去也有人要搜身,亏得你没和我妈说,不然她准担心了。其实我那个同事哪是病了,是吓得不敢来了,又怕丢工作,只好说是病了。”月银道,“然后姚雪心女侠就挺身而出了。”雪心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了,让我传话的那位先生就很好。也不知道旁人怎么那么怕他。”月银道,“是什么帮?”雪心说,“院里不告诉,不过我听同事说,似乎是兰帮。”月银说,“那个给你传话的人多大年纪?”雪心说,“也就三十上下,可真没想到,年纪轻轻,就那么大的气派。”月银心念一动,心道那时候埔元扮过的也是谭先生,也是二三十岁,想来就是这一个人了。
雪心听她问这许多,说道,“你也好奇罢,以前我也只听说过他们是如何如何的狠,如何如何的坏,不过那个老爷子人可好。”月银道,“怎么说?”雪心道,“那个老爷子醒了以后吃药打针一点不耍脾气,有时候我们紧张了,扎针扎不好,他还开开玩笑,比我们科里的那些个老公公老婆婆可好伺候的多了。”月银听了,倒不以为意,心想一个兰帮的帮主,原该有这样的气度,听雪心接着道,“还有那位谭先生也很好的,他每次来,当班的护士都能收一点东西。”月银笑道,“你收了什么,才给人家说好话的?”雪心说,“不值钱,是些姑娘喜欢的小玩意儿罢了。难得的是人家有这个心意。”月银说,“人家既对你如此好,打算怎么投桃报李呢?”雪心笑说,“人家缺少什么?便是以身相许,谭先生还瞧不上眼呢。不过是尽力照料他们的老爷子就是。”
两人再闲话一阵,月银道,“今晚你在我家吃饭么?我给你做去。”雪心道,“不了,我还是等着下个月吃你的喜酒吧。”月银不禁脸红,说,“什么喜酒,就是一家人一起吃个饭。”雪心笑道,“都是一家人了,怎么还不是喜酒?”月银也不争辩,问道,“饭盒你还要不要了?”雪心说,“一件小东西,也值得记挂,送你了,我晚上还和秋娟她们约了看电影去呢。”
送了雪心,月银将那个饭盒捧了出来,上头已经蒙了一层灰尘。便将上面盖的灰尘拂了,打开来看,饭菜自然没了,不过却多了一张支票。月银心里一沉,想妈妈把饭盒拿了回来,自然也打开了,不过她不认字,也没见过支票这东西,只以为是留的字条什么;却没想到月银将这东西拿了回来,竟一个月连瞧也不瞧一眼。
支票上是整整一万大洋的金额,背面留着一个地址。看着这支票,月银已明白谭锡白是什么意思,不禁怒起,忿忿将饭盒往地上一丢,铝制的盒子在地上轻轻一弹,发出脆生生一响。
第二天下课,月银即去了静安寺,收领的和尚头一次见着这么大手笔的香火钱,忙着给月银看座倒茶。月银道,“师傅,我也不是个正经香客。这笔款子捐给你们,有条件的。”那和尚道,“贫僧多谢施主有敬佛之心,旁的事,但讲无妨。”月银瞧着这和尚说话十分和气,也缓了口气道,“师傅,这钱原也不是我的,是我代另一位先生捐的。那位先生倒有个不情之请,想来寺中清修三个月,不知道寺中能否接纳。”那和尚道一声阿弥陀佛,说,“原是如此,那位施主既有清修之心,我们断无回绝之意。”月银道,“另者,这位先生原是有些名头的,也想借此机会号召更多人多修佛事,希望能在报上刊一条消息,不知方便与否?”那和尚说,“先生有心广播佛法,亦是好事。”月银未料到事情如此顺利,心中对欺骗这好心和尚有些过意不去,起身施礼道,“如此,我多谢师父了。请教师傅法名?”那和尚起身还礼,说道,“贫僧慧明,亦谢施主布施敝寺。”
从静安寺折回,当下便给上海几家报馆打了电话,说了谭锡白要出家清修之事。她心中忖度,自己这样贸然打电话过去,不知道对方有几成相信,但这许多家报官,只要有一家刊出了消息,就足够逼得谭锡白出家清修去了。想到这里,心中自是好大得意。
结果第二天,果真有两家无惧的小报刊出了这消息,虽是小报,但牵扯上谭锡白的名头,渐渐就传成了一件大事。谭锡白如若辟谣,便是说自己不肯捐款,也无侍佛之心,如此难看之事,做出来不过白扫自己的颜面,月银料得他是不会如此。
再隔了几日,谭锡白果真去了静安寺中,这一次乃是他亲自给几个大报一起刊实的消息。月银将报纸往手中一拍,心笑道,你这臭小子,不自量力,我偏要你连着三个月一个女人都碰不得。
如此想得,心中好笑起来,埔元叫她也充耳不闻。埔元再唤一次,月银方才知觉,问道,“怎么了?”埔元道,“下去看看,操场上有人动起手来了。”月银心里一惊,只道莫不是自己如此作为,谭锡白生气了来找麻烦吧?赶紧随了埔元奔下楼去
及至跟前瞧了,动手的一个是学校的门房,另一个却是康逊。那门房四十多岁年纪,别的好处没有,单是身子强健,相比之下,康逊瘦的如一支竹杆,动起手来,便是挨打的多,打人的少。两人撕扯着,嘴里不清不楚,不知道说得什么。也没有人敢去拉架,直到埔元来了,方才指挥几个男生把两个人拉开。
眼下两人都带了伤,不过伤轻的门房给几个学生扶着,伤重的康逊却倒在地下。
月银见状,赶紧走过去,和埔元一并把他扶了起来,问说,“你怎么样?”康逊往地下啐了口血,恶狠狠瞪着门房。门房说,“你这个人也不讲理,我说了不能进来。”康逊道,“我也说了我过去是这里的学生,来看看老师同学的。”那人说,“你证件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我怎么能放你进来呀,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呀?”康逊听了,又是生气,月银埔元赶紧一左一右拉住了。月银道,“好了好了,大爷,这的确是我们同学,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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