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说内府有胆子将人履历给改掉,只是其中遗漏了不少关键。
皇帝带着李晟回来的时候,蕙如正指着纸问孙嬷嬷:“为什么景氏这父亲一栏里只写着父已殁?连个名姓也没有吗?”
誊本是内府的掌事太监让人抄出来的,孙嬷嬷哪里会知道,只能摇头。
蕙如又指着另一张纸问她:“苏氏这个,父母兄弟都有,怎么祖父祖母这里又空着?”
孙嬷嬷只能赔着笑说:“应该是人都没了,所以就没写上去吧。”
眼角余光正瞥到皇帝进来,蕙如说了一句:“瞧着也没什么问题,就先这么着吧,回头还要请太后指两个嬷嬷来王府,再教教她们规矩。若是教得好了,再给她们开脸收到房里也不迟。”
皇帝端凝着一张面孔,硬梆梆来了一句:“用不着了!”
“陛下!”蕙如吃惊地站起来,退到一边行礼。
偷眼看了看李晟,见他对自己挑了挑眉,知道那边都说清楚了,心里也安定了下来。
见皇帝脸上还带着几分怒气,太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让孙嬷嬷从蕙如手里将誊本又拿了去与皇帝看。
“哀家瞧了瞧,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到是苏氏的父亲曾做到四品,她又是嫡女,身份并不低下,怎么会只做了个普通的宫女?倒是有些奇怪。”
太后身边站着的一位嬷嬷笑着说:“娘娘不知道,有些官家会特地将出色的却因为年纪小而没赶上选秀的女儿送到宫里头来,想着或许能沾沾皇家雨露,将来长大了能入了皇上的眼也好,或是宫里娘娘们恩典将她们许给宗室里出色的子弟也好。这位苏氏的家里,怕也是这么想着,所以才早早地将人送进来。”
太后听了,叹息一声说:“这些父母却是狠心。好好的女儿不在家里疼爱,却要送到宫里头来给人当奴作婢的。”
“娘娘怎么能这么说,能服侍皇上和各宫的娘娘,那是天大的荣耀呢。”
蕙如抬眼瞅了瞅这位接话的嬷嬷,这么努力地为苏家辩解,只怕早就是皇后的人了。
皇帝看着看着,心里就升起了怒意。
这么刻意地隐瞒,如果不是有上面授意,内府的太监们哪里会有胆子做这样的勾当?
“内府抄这誊本的太监是哪个?”皇帝将手中的纸抖了抖。
“回陛下,是内府二等太监王有福。”
倒真是有福,帮皇后和淑妃掩饰也不知道拿了多少的好处。
皇帝微微一笑,对身边的乐印说:“你去传个话,这人做事马虎,出了差错,就地杖毙。内府管事的总管太监监事不当,驭下不严,拖下去打二十板子,罚俸一年,告诉他,若是不想好好当差,就滚出宫去,想顶他这位子的太监多得是,不差他这一个。”
乐印应了声,匆匆离去。
太后吓了一跳:“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杖毙了那太监?就算是誊本抄得不尽心,打几下板子也就是了。”
皇帝看着一脸惊恐迷惘状的世子妃,确信了此事李晟确是没有与沈氏说,心里有些难过,对李晟说:“你们夫妻回去吧,到底你身子才好,不宜多劳累。你府里的那两个宫人,愿意送回来便送回来,若愿意用着便就当奴婢用,朕让人写了她们的契书送到沈氏手里。此后宫里不会再赏人下去,你可以放心了。”
皇帝如此说,那便是这两个宫人的确有问题,太后站起身来,拉着皇帝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苦笑了一声说:“先让成器夫妻回去吧,儿臣一会慢慢说与母后听。”
一旁坐着的大长公主双眉一扬,对蕙如说:“你们回去,本宫也要留下来听听。”
见宣王世子夫妇都离开了,皇帝喝退了殿内的宫人,却见福宁大长公主稳稳地坐着,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姑母……”皇帝只觉得头疼。
“陛下,云启也是我的侄儿,成器是我的侄孙,蕙如是我的孙女儿。宣王府的事本宫就那么听不得吗?”大长公主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双与先皇酷似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
皇帝叹了一声,从袖筒里将李晟交给他的两张纸拿了出来。
“母后,您一会别气坏了身体。”
太后拿起来细细看了会,过了半天没吱声。
大长公主将这两张纸接过来,看着看着,柳眉竖起,将纸“啪”地一声拍到了桌上。
“本宫这就去昭阳殿和荣华殿走一趟!”大长公主站起身,就要向外走。
“姑姑想做什么?”皇帝叫住她,“朕的后宫,朕自己会管,不敢劳大长公主费心。”
大长公主长袖一挥,愤然转身看着他。
过了一会,才恨恨地一甩手:“好,本宫就看看,皇上要怎么管。”
太后颓然靠在椅背上,面色灰败。
“淑妃虽然行事不妥,到底也只是想以美色|诱人。可是她……她怎么可以让成器收自己的表侄女儿当妾?!”太后又气又急,拍着桌子尖叫起来,“她要让我皇室颜面何存?让成器将来如何见人?那是她亲外甥,是她亲妹妹的儿子!她想毁了成器,毁了宣王,毁了咱们大齐的宗室名声!”
说完,咳了数声,有些气喘不上来。大长公主连忙上前将她抱住,为她拍顺后背。
“皇嫂,您也别气了,总算是成器聪明谨慎,知道先找人查清底细,才没铸成错事。”
太后眼泪流了下来:“哀家当年一心要为皇上娶个贤德的妻室,这才定下的姜家长女,觉得她性情温婉宽和……没想到,居然会出这么恶毒的主意来。她已是皇后,她的儿子是太子,是将来大齐的皇帝,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李晟没有骑马,他陪着妻子坐在马车里,让妻子靠在自己的怀里。
蕙如正在闭目养神。
马车里垫了厚厚的软垫,车厢轻轻地摇晃着,却不觉得颠簸。
李晟靠在车厢上,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妻子低声地询问:“您说,皇上会怎么处置这件事呢?”
、去?还是留?
118 去;还是留,
李晟微微一笑;说,“还能如何处置;总不能为了给你我一个公道,便将皇后废了吧。”
蕙如从他怀里坐起身来,愕然问道,“会废后;”
“不会。”李晟漫不经心地玩着蕙如的手指;“皇后若被废了,太子的储君之位便不能保全。二皇子党与太子党之间的平衡必破。户部一案牵涉甚广,之所以不能深查;也是因为再查下去会动摇国之根本。不过是借此警告一下两边;让他们别太过火。如今皇上龙体还康健着他们就斗得如此厉害,将来若有点什么事,只怕事态会难以控制。”
“只要皇上对后宫两位娘娘不满,有了防备之心就好了。”李晟拍了拍蕙如的手背,“她们都想着自己的儿子能赢,却也不想想,自己的一切都是谁给的。这种事已经触及底线,皇上就算不能明着重重处置,宫里那两位的恩宠也到头了。”
宫里的宫妃若失了恩宠,就失了一切。
不过皇后有太子,淑妃有二皇子,最后到底谁能翻盘,现在哪个也不能确定。
蕙如有些担忧:“如今咱们算是将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全得罪光了,将来要怎么办?”
李晟拿手指轻轻一刮她的小脸,笑道:“你愁什么,皇上正当盛年,咱们还有二三十年的好日子可过呢。”
“可是不管将来是太子还是二皇子登位,咱们都不会得好的。”蕙如叹了一口气。而且到底人家是皇上的亲儿子,这皇位迟早是要传下去的,除非……蕙如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震惊。
“您,您不会是想着要……”
“要什么?”李晟眉头挑了起来。
“要扶助三皇子……”蕙如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三皇子身后没有母家撑腰,又是个书痴,对政事毫不关心,与李晟又甚是相投。
不过这些也只是外间传的,她自己看到的表相,真正的三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性情,只怕只有李晟和三皇子自己知道。
心里不觉有些担心。
她并不想让李晟卷到储位争斗之中去。哪一朝的皇室相争都沾满了鲜血。她只想一家人能安安稳稳,太太平平地幸福度日。
可是男人有男人的追求和目标,她只是后宅中的女子,并不能左右时局。
如果李晟成功,将三皇子扶上帝位,那他就有从龙之功,宣王府自然可以屹立不倒,他们下半生也有富贵荣华。
可若李晟失败,三皇子争位失利,那么不管将来是太子还是二皇子登位,宣王府必成人家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别说爵位,一家人只怕性命都难保。
她的忧心看在李晟的眼中,他只是摇了摇头,用指尖戳了戳她的鼻子:“别瞎想。殿下没那心思,就算我再怎么用力也不成。”
“可是……”
李晟笑了起来:“哪有那么多可是。皇上后宫那么多佳丽,以前只是宠着皇后和淑妃,现在也该换人宠一宠了。他正当壮年,便是过两年多添几个龙子也是情理中的事。日子还长着呢,皇上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培养出更好的来。”
总觉得李晟说的并不完全是心里话。
蕙如心里惴着隐隐的不安,靠在李晟的怀里。
“不管时势如何变化,我都会好好保护你。”李晟搂着她,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
回到府中,李晟让人将景苏二人放出来。
被关了这两日,二人总算知道了这位世子爷的脾气,心里也不敢再有什么大胆的念头,老老实实地跪在下头等着主人发话。
李晟屏退下人,厅里只剩下他们夫妻和景苏二女。
李晟看着面色忐忑的二人,沉声说道:“今日我与世子妃进了宫,在内府里查了一下。”
却是不再说了。
二人心中俱是有鬼的,等了半天不见下文,额上汗就下来了。
李晟只管淡定喝茶,过了半晌,景红袖战战兢兢地说:“不知道世子爷您查了些什么?”
李晟眼皮微抬,脸上似笑非笑着说:“该查到的都查到了,不该查到的,只怕也查到了那么一些。”
蕙如端了一杯茶给他,然后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
“现在你们有两条路可以选。”
听到世子这话,二人不约而同直起了腰身。
“第一,我让人将你们送回宫中,各回各处。第二,留在王府,宫里会有人做好身契,以后你们便是宣王府的奴婢,与宫里再无干系。”
她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们是太后赏赐下来的,是要给世子做屋里人,将来能抬姨娘的人,可是一旦发了身契,她们便是低下的奴婢,身家性命就全握在了主母手里。
特别是苏烟容,差点要昏过去。
她是将来要给李晟当侧妃的,她是家里受宠爱的嫡女,父亲官居四品,母亲出自书香世家,无论容貌、才情,她都是苏家女儿里最出色的一个。皇后娘娘当初会挑了她,也是觉得她能得到李晟的欢心,能在宣王府里占有一席之地。
可是若是签了身契,她就变成了宣王府的奴婢,与苏家断了关联,一辈子要伺候人。
从来没有听说哪个宗室子弟会抬一个奴婢当侧妃的。
宗室里从没有过先例。
苏烟容泪流满面,只觉得满心的苦涩,却又无法吐出来。
她们是从宫里赏到王府的,这么多天过去,总会有人置疑她们身子的清白。回到宫里能有什么下场?景红袖十分明白。
她本就是犯官之后,被充入□的官奴,原本她这样的身份只能待在浣衣局或是尚膳监里做些粗重的活计,是淑妃见她貌美妖娆,才让人提了她去荣华殿服侍。如今娘娘交办的事办不成,别说世子的心,她连世子的头发也摸不到一根,若是回宫,再不能见天日。何况她并不是官家送进来的良家女子,是一辈子的官奴,不能像别人那样到了年纪就出宫嫁人。
深宫和宣王府比一比,世子妃与淑妃娘娘比一比,景红袖当机立断做出了选择。
她向前爬了两步,对蕙如说:“世子妃,奴婢愿意留在王府伺候您。如果您不喜欢奴婢在跟前儿伺候,奴婢针线还行,还会做些江南的小食,无论去针线房还是厨下都可以。求世子妃恩典,让奴婢留下来的吧。”
景红袖表明了态度,苏烟容却有些犹豫。
这与当初皇后应承她的不一样。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进王府给人当奴婢,她将俊美无双的世子视为自己的夫婿,自己将来是要站在他身侧的人。
如今一根大棒砸下来,将她美妙的前景砸了粉碎。
回宫去,便再无接近世子的机会。
可是留下来,她又如何能甘心从此以后为奴为婢?家里的父母若是知道,他们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亲朋故交?
“苏氏,你可想好了?”
清凌凌的声音将她从混沌状态中唤醒,她便见到世子妃那一双仿若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留,还是走?”
她心里不甘,沈氏不过是庶女出身,模样儿也并非顶尖。世子那般的风流人物,身边应该有个更好的女子相配才行。就算不是她苏烟容,也不应该会是她沈蕙如。
这世上哪有不贪腥的猫儿,哪有不偷嘴的男人?
现在是蜜意情浓,等新鲜劲一过,世子还能只守着沈氏一人?
苏烟容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还有胜算。此时放弃未免可惜。正想咬住牙关答一声“留”。却见李晟一双寒意彻骨的眼睛瞥了过来。
“你想清楚了再答。”
苏烟容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那话中的威胁之意是如此明显,让她产生一种,若是一开口,说不定便会被他弄死的感觉。
“蕙如,你带着景氏先下去,我有话想单独与苏氏说说。”
李晟是见苏氏不死心,要下重药的意思了。
蕙如心领神会,带着景红袖走了出去。
关上门的时候,景红袖还不时向门里张望,蕙如回头看了她一眼说:“怎么,你也想跟世子单独聊聊?”
景红袖忙低了头说:“奴婢不敢,就只是有些好奇,不知道世子爷怎么会让苏烟容一个人留下了。”
她九岁就被弄到宫里头,从最低等的粗使宫婢做起,到十三岁被淑妃看中提到荣华殿,四年间什么苦头都吃过,一但拿定了主意,这身份转换得却也自然快速,再没有初来时那副得意劲儿了。
“爷自有爷的用意,你先回翠竹园里等着,明儿宫里来人了再定你的去处。”蕙如下巴扬了扬,守在门外头的范妈妈立刻上前来,将景红袖带走。
景红袖一步一回头,对蕙如说:“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