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妈妈闻言只是笑笑,孝顺又不是请个安就能说是真孝顺的。这时候堵着门口,无非是想为碧珠的事辩白一番,将责任全推到那倒霉丫头身上,好挽回一点自己在嫡母心中的印象。大夫人在二小姐的事上只是关心则乱,想她把持着中馈二十年,内宅里女人们的心思再弯弯绕着,还能瞒得过她去?
菀如还想再努力争取一番,就见陈妈妈掀了帘子从里头出来,脸色发青,神色不豫:“是谁在外头吵吵着,害夫人睡不安生,这么不安生的,还不快快打出去!……哟,原来是五小姐!”陈妈妈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轻轻在脸上抽了一下,“抽你个贱嘴丫子。真是对不住,以为外头是哪个不懂事的丫头在吵,没成想是五小姐,老奴若是刚刚冲撞了,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陈妈妈这种老精油子,方才的话分明就是说给她听的,就算隔着层帘子,以她这么耳聪目明的也不可能听岔了当成别人。菀如一口血堵在嗓子眼儿里,吐吐不出,咽咽不下,只能灰溜溜地败退了。
“呸!养不熟的白眼儿狼!”陈妈妈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口唾沫,“不过仗着夫人打小宠了她几分,就把自己当嫡出的小姐来了。真枉费夫人平素对她那般疼爱。”
“可不是!”阮妈妈拿帕子掸了掸衣角,不屑道,“小小年纪就算计到自己嫡姐姐身上,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碧珠那贱皮子也不知是学了谁去。我瞧着平素孙姨娘还算是个本分持重的,没想到肚子里爬出来的居然是这么狠毒的丫头。”
“你小点儿声,别惊了夫人,省得她又委屈伤心。”陈妈妈翻眼瞪了阮妈妈一眼,“唉,素兰也是个不省心的……”
素兰就是孙姨娘被老爷收房之前当丫鬟时的名字,当年她们几个一同陪嫁过来,这个名字倒有十几年未曾叫过了。孙姨娘年轻貌美,温柔体贴,当年很得老爷的心。但又能怎么样?常姨娘进门之后,老爷去她房里的次数就少了。她只有菀如这么一个女儿,若嫁得好便罢了,好歹能靠着些,若这女儿嫁得糟糕,她一个没有儿子傍身的姨娘,只怕未来的结局也会很凄凉。
陈妈妈和阮妈妈对视一眼,心中都在暗自感叹,幸亏自己当年把持得住,没被那些荣华富贵迷花了眼。所以她们现在还能得到大夫人的倚重,在沈府里做个说话有份量的管事妈妈。若当初跟素兰一样,只怕再没这好日子过了。
谁说姨娘是半个主子?自己的孩子连声“娘”都不能叫,还要天天往大房里去立规矩,老爷也不是能随便就沾的……若论遂心,还不如个有权势的妈子!
过了没两日,恒国公府的三夫人带着儿子亲自来接媳妇回家。大夫人摆了酒席请三夫人吃,席间两家和睦融洽,半点也没提那个怀孕妾室和碧珠的事。女婿被沈大老爷带在前厅吃茶,据说也是其乐融融,翁婿相得。到了傍晚,沈茵如收拾打扮得光采夺目,在自家夫婿惊艳的目光中登上恒国公家的马车,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走了。
跟着恒国公府的马车一起走的,还有沈大老爷养了近十年的一盆金枝玉叶,说那是他的命根儿也不为过。把心尖儿上的珍贵盆栽白送了女婿,沈老大爷抓心挠肝的疼,这火无处发泄,便全堆到了孙姨娘身上,怪她养不好女儿,居然让女儿的丫头爬了姑爷的床,引出这么麻烦的事来,差点坏了两家的亲家情谊。
孙姨娘到大夫人面前哭了半日,本来心情转好的大夫人被她哭得烦了,派人送了她去城外的慈云庵里,帮过世的沈老太爷祈福三个月。菀如在府中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人蔫了不说,再也没以前那趾高气昂的款儿了。
“前儿碧玉在小厨房里受了张妈妈的一顿排头,”竹香性子淳厚,憨直讨喜,后院里的妈妈们对她挺喜欢,又当她没心没肺的,所以有些事情也不避着她说,一来二去,竹香快变成耳报神了。这日午后,她去小厨房端给蕙如熬的鸡粥,还没把粥从食盒里取出来,就贼眉鼠眼地凑上来与自家姑娘分享刚听来的八卦。
“五姑娘说是最近火气大,嘴里起了火疮,要张妈妈用上好的珍珠粉给她炖冰糖莲子燕窝去火。张妈妈说莲子燕窝各位姑娘都是有定例的,小厨房有备,但这珍珠粉却没有,五小姐既然点明了要吃这个,那就先把珍珠粉给拿过来。碧玉一听就不干了,说是五小姐每月月例银子这么多,怎么一点珍珠粉就吃不起了?两边掐了架,碧玉都被妈妈们骂哭了。”竹香一边学着厨房妈妈们叉着腰指桑骂槐的骂声,一边嘿嘿直乐。
菀如一向心高气傲,连带着下面的丫头们也都拿眼白看人。明明也是个庶女,非要端着嫡女的架子,仗着大夫人宠着,平素在后宅里没少欺侮过人。府里老人们各个都是人精,从前看五小姐得势,自然巴结着,现下看大夫人待五小姐大不如前,自然也就怠慢起来。
捧高踩低,说白了,也是人的本能之一。
蕙如把分好的线放回笸箩里,对竹香正色道:“五姐姐到底是府里的正经小姐,你怎么可以跟她们一样不止看笑话,还来学给我听?孙姨娘被送走,她本就心里不痛快,再被下人婆子这么简怠难保不闹点什么事出来。咱们只管守好咱们自己的门户,你机灵着点儿,以后遇上这种事记得要躲远远儿的。”
竹香撇了撇嘴,虽然觉得小姐有些小题大做,但平素都是听蕙如的,既然她这么说了,竹香自然也会照着做。
果然,菀如趁着沈大老爷回来的时候,哭哭啼啼地到了主屋去找大夫人告状。大夫人虽然腻烦了她,但当着老爷的面,自是要摆出慈爱嫡母的样子,免得老爷觉得她在后宅里苛待了庶女。小厨房的妈妈丫头们被大夫人发落了一通,但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并没伤着什么筋骨。虽然菀如此回合是胜了,但说实话,蕙如觉得她败了。
大夫人最忌讳的是什么?是内宅中的人挑战她的权威!特别还是当着丈夫的面儿。哪家的庶女随便就有上好的珍珠粉吃的?一两珍珠粉得多少银子?她主持着中馈,哪一处哪一天不要银子?就连她自己,也没开口闭口要用珍珠粉炖汤。可为了在丈夫面前的贤惠名声,她只能咬着牙从自己的私房里拨出几颗珍珠来研了粉给菀如,这怎么能让她不肉痛心恨的?
那些下人们,看起来被大夫人罚了,但聪明点的都看了出来,大夫人这罚的跟没罚差不多。也就是说,五小姐这状告得不成功,大夫人压根不想理她。那么以后自己不是那尽心地伺候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至于沈老爷,虽没说什么,但他心里也是不舒服的。他虽然是个三品的京官,但有一大家子人要养,他自诩清正廉洁,靠着朝廷俸禄养这一大家子本就吃力了,庶出的女儿还这么不知节俭。若是将来传出去,沈府的清正名声不是要受累?所以等大夫人一处置完下人,大老爷立刻把菀如禁了足,要她一个月内抄一百遍《金刚经》,一百遍《女则》再加一百遍《孝经》。
大老爷的这番处置让大夫人觉得相当窝心,只是这心眼儿暖了没几日,从金陵传来的消息就将她从天堂打下了地府。捏着金陵送来的家书,大夫人脸色惨白,浑身发颤,明明伤心得要哭,脸上却还偏偏要挤出点笑模样来,跟大老爷说:“母亲不是跟三弟在金陵过得好好的,怎么这会子想着来京里住了呢?”
、一人欢喜一人愁
“三弟年后要来京中述职,这两年他在金陵的官声极佳,政绩斐然,想来考绩必是个上上。我听二弟说,皇上的意思是想着三弟也外放了这么些年,该有的磨砺也都够了。康郡王年纪大了,膝下子女少,昌平郡主是康郡王最心爱的女儿,将三弟调回京里,正好也全了郡主的孝道。”大老爷喝了一口茶,满面红光,捋着胡须笑容满面,“这次回京,三弟应该会升一升。”
升一升?沈微然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再升一级该是正二品了。别说大齐立国百年,就数上前朝那两百多年,有几个人能在而立之年窜到那么高位子上的?虽说三叔借了不少岳家的光,但康郡王只是宗室,他所能倚仗的只是宗室里的那点人脉和别人的尊重,要论政绩,那可是他实打实一点点做出来的。
大夫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三叔高升对沈府当然大好,只是这样一来,她好不容易避开的婆婆又要回来跟她住在一起。一想到那个厉害老太太,大夫人就觉得浑身发毛,寒气从脚底板一气儿通到了后脑勺。
“从前母亲舍不得三弟,怕他年轻轻的,郡主又接二连三的怀孕没办法管理内宅,这才跟他们一同去了金陵任上。如今三弟回来,一半儿时间要住到康郡王府上,一半儿时间回沈家来住,母亲自然是要跟着咱们大房过的。”一想到经年未见的老母亲要回来,大老爷既开心又伤怀,眼中闪着泪光,一脸的慕孺。
“母亲年岁大了,也经不得折腾,咱们一定要好好孝顺她老人家。我想了,这几日你赶紧找人将慈安堂整理出来,粉刷干净,将库里收拾一下,母亲最爱的那套酸梨木折枝缠花桌椅和炕屏什么的,统统拿出来洗晒了重新油漆一遍。”大老爷兴奋地站起身,背着手在房里乱转,“对了,此事也要跟二弟好好商量,母亲回来了,家里必要热闹热闹才好。”
看着丈夫一脸喜悦期待地出了房门,大夫人嘴里跟含了黄连一般苦。她苦熬了这些年,好容易暗地撺掇着心疼小儿子的婆婆跟去了任上,上头没了婆婆管制,她萧氏在沈宅里可谓呼风唤雨,一人独大。只是这好日子她还没过够瘾,这老不死的婆婆就要回来了。
一想到婆婆回来,她又得开始立规矩,大夫人就觉得人生灰暗,真是太没劲了!
这些跟蕙如都无关。她跟着姐妹们去上女学,小心翼翼地装着跟女先生识字,为了避免露出破绽,她特意将字写得歪歪扭扭,七零八落,没少受两府的姐妹们奚落。倒是女先生对她的进步叹为观止,以前呆傻的女孩子,早过了启蒙的最佳年纪,居然学字会这么快,而且记得那么牢。字虽丑点,但错的越来越少,学的越来越快,年过半百的女先生以为自己得了个天才的学生,激动之余没少向东主汇报。忙着迎接老母亲回家的沈大老爷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接了个女儿回来……可这女儿长什么样的?他居然有点想不太起来了。
某一日,沈大老爷突然来了学堂,考较起女孩们的功课来。看了蕙如写的歪歪爬爬的一手烂字,沈大老爷摸着胡须老怀甚慰。这个原本痴傻的女儿居然这么快就识了这么多字,简直比他当年给儿子们启蒙时还要厉害。细细打量着蕙如那张七八分似了常姨娘的细致的脸,大老爷感慨着,其实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做那不识字的蠢物就够了。像蕙如这样的,正正好!果然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沈大老爷当夜宿在了常姨娘房里,二人一同回忆起初见时的情意,有了蕙如之后的甜蜜,以及知道蕙如痴傻时的伤心。
“那孩子眉眼像你,我就知道,她日后定是好的。”云雨之后,沈大老爷摸着宠妾那一身细腻柔滑的美肌感慨着。
“多亏了老爷一直顾念着她,就算她傻着也没抛弃……”常姨娘哽咽着,看向大老爷的一张俏脸上是满满的柔情、感激与崇拜,“那孩子开了窍之后便十足十的像老爷您,聪慧又识大体,将来定能为沈家出份子力。只求老爷念在她在外孤苦无依了这些年,宠着她些,莫要给她随便定了人家……妾当年仰慕老爷的清正才学,只想着跟着老爷一生一世,便是为妾也心甘。只六小姐虽是庶出的,看在妾身尽心服侍老爷这么多年的份上,莫要将她送与旁人为妾,总要当个正头娘子……”
“胡说些什么!”老爷揽了常姨娘的香肩,“我沈浩然的孩子怎么可能给人做妾!你放心,将来老爷我必为蕙如挑个好的,出息的,也好给岚哥儿添些助力。”
得了老爷的准话,常姨娘身子全软了,腻在他胸口,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来,你侬我侬又交缠在了一处,直折腾到了后半夜才让值夜的丫头去小厨房里要了热水来。
第二天一早,腰酸得起不来的常姨娘自然推说身体不适没去给大夫人请安。
一向重规矩的大夫人居然没有发火,只因她现在实在无暇去搭兑这小妾,满脑子念头都是那老太太要回来了,老太太要回来了,她这日子可要怎么过!
“咱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蕙如一脸平静,对几个贴身的丫鬟说,“祖母年纪大了,经的事多,特意去讨好她老人家未必看得上。”对着一屋子跟着主屋一起焦虑起来的丫头,蕙如很无奈地笑了笑。
怎么可能不焦虑呢?打小在乡下养着,连老太太面也没见过,怎么可能像其他姐妹一样跟老太太有感情?除了一张脸生的好看,写不出一手好字,做不出一手好针线,识不得多少字,琴棋书画都提不上筷子,你让老太太凭什么喜欢她?
“三少爷来了。”竹香在门外头喊了一声。
“快请进来。”蕙如连忙下了暖炕穿了鞋。门帘一挑,俊秀的少年身上挟裹着一阵寒气走了进来。
沈青岚今年九岁,眉目清俊,有三分像常姨娘,七分像沈浩然。常姨娘是靠着有了这个儿子才得以进了沈府的门,因为怜惜她在外受了几年没名份的苦,又加上不能将痴女儿也带进府里,沈老爷半是心疼半是补偿地让庶子跟在常姨娘身边养。
大夫人原本不乐意,庶子跟着姨娘,将来一定会跟她这个嫡母离心。但当时家里小叔子赶上要外放,大夫人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如何把难伺候的婆婆一起打包送走上,实在也分不出精力再带一个孩子。想着那是一个外室,出身又不甚光明,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教养。庸碌的庶子就算跟她一条心,也没有用。所以她乐得做了这个好人。
青岚渐渐长大,在大夫人面前永远都是腼腆怯懦的样子,大夫人心里更加满意。大老爷对这个长相颇似自己的儿子曾经寄予很大希望,但看他总是这么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失望得很,也渐渐不太爱抱这孩子了。
但蕙如不这么想。自她那日到了常姨娘房里,姨娘把青岚带到她面前,她就觉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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