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永璘拉了拉衣袖袍角,整理他的衣衫,就便儿道:“你这两个兄弟没一个不让人操心的,皇上事儿多,没时间看顾,我看早点给他们说个媳妇儿,敢怕就好了。”永璘笑道:“你说的是,朕放在心上了,改明儿就叫人留意着便是。”伸手替三哥擦擦额上的冷汗,望着三哥道:“记得小时候有次四弟生了病,烧了三天,朕也是这样守着他,心中害怕极了,就怕他出事。好容易哥俩儿都平安长大,又要为他们受伤担心了。”我道:“皇上手兄情深,真是个多情君主。”他笑:“又学会拍朕的马屁了?怪道皇祖母说小心你的迷魂汤呢。”我笑道:“皇上昨儿没睡好,又上了早朝,定是累了,也去休息一会儿吧,这儿有臣妾照应着呢。”“朕不累,”他道:“三郎教了朕一点儿吐纳之法,挺管用的。”我道:“他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皇上别信,更别学,不然伤了龙体就不好了。”“你不懂这个,”他忍着笑着:“少插口吧,若是闲着没事,把窗边台子上那些奏折给朕工工整整抄出来,认真些儿,别龙飞凤舞的,叫人看着累。”“是。”我便过去帮他抄奏折。
49.内兄龙弟一家亲(下)
三哥本来身体好,宫中又多好伤药,故而第二天已能坐起,在床上盘膝合目,吐纳采气,我同永璘见惯了倒不觉奇怪,永琮大为惊奇,问永璘:“这便是传说的长生不老之法?”永璘道:“长生不老是没有的,听他说益寿延年倒是管点用。长春真人跟张三丰都活了一百岁,许是跟这个有关。我们出去吧,他练这个时最不喜人打扰。”
我们走到外殿,永琮忍不住道:“皇兄……对子风胜似兄弟。”永璘哼了一声,道:“我待你便差了么?母妃去世得早,我生怕你为宫中小人所害,一直战战惊惊护着你长大,你倒好,连朕的爱妃也敢想,真是好兄弟呢!”听上去,他已解开这心结了,我不由高兴。永琮笑了一下,道:“娘娘对皇兄一往情深,臣弟想也是白想。”“你还有脸说?”永璘道:“朕真想再抽你一顿!你若不是朕的亲兄弟,朕早打发你去见父皇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你也敢想?真真辜负朕栽培你的一番苦心。你瞅贵妃作什么?还指着她替你说话么?”永琮道:“臣弟不敢有这种念头。”“不敢就好,”永璘道:“时时刻刻记着那是你的皇嫂,便知该怎么做了。你不比子风,他非官非民,就出了事,凭他的本事,泛舟隐于江湖,谁能奈何他?你是先皇之子,潢潢天家,起坐八方的大将军,出了事,朕都周护不了你,你往哪儿逃去?带兵擅闯仪门,仗剑直犯宫禁,若不是太皇太后跟贵妃给你圆乎了事儿,你这会儿还不知在哪个牢里待着呢。真真朕想到这些气起来,恨不能打发你去替父皇守陵,反省自己的过错。”听到守陵,我倒想起刘全来,改天赦他回来,他老成,做事稳当,倒是挺让人放心的。
三哥披发赤足出来,永璘见了便笑:“真正是个散人了,赤足披发,玉颜飘洒,只是这个袍子是朕的,太正经八百了,改明儿叫他们给你做件鹤氅,只怕更衬你呢。”三哥笑道:“好,皇上既许了我,可别到时候又说忘了,让我空等。”瞧气色是不大相干了。
我招呼他们用了膳,三哥道:“皇上,求您件事儿。”永璘向我跟永琮笑道:“朕可得小心着点儿,别中了三郎的套儿。”三哥笑:“不下套儿,昨天劫牢的是我的几个江湖朋友,也是为了陆大人,请皇上开恩放了活捉到的人,别再追究,他们出于义气,并无其他目的。”永璘问:“他们那么骂你,你还替他们说话?”三哥道:“一点误会而已,不用那么较真儿。”永璘边想边道:“虽如此说,朕倒不能不替你打算一下——这样吧,你传言江湖上的朋友,让他们明晚劫牢,我会告诉刑部放你们进去,朕不怕他们救人,也信的过陆德宜不会跟他们走,算你对江湖上的朋友有个交待。”三哥抬手一揖,笑道:“那我先替他们谢谢皇上,不过刑部总要抵抗一下,不然就显得太假了。”“这个自然,”永璘点头:“朕还可以再给你一个人情:清江府大牢中关着一个人,你知道吧?”三哥笑道:“大半个江湖都知道,三青帮的帮主马大江。江湖上劫了几次都没劫成,清江府尹是个能干的人。”永璘道:“这个人我也交给你了。三青帮在江湖上势力很大,做事忽正忽邪,令朕头痛得很。这个人关着也是个祸害——为他死了不少人了——不如放了。不过朕也有言在先,如他再犯事儿,朕定杀不饶!就好比一个苍蝇,虽不伤人,但成天嗡嗡的,也吵得慌。你让他们安份点,别尽给朕那些大小官吏添麻烦。朕是要老百姓安居乐业地过日子,谁坏了朕这个章法,谁就是朕的敌人,朕对敌人是从不会心慈手软的。”三哥皱眉:“这我明白,不过那些个识字不多,头脑简单的人未必明白。皇上的意思我知道了,总会慢慢儿告诉他们的。他们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搅扰或许有之,谋反是决不致于的。只要百姓安居乐业了,跟他们走的也不会多,他们也就掀不起什么大浪了。”“哼,朕就知道你要为他们说话!”永璘道:“你们啊,都是一群目王法的刁民!”三哥笑:“目无王法是有的,刁民在下一定不是,刁民若和皇上同桌吃饭,那皇上岂不成了包庇刁民之人?”“你惯就这么油嘴滑舌的。”永璘也不由不笑。
我见永琮一直没得机会说话,便道:“所以到底口乖的人占便宜,象我跟四王爷这样拙口笨舌的,难免就吃了亏,惹皇上厌弃了。”“你还拙口笨舌?”永璘“恨”笑:“你若拙口笨舌,天底下也没几个会说话的了。老四直来直去,虽然有时话不中听,倒是个老实人。”永琮一笑,也不言语。我心下不免怜惜,听永璘前番话意,是很爱惜这个弟弟的,唯之爱,便不免过苛,习惯了在他面前正经八百的样子,放不下长兄的架子来说话,倒不如与三哥般亲热。便斟酌着话语道:“三哥跟臣妾年龄相近,是最无拘的。其实家中兄姐中,大哥心里最疼我,只是长兄为父,我父亲过世的早,大哥唯恐慈母爱纵,弟妹们不成器,故而每每心中以严父自视,不免严肃刻板。弟妹们看见他一张脸,都不敢轻易说笑,故反失了亲近。所谓爱之弥深,责之逾切,不过是望弟妹们成器,不负老父在天之灵。其实大哥何尝不想象三哥那样,与弟妹们熟络无拘,任性嬉闹?只是责之所在,不得已而为之。大哥心里怕也不是不难受的。”永璘频频点头,斜了永琮一眼,叹道:“你说的何尝不是?”永琮低下头,道:“臣弟不知皇兄拳拳眷爱之心,每每滋事让皇兄操心,真是惭怍无地。”“自家兄弟,不必说这等话,”永璘叹道:“朕知你见朕与三郎谈笑无忌,心中难免感触。朕表面上对你们不同,心底是一样地看待,三郎与我相识不过年半,你与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更是深厚。朕但盼你懂事成器,也可告慰母妃父皇的在天之灵,不枉朕对你的一番苦心了。”永琮眼圈红了,哽咽道:“臣弟一定不负皇兄所望,以慰君心。”永璘点头:“如此就好。”我恐再说下去气氛不免悲伤,便道:“前日闽南贡的有球般大小的枇杷,鲜美多汁,皇上说王爷爱见这个,因不知你是否在营中,故而还放在那里呢。今日趁便带了去吧。”叫人去拿。“臣弟谢谢皇兄惦记。”永琮道:“臣弟尚有些军务未了,子风既已无大碍,臣弟也该回去料理这些事情了,臣弟告辞!”永璘道:“那你去吧。平日少喝点酒,狂灌滥饮的,不惟失态,也伤身体。”又摆出了长兄的面孔,看来是改不过来的了,我心中暗暗叹息。“谢皇兄。”永琮退了出去。
我不禁埋怨:“我苦口婆心的,刚说的好些,你这一拉脸,岂不是让我先前心思白费?”“不白费!”他搂着我呵呵笑道:“你让他明白朕的一番苦心,让朕得回一个好兄弟,朕感激得很呢。”三哥在一旁咳嗽一声,道:“那我也回去了,三天不见影子,娘又要惦记我会否闯祸了。”我才想起这个,忙道:“你见一下娘,便回你新宅子养伤去,别叫她见了你的伤,又该担心心疼了。”“嗯。”三哥答应。永璘叫人也拿了枇杷来叫给我娘捎带去。两人走后,永璘叹了口气,微露倦色,我道:“皇上两三日没休息了,去床上躺一会儿,有什么事臣妾再使人叫你。”他大约真的累了,也没拒绝,只道:“稚奴不要走,就跟这儿陪着朕,朕醒来不见你,心里空落。”“是。”我柔声道:“皇上放心睡吧,臣妾不走,就在这儿守着皇上皇儿。”听到皇儿,他不禁笑,我叫人侍候他更衣休息。
50.絮絮喁喁说体己
太监来禀欣嫔过来送东西,我怕惊醒了刚睡熟的永璘,便走到殿外去见她。
她穿了件藕合色芙蓉宫服,倒也显得年青娇丽,见了我蹲身道:“参见贵妃娘娘。”“起来!”我扶起她,道:“姐姐越发妖艳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怎比的上贵妃娘娘倾城之色?即便孕育龙胎,也一样秀色夺人呢。”这次怀孕不比上次,早早便显了身,自然是不大好看的,我装没听出她的讥刺之意,道:“姐姐前来,可是有事要找皇上?”她道:“臣妾闲来无事,做了点茄鲞,皇上当日最爱进的,另外还有几样时新小菜,给娘娘开胃的,听说皇上今儿没听侍讲,便巴巴儿赶来孝敬了。”我笑道:“多谢姐姐费心,惦记圣上,也关照我,我替皇上和自个儿谢谢姐姐的苦心了,只是皇上这两日批折子太累了,这会儿正在歇息,等皇上醒了,我定将姐姐的心意呈给上,皇上必定欢喜呢。”
本来说到这儿,识趣的就该谦谢告辞了,她偏偏不走,看了屋子一眼,道:“皇上睡了吗?唉,这皇上日夜勤政固是好的,也要保重自个儿身子,这宫里宫外不就指靠着皇上一个人么。”反而提高了声音。我心下暗恼,她为了引永璘注意,竟不顾他的身子,打扰他休息。实在可恨!脸上也不得不带着笑,道:“谁说不是呢?”“娘娘日夜侍候皇上,该多劝劝皇上体恤自己的身子,才是万民之福。”她接着高声道。我只好道:“姐姐说的是。”屋中咳了一声,听永璘的声音问:“谁在外头呢?”到底是惊醒了。我愈加着恼,欣嫔已道:“皇上,是臣妾!”“欣嫔啊,”永璘在内道:“进来吧。”她满脸喜色,看了我一眼,得意洋洋地进去了,我更气,胸口发闷,直欲作呕,生生忍着也跟进来。
欣嫔回了送来的东西,永璘只淡淡地嗯了一声,道:“难为你还惦记着朕,把东西交给贵妃吧。”她便有些讪讪的,永璘问:“公主好吗?”她一听又来了劲儿,道:“公主好,会说好些话了,一个劲儿地要见父皇,还说要给皇上摘果子吃呢。”“嗯。”永璘道:“好生教养,得空教她认两个字,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到底也是皇家公主,一个大字不识也是不成体统的。”“是。”她气势矮了许多,她自己识字不多,自是无法教养女儿。我心头烦恶,可她不走,我若吐了,她必认为我矫情撵她,故此只能强自忍住,按着胸口,永璘道:“那你去吧。”“是。”她委委屈屈蹲了身,看了永璘一眼,又看看我,我连口也不敢张,自是无法替她说话,只强笑点点头,她转身走了。
看她出了院子,我再也忍不住,冲到盂前呕吐。这一下憋得久了,直欲把胃都翻出来,酸气一阵阵上顶,冲得满脑门子酸气,发胀,实是难受之极,永璘一边拍我的背,助我呕出酸水,一边叫人拿酸梅汤来。
好容易呕干净了,我漱了口,接过酸汤喝了两口,才舒服些。永璘轻轻问:“好些了吗?”我正为反应难受,又为刚才的事生气,忍不住发作道:“还不是因为你?非要什么皇子,否则我何必受这份罪?”他一笑,也不以为忤,扶我坐下,道:“难为你受苦了。”听他温言相慰,我的气使不出来,只好长叹一口气,道:“我心情不好,你别怪我。”“是朕为了皇儿让你受罪。”他道:“朕之错,怎么怪得你?”我止不住笑,他倒是明白。“来,枕着朕的腿,你也休息一下。”他轻叹:“这个孩儿真的够折磨人的。”我缓缓躺下,枕着他的腿,道:“是臣妾不对,反应大,影响了心情,冲皇上发了,皇上别恼臣妾。”他捋开我的头发,在我脸上轻轻一吻,道:“你聪明贤慧,文才又好,识大体,将来教养孩儿定能守住朕的基业,朕之所以只想让你生子,便是有这个原因在里头。当然,朕爱你,也希望有你跟朕的亲骨肉。你不会怪朕吧?”我笑:“皇上说的这么可怜,臣妾还能说什么?左右都是命呗。小时候常听娘说爹是她的魔障,皇上也是臣妾的魔障。臣妾不怨。”他又轻轻叹息道:“欣嫔什么样儿你也看到了,她的公主痴顽得紧,现在还只晓得吃睡,那两个皇子你素日见过,心里自也明白他们成不了大气候,前玉妃的女儿倒是好些,可是娘是这样,朕怕她将来跟她娘一个性子,那也就废了。所以着如妃看顾。如妃人老实,又不争不妒,性情是好的。”我道:“皇上想的周到。”起身喝了酸汤,仍复躺下,道:“臣妾不好,没能阻止欣嫔,打扰了皇上休息。乃至皇上心思郁结,是臣妾之过。”“她立意要吵醒朕,朕知道她是想让朕去她那儿,哼,朕就偏不给她这个恩典!”我笑道:“皇上就这点不好,眼里揉不得沙子。这皇宫虽大,就只一个皇上,又这么潇洒俊美,貌若潘安,才比子建,业超秦汉,怎么怨得别人想呢?皇上素日体贴温存,是个最懂女人心事的,还为这个事计较?”他笑了起来,道:“你给朕送了那么多顶高帽,无非是想劝朕多去去其他嫔妃处,这招你使过多次了,朕不上当。朕喜欢跟你在一起,谁也拉不走朕。你也别想推朕走,这事儿也别提了。你别的都好,就这点最招朕烦。”
我伸手抱住他的腿,道:“臣妾何尝想这样?”“那就不准再说!”他立即打断了我的话:“我知道你不怕招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