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道:“我想问你,为什么不杀了梁士奇那狗官?”梁士奇?永璘在我耳边低低道:“是原驻西域的总督,现在任淮扬太守。”那是贬职了,看来永璘也未必喜欢他。三哥道:“我杀不杀他是我的事,你想杀自己动手便是,何必管我?”永璘卟哧笑了起来,这下可惹恼了那个女子,剑尖一挑,指着永璘,问:“是不是为了他?”虽然距离甚远,我还是不禁皱眉,道:“有话好好说便是,干嘛用剑指来指去的,真没规矩!”她轻叱一声,挺剑便刺我,三哥拔剑架开,冷冷道:“你想伤我小妹?只怕还差了点火候。”那女子吃惊:“她便是萧观音?”什么乱七八糟的,永璘也皱起眉,看着那女子,三哥笑了笑,道:“不错,你最好别惹她,不然不但我放你不过,她身边那个男人更是放你不过。”那女子哼了一声,道:“我怕他何来?”那即是说怕三哥了。三哥道:“我这几天有事,待这儿的事完后,我自会去找你了结此事,你走吧,不然别怪我不客气。”那女子长笑,出剑,三哥只是用剑架开来剑,并未还击。听得数声叮叮之后,三哥气定神闲地立着,那女子却踉跄几步,站定后,咬着唇望着三哥,颇有幽怨之色。三哥淡淡的神色,问她:“还要比么?”永璘又忍不住笑了,对三哥道:“她又不是来比剑的。听你日常说江湖儿女多豪迈,怎的在此事上比寻常女儿家还要扭捏?喜欢便是喜欢,又何须掩饰?”周围的人都笑了。那女子的脸一下子红了,看了三哥一眼,见三哥没反应,不由恼羞成怒,道:“我先杀了你这个昏君!”三哥再次架开她的剑,喝:“你胡说什么?”话音未落,一声短笛,那女子喜道:“师姐,快来,有人欺负我!”永璘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倒是比朕的稚奴还会撒娇,明明是你仗剑欺人,却偏说别人欺负你,有趣!”我笑嘻嘻地看着他们斗口,也不开言,瞧上去,三哥是不大喜欢她的了。
“你又惹祸了!”那声音轻柔地道。我惊讶,这声音如此好听,随着这声音,飘然落下一个白衣女子,容长脸儿,目光如水,温厚可亲,我对永璘道:“好标致的女子!”他笑笑,在我耳边道:“仍比不上朕的稚奴。”我冲他一笑。“师姐!”先前那女子冲白衣女子施礼后,一指萧子风嗔道:“他欺负我!”白衣女子好脾气地笑道:“萧三公子不是这样的人,走吧,跟我回去,别再惹事了。”回头对三哥道:“师妹多有失礼,三公子勿怪。”三哥点点头道:“好说。”白衣女子的目光转向永璘,却怔了怔,永璘笑笑,她的脸更红了,转过头,拉了蓝衫女子的手,道:“走吧,别淘气了。”蓝衫女子甩开她的手,道:“师姐,你怎的总帮着外人?”白衣女子微微笑道:“是你先闯入人家的地方,自然是你先不对。”
永璘笑对三哥和我道:“总算遇到一个讲理的了,三郎,她是谁啊?”三哥道:“她是青城派的掌门大师姐许琼,那个是她的四师妹顾嫣然。”永璘点点头道:“名字换换倒更贴切些。”三哥道:“其实皇上见过的,上次去西山为娘娘许愿请香,在山门遇见过。”永璘道:“难怪有点眼熟。”我狠掐了他一下,为什么不跟我说?他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那白衣女子许琼道:“可惜我当是不知道他是皇帝,不然定要逼他放了陆大人。”永璘笑笑,道:“有三郎在,谅你也没那么容易逼问朕。”忽的身子一抖,我忙扶住他,问:“又痛了么?”他点点头,我道:“进屋去吧。”叫人帮我扶起他,正要走,那许琼忽问:“你得了什么病?”我道:“三哥,送她们走吧,别吵了皇上。”
那女子忽然欺进身来,三哥忙剑指她面门,想迫她回身自救。她左一晃右一闪竟绕了过来,伸手便来抓永璘,我又惊又怒,伸手去推她,她手腕一勾一带,我立即被拉了过去,她的手指已捏住我的脖颈,三哥的剑也已顶在她后心,沉沉道;“放了小妹!”她道:“以我一命换萧观音一命,也不算枉了。”竟凛然不惧。永璘怒:“你敢伤朕的稚奴!”挥手,羽林上前,她的手立即一紧,我登时咳了出来,永璘忙止住羽林,三哥道:“许琼,我与你本无仇怨,但你今日伤我小妹,我却容你不得,反正我小妹已预备一死,你下手吧……”“三郎!”永璘忙道叫:“不可!”
许琼道:“你似乎得了腰带疹之类的疾病。”三哥道:“你有法子治?”我大喜,她既知病名,当有办法。“此乃不治之症,”许琼沉吟着道:“不过可以试试,有一种草药或可有效,只是远在峨嵋。”三哥收剑入鞘,道;“我去取,麻烦姑娘指点。”许琼放开我,永璘立即拉过我,问:“你怎么样?伤了哪里?”我摇摇头,看着许琼,道:“你如救得了皇上,我什么都答应你。”她看了我一眼,冰冷地道:“我凭什么要救他?”我给她问得一怔,这问题倒是难以回答,料想什么皇上重要啊之类的话,并不会使她放在心上,三哥道:“他是我的朋友,我自当使他活命,只要姑娘帮得此忙,日后定当报答。”许琼打量着三哥,顾嫣然拉拉她的衣袖,低低道:“师姐,答应他吧。”显是希望能以此博得三哥的好感。许琼看看永璘,脸更红了,道:“萧公子,你跟我来吧。”我忙道:“三哥,上林苑有上好的马,你们骑了去,务必快去快回。”三哥点点头,冲许琼道:“许姑娘,我需交待些事情,一个时辰后我在醉仙楼与你相约如何?”她点点头道:“便是这样。”一拉师妹,飘身而去。
三哥帮我将永璘扶进殿中,放在床上,对我道:“我去取药,这几天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等我回来,懂了吗?”我点点头。他道:“我现在跟陆天放交待医药,你别让人来来打扰。”看向永璘,握了握他的手,目光坚定地道:“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永璘已痛得浑身是汗,但仍咬着牙道:“朕等你,你——一切小心!”三哥点了点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复杂,转身出殿。我陪着永璘,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104.君主垂危拟遗诏
此后的每一天,永璘的情况都一天比一天差,痛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虽然一直喝药,却无甚效果,看着他咬牙忍痛的样子,我的心都要碎了,可是又帮不了他,心中那份煎熬更是难受无比,恨不能以身相代。他的腰上的痘疹已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也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使他无论躺卧坐立都疼痛无比,三哥说过,一旦痘疹首尾相接,布满腰际,便是无救了。我日夜都查看着那些疹子,提心吊胆的,祈祷哥哥早日回来。
永璘又一次痛的昏了过去,我在佛前跪经,跟佛祖许愿,只要救得了永璘,愿自请减寿,李大用和刘全都看着我,目光又悲伤又同情。我跪伏在地,禁不住失声痛哭,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稚奴——”永璘轻轻叫,我忙起身,擦去眼泪,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道:“皇上,臣妾在这儿。”他看看我的眼睛,问:“你又哭过了?”我不语,他轻叹一声,道:“朕的稚奴,真是水做的……”“皇上,”我劝:“您养养神,别多说话了,臣妾在这儿陪着您。”他道:“不,朕有旨要传,你唤人进来。”所谓人,其实就是顾命大臣,这两天一直轮值在殿外,随时准备听永璘遗命的。我难过,刚叫了一声“皇上,”他便笑着止住了我下面的话,道:“趁着朕这会儿还清醒,早些交待了也好放心,叫吧。”我擦干了泪,整整衣服头发,跪在地上叩了个头,道:“臣妾领旨!”走出去,叫进永琮,郑永基,庄士达,萧子庭,邱行恭,窦凌苍,冯卫等几个人。
他们跪下叩头,我扶起永璘坐靠在床上,喂他喝了几口水,他道;“萧子庭执笔,替朕拟写遗诏吧。”几个人脸色都变了,叩下头去,悲呼“皇上——”“写吧。”永璘道:“朕怕是没多少时间了。”几人抬起头,我冲大哥一使眼色,大哥起身,走到案前,刘全研墨,大哥执笔。永璘道:“朕少年即位,赖太皇太后扶持,平三老之乱,诛邓氏,伐西域,兴农桑,振科举,夙夜勤谨,唯恐天下不治,旦夕用功,唯盼四海清平。然天不假寿,至罹重症,在此生死之际,特颁遗诏如下:朕大行后,即奉皇太子玄云即位,太皇太后辅政,顾命浏阳王永琮,右仆射郑永基,工部侍郎庄士达,吏部侍郎萧子庭,内羽林督领邱行恭,九门提督窦凌苍,京兆尹冯卫赞襄国事,愿诸位齐心辅僻幼主,孝敬太皇太后,完成朕的遗愿,荡平西域,天下大治!”几人叩头:“臣等领旨,谨誓愿于陛直辅僻幼主,孝敬太皇太后,天地可鉴,如有违誓,人神共诛之!”誓愿已毕,永璘歇了一会儿,看看我,道:“萧皇贵妃自侍奉朕以来,恭敬谨慎,尊上爱下,贤德兼备,纯孝共见,今着加封为孝诚仁皇后,朕大行后,尊为皇太后……”“皇上,”我低低打断他,道:“臣妾愿追随皇上,永远侍候皇上,求皇上恩准臣妾随葬!”所有人都抬起头,震惊地望着我,他们虽知永璘宠爱我,但无人相信我会为他殉葬,永琮的目光更是复杂,伤感,绝望,钦佩,嫉妒,一一在眼中掠过。大哥望着我,既伤心又赞赏。永璘盯着我看了半晌,改了口:“朕大行后,如萧皇贵妃殉葬,着即加封为孝诚仁贞纯慈慧贤德淑婉义敏圣善皇后,与朕同葬于乾陵。”顿了顿,又道:“不必再行另置棺椁,即葬于朕的棺椁之内,以了朕与皇贵妃之愿。”我道:“谢皇上殊恩。”这是从未有过之事,自来帝后虽可同葬于一陵,但都分开而葬,不能并棺,墓室也要分开,以示男尊女卑,皇权至上。永璘不但连我的谥号都想好了,更破例让我与他同棺,那是将我放在了与他同等的位置上了,大臣数度震惊之余,都大瞪着眼看着我们,似乎有点不知所措,连遵旨的话也忘了说,只楞楞的跪着。永璘怒色闪过,哼一声:“你们不遵朕旨么?”他们方醒悟过来,叩头道:“臣等遵旨!”永璘道:“浏阳王怀萧侍郎留下,其他人跪安吧。”除了大哥与永琮,其他人叩头退了出去。
永璘说了这许多话已颇为吃力,闭目休息了良久,才睁开眼,我忙端上参汤给他喝了几口,他才道:“永琮是四弟,萧子庭是我内兄,你们都是朕的至亲,有一件生要的事朕要托付给你们。”两人叩头:“臣等愿奉皇上旨意。”永璘道:“皇长子虽为太子,但资质过于平庸,不堪大用,朕与皇贵妃之子玄成聪慧,但年龄太小,故朕要你们听好:七年之后,待皇三子长成,即废皇长子之帝位,传于皇三子玄成,你们听明白了吗?”两人对望一眼,不敢回答。我低低道:“皇上,这么做无异于篡位弑君,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啊——”永璘道:“朕自然知道,决不让你二人为难——李大用!”李公公走过来。永璘道:“去将朕的另一份遗诏拿来!”李大用走到一幅巨画前,移开画,打开暗格,取出一份黄绫诏书,捧到床前,永璘道:“念!”李大用打开诏书,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三子玄成,聪明颖慧,谦度有礼,勤奋好学,纯孝宽容,深肖朕躬,朕意将皇位传于皇三子玄成,着浏阳王永琮,左仆射萧子庭共同辅政,钦此!”原来他连大哥后来的爵位都立好了。“给他们看看!”永璘道。两人接过看了看又还给了李公公。“朕已加盖了御玺,”永璘道:“这份在朕死后将由太皇太后保存,七年之后再行颁旨。二卿可即奉旨行事,将朕皇长子幽于长宁宫,永不赦出,明白了吗?”说到后来语气已颇为严厉。两人含泪叩头领旨。“你们去吧,”永璘疲惫地道,额上全是冷汗,痛又开始发作了。我示意他们速速离去,两人均看了看我,叩头离开。
我和李大用扶永璘躺下,他痛得难忍,又挣扎着坐起来,脸色发灰,浑身颤抖,紧紧咬着牙忍着痛,那只手已将我的手捏得发白,我低低道:“皇上,臣妾吟诗给你听吧。”他不答,似已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低吟道:“上邪,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山财贸棱,江水为竭,科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他闭上眼,抖得更加厉害,李大用已悄悄传进了太医们,都跪在地上等旨意看脉。我再度在他耳边低吟:“枕前发尽千般愿,欲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砣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加南面,休即未能休,要休且待三更见日头。”他的唇微微抖动,我凑近前去,听他断断续续地道:“华……华……山……畿……”我点点头,道:“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爱若见怜,棺木为侬开。”未及吟完,永璘忽然停止了抖动,垂下了头。我大惊,忙叫:“皇上!”放下他来,陆天放等忙上前看脉搏,过了良久,他转身跪了下来,悲声道:“娘娘,皇上——龙驭宾天了!”我的头一下子晕了,他……就这么离我而去了么?他不是说要护持我的一生,陪伴我的一生么?周围哭了起来,这一声反倒提醒了我,我道:“不准哭!”声音冷而生硬。他们吓得止住了悲声,呆望着我,无助又茫然。我道:“萧子风回来之前,谁也不准将这个消息传扬出去,否则即行乱杖打死!听明白了吗?!”他们怔了一会儿,忙叩头道;“遵娘娘懿旨!”我对御医们道:“你们都下去,在偏殿候旨!”对刘全使个眼色,他微一点头,领太医们去偏殿监视起来。我深深吸口气,叫:“李大用,拿参汤来!”李大用端来了参汤。我让他帮忙看了永璘的痘疹,并未相接,于是让太监们放平永璘躺在床上,道:“撬开皇上牙关,把参汤灌下去!”李大用领人上前,撬开永璘的牙关,将参汤灌下去。我道:“你们去吧,我陪着皇上!”将永璘的手握在手中,他的手并未变冷,尽管已察觉不到呼吸,以前都是他暖着我的手,现在该我来暖他了。
105.施圣手三郎回天
就这样坐着陪他,每隔一个时辰叫人灌他一次参汤,时不时跟他说会儿话,我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三哥道:“小妹!”方才醒悟尚在人间。
三哥急步走到床边,搭了搭永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