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就像他的母亲一样,心里一旦拿定了主意,便是不会轻易更改的人。这些年来,他行事一向低调,从来不依仗帝王的爱宠而提出任何非份的要求。人人都当他只是一个没落皇族,是个无所事事的书生。但皇后知道,李晟只是一把藏于鞘中的利刃,一旦他解开心中的桎梏,出了鞘的利刃就便发出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芒。
太子需要宣王这支的力量,只有得到了宣王完全的支持,他才能在与李惟的对抗中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她想让自己人成为对李晟影响最大的人。
李晟是她的亲外甥,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与之为敌。
“你放心,是他自己喜欢的人。”
皇后脸上现出一丝惊异:“喜欢的?为何从未听他说起?”
皇帝脸上浮起嘲讽的笑意:“因为你未必会喜欢。”
皇后跪正了身体,抬头看着他:“他没了母亲,臣妾就如他的亲母,难道还要等陛下赐婚之后,臣妾才能得知自己亲外甥要娶的是谁吗?”
皇帝低下头,看着她,突然一笑:“你放心,虽然他不会娶你们云家或是姜家的女子,但也不会去娶淑妃那一脉的女儿。”
说完振了振衣袖,皇帝迈着轻松的步子走了出去。
不会是她的亲属,也不是淑妃一派家的女儿。
能配得上宣王世子,且在朝中不靠向任何一方的勋贵,如今还剩下几家?
“娘娘,娘娘?”候着皇帝远去方敢回到殿内的宫女见皇后还跪坐在地上,连忙上前要将她扶起来。
“不用你们扶,本宫自会起来!”皇后咬着牙,扶着身边的椅子慢慢站起来,“一会去问问,皇上今儿翻了谁的牌子?”
“是。”
、商议
蕙如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梦;睁开眼睛时,却什么也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在梦里;她的身体和心情都十分的轻松,身边是柔软轻暖的白色棉絮;如云朵般将她重重包围。
“县主,您的头冠。”兰溪见她睁开眼睛,忙向前爬了半步,将沉重的凤冠捧在手里。
蕙如怔怔半晌好不容易回过神;才发觉自己正躺在马车的软垫上。
“什么时辰了?”她揉了揉眼睛。
“差不多酉时初刻;咱们也快到家了。”兰溪拿了梳子,帮她将头发挽起来,拿簪子别住。
快到家了吗?从兰溪嘴里听到这话;蕙如不觉有些怔忪。来了这么久;她已经将沈家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了。想到小院里亮起的烛光,想到老祖母满是慈爱的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就有一股暖流从心底淌出来,让她觉得每一处毛孔都张开,身心都觉得舒适安宜。
但那里毕竟不是可以永远待下去的地方,迟早有一天,她会从这个家出去,到另一个宅子里开始新的生活。曾对祖母说过,女子若能自足,何必嫁人?但那终究也不过是句痴话。从她回到沈府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命运便不能全然握于掌中。前方有许多条路,谁也不知道路的尽头会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自己,看上去的康庄大道,也有可能埋伏着无数的风险。
蕙如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沈家大老爷和大夫人陪着老夫人坐于正堂,等待蕙如归来。
萧氏心里是矛盾的。沈蕙如是常姨娘生的庶女,接回来不过才一年的光景,已经在贵女圈子里出尽了风头。她最担心的,是这个已经被记到自己名下的庶女抢走亲生女儿的风头和姻缘。只是她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这个曾经养在乡下,傻痴得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的丫头,居然会一跃成为大长公主的干孙女,成为御封的惠和县主。沈家现在,除了昌平郡主,只有老夫人是有诰封的。她见了这个女儿要怎么做?难道还要去给她见礼?
可话说回来,蕙如就算是县主,也是她名下的女儿,她如今是县主的母亲,身份自然也要高贵许多。自昨日起,沈家便有无数亲友前来祝贺,看着那些夫人们眼中羡慕嫉妒的光采,萧氏也觉得自己身板硬了许多。
蕙如已是县主了,说不定过阵子,朝廷也会给她个诰封?
正在胡思乱想着,蕙如一身盛装走了进来。
“蕙如给祖母请安,给父亲母亲请安。”并没有她想像中的骄贵,这个庶女儿一进门,便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给她见礼。萧氏连忙起身,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蕙丫头今日辛苦了,大长公主那里没有失礼吧。”
蕙如抬眸一笑:“劳母亲记挂,一切安好。大长公主温和慈霭,侯爷宽和爽直,待女儿十分亲切。”
“如此甚好。”萧氏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老夫人这时才发了话:“累了一天了,让蕙丫头换了常服也好松快松快,过一会便将晚膳摆在慈安堂,一家子一起吃个饭吧。”
萧氏松了口气,忙催着她进屋去梳洗换装。
晚上,一家子围坐在一起,二少爷沈青崧也入了席。原本姨娘是没有资格上桌子的,因为蕙如到底是常姨娘亲生的,老夫人便叫她也一同入席。常姨娘再三推辞,只在一旁摆了张小桌,到底没有坐到主位上去。
菀如面上的痘痕还没消尽,又听到一向瞧不起的六妹妹被封了县主,又惊又疑又气又妒之下口里生了火疮,只躲在房里不肯出来。老夫人知道她这是有心病,也不去管她,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用了一餐。
等到人都散尽,蕙如端了盏冰糖燕窝轻手轻脚到了老夫人的房里。老夫人正打着盹儿,妙音拿着美人锤帮她捶着腿,一边小声儿跟她说着闲话。见蕙如进来,忙站起来见礼。
“县主来了!”
蕙如将燕窝递到她手上,笑了笑说:“快别这么叫我,怪让人难为情的。妙音姐姐还是叫我六姑娘吧,听着才叫亲切。”
老夫人睁开眼,笑着对妙音说:“你们以前怎么叫她便还是怎么叫,别说她听你们叫县主叫得别扭,我听着也觉得生分。”
妙音笑着应了,服侍着老夫人用了燕窝,这才收拾清爽了退出去。
蕙如坐在妙音刚才坐着的矮几上,拿起了美人锤帮老夫人捶腿。
一室清静,老夫人闭着眼过了好半天,才出声问她:“是在大长公主府碰到了什么事吗?为什么到现在也没话说?”
蕙如放下美人锤,看着老夫人,过了半晌才轻声说:“是有事,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对祖母说。”
老夫人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大长公主……她带我去见了一人。”蕙如斟酌着将李晟的事说与老夫人听,“并非私下相会,大长公主一直站在我们中间。世子说,他想娶我为妻。”
老夫人越听越惊,脸上的困倦之意早已烟消云烟:“宣王世子如何会认得你?”
“头回子去荣王府时,曾有过一面之缘。”蕙如连忙解释,“那时候和许多家的姑娘们聚在一起,他和嘉陵县主正巧经过,远远地瞧见了一眼。”
只是远远地看一眼,怎么会相中蕙如?
知道老夫人心中的疑虑,蕙如跪了下来:“有一事一直瞒着您,是孙女的不对,不过因为世子再三叮嘱不可以让人知晓,所以孙女一直瞒到现在。”说着,便将李晟入伙锦绣坊的事也详细说与老夫人听,“世人皆道宣王府家无隔宿米粮,是只余空架子的没落户,是以世子不希望有人知晓这事。”
“所以你与他私底下见过?”老夫人沉下脸来。
“是。”蕙如心中羞惭,低下了头去,“虽然是嘉陵县主牵线,但毕竟于礼不合,这事也是我太过莽撞。不过好在世子是谦谦君子,从未近过孙女身前三步,且我们交谈是在县主的院子里,并非共处一室。事后嘉陵县主也再三跟孙女致歉,说了再不会犯这样的错。”
老夫人点点头。
“他是宗室……”老夫人蹙着双眉,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是将来的宣王。”
“是。”
老夫人默然良久道:“我没想到,这些事你会一一都跟我说。”
蕙如抱住老夫人的膝盖,将头枕在上面:“在蕙如心里,祖母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祖母一切都是为了我,蕙如能有今天,是祖母所赐,本来就不应瞒着您。我也……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老夫人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
原本想等选秀之后便要找人去与莫家说亲,没想到蕙如会被封县主。别说莫黎此时身上还没有功名,便是考上了,只怕也不能配婚县主。
宣王世子是皇室宗亲,身份何其高贵,更难得的是,虽说皇后是他的亲姨母,但宣王府既非太子一派,亦非二皇子一党,在朝中是个散人,皇上也格外优待。若照蕙如所说的,宣王府并不似外界所传那么艰难,蕙如若能成为世子妃,那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姻缘了。
“只是按着朝廷的规制,世子有正妃一名,侧妃二名,姨娘不超六名。”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世子妃好虽是好,但娶妻之时,侧妃也是要一同抬进去的……侧妃是要上玉牒的,也都是从朝中重臣或勋贵家里挑人。沈家在朝中权势不盛,你小小年纪,一过去就要烦着这些后宅的糟心事,我实在是舍不得。”
蕙如默然。
她竟然没有想到这件事……不觉有些头疼起来。
可是若现在去与李晟说不愿,他还能理会她吗?
“我让人叫昌平来,她是宗室里出来的,对那里的门道要清楚些。”
昌平郡主进门时,便见老夫人靠在引枕上正闭目养神,而蕙如坐在一旁则是满面愁容一脸懊丧之色。
“这是怎么了?”昌平郡主被唬了一跳,“怎么了这是?蕙丫头你怎么苦着一张脸?”
“婶娘。”蕙如去与昌平郡主见了礼,噘着小嘴说,“我只是在烦恼……”说着小脸一红,扭过身子不说话了。
老夫人睁开眼睛,让丫鬟出去将门带好,这才叹了一口气,对昌平郡主说:“我如今跟你说件事,你听了莫太惊讶。”
什么事能让我听了也会惊讶?昌平郡主看了看满面通红的蕙如,挑起了眉头。
老夫人刚提起宣王世子,昌平郡主腾地就站了起来,连连摇手说:“不行啊母亲,蕙如可不能嫁过去!”
蕙如转过头,眨了眨眼睛看着三婶娘。
“别说是京里,就算是咱们远在金陵的时候,宣王修道差点把宣王府整个给掏空的事情都传到我耳朵里了。”郡主跺着脚说,“皇上是厚待着这个亲兄弟不假,但谁也经不住这么造的不是?每年宣王要往那丹炉里投多少银子?那数儿说出来得吓死个人。宣王的封邑少说也有二千亩,现在还剩了多少?怕是早就造没了。您看着宣王世子身世清贵,可除了个家世他还剩了什么?总不能让蕙如嫁过去跟着吃糠咽菜吧。您不心疼,媳妇我可会心疼。”
老夫人听着听着笑了起来。
“你这话说的好像蕙丫头是你亲闺女似的。”
“可不就像亲闺女了!”昌平郡主将胸一挺,揽了蕙如进怀里,扬着下巴说,“我家的小蕙如,断断不能到那里吃苦去。”
老夫人按着眉心,突然来了一句:“若到时候由皇上下旨赐了婚,可怎么办?你还能说不应?”
、喜事连连
昌平郡主傻眼了。
她这时才想起来;亲王世子的婚姻大事,便是王爷也是做不得主的。世子皆由皇上指婚;那是多少年来的规矩。若是宣王世子真的中意了蕙如,进宫去求一道恩旨将蕙如娶回去;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若蕙如未得县主之位,依旧是个姨娘生的庶女,这样的担心自然不可能会有,但现在她身份尊贵;又认了个大长公主当干亲;身份的差距已经不成为障碍……
“那、那便没有法子了。”昌平郡主肩膀塌了下来,坐在一旁,也如蕙如一般愁眉深锁;长吁短叹起来。
“他怎么就会相中了咱们家的蕙如了呢?”昌平郡主连声叹气;“莫不是因为蕙丫头得了圣宠,刚被封了县主的缘故?”
“怕是因为他相中了蕙如,才会去求大长公主帮她得了个县主的封号吧。”老夫人一语中的,蕙如羞红了脸,拿帕子将脸遮了起来。
“啊?这又是何故?”昌平郡主这两日被大消息一个接一个地震着,如今听到什么也不会一惊一乍的了。
“可不就是因为宣王府没银子撑着,所以相中了咱们蕙丫头这赚钱的本事了?”老夫人半是调笑地说。宣王世子有财路的事,虽说蕙如对她说了,但她也知道这事是少一人知道为妙,到底昌平郡主是宗室营里嫁出来的,老夫人虽然疼她,却也有着顾忌,不想将这秘密说与她知道。
锦绣坊这些日子在南市做得风生水起,贵人圈子里都知道有家能卖稀罕物件的喜铺子,都以能买到一两件小东西可以在圈子里炫耀为荣。昌平郡主虽然不喜欢那些华丽的小玩意儿,可也听到了不少关于锦绣坊的消息。自然知道蕙如也赚了不少钱。
“这不是要贪蕙丫头的银子,让她赚钱贴补夫家?”昌平郡主立时愤愤不平起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宣王虽一心向道不理朝政,但毕竟是皇上的亲兄弟,人脉广,资源也足,到哪里都要卖着他几分面子。蕙如有了宣王府当靠山,这铺子自然也能越开越红火。”老夫人说。
昌平郡主叹了一口气,若李晟真的讨来了一纸恩旨,蕙如便是不想嫁也得嫁,否则便是沈家的抗旨之罪了。
“蕙丫头,你说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若你不想嫁,我明天就递牌子进宫,去求了太后……”
蕙如摇了摇头说:“婶子您别为我操心了,何苦为了我去惊扰太后娘娘?何况……宣王世子门第清贵,说起来,也是咱们沈家高攀。”
“什么高攀,你如今也是县主,得配亲王世子也算相当。”昌平郡主哂道。
“不过你这么一说,莫非你也是愿意的?”看着蕙如羞红的面颊,郡主这时才省悟过来,“那你方才愁眉苦脸的作啥?我还当你不情愿嫁过去呢。”
“是我说的,按例世子娶妻时,会一同抬侧妃进府,她这不是在犯愁吗。”老夫人拍拍儿媳妇的胳膊,“小妮子这是在发愁要怎么当好主母,要如何应对侧妃妾室呢。”
蕙如一头扎在老夫人怀里,死也不肯抬头了。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郡主翻了个白眼,“你是正室,她们就算上了玉牒也是个妾,不过是出身比一般人家要强些罢了。宗室里有宗室的规矩,怎么着也不可能出现宠妾灭妻之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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