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国公太夫人笑了起来:“你心里便只有你的殿下。”
“他可是本宫一辈子的依靠,不装着他可怎么行。”太子妃甜甜笑了起来,“知道您老疼惜我,只是殿下说了,政事繁忙,宫里伺候的人够多了,不想再添人。您老人家的心意咱们领着,妹妹们都跟着您出去,总能找到好的归宿。”
卢国公太夫人脸色微变:“太子身边日后总还要添人,与其那时让别人家里的姑娘抬进东宫,怎及得上自己家里的姐妹可以同心同德?”
太子妃笑得更甜:“那总也是再过两年的事。现在要是留人下来,父皇那里便会以为殿下贪恋女色,不在政事上用心,这可不是冤枉?朝中的宗室勋贵里,未娶妻的年少才俊有的是,姑祖母不若多挑几家,让妹妹们嫁过去便能当正室娘子,将来掌家管业,不是更好?”
卢国公太夫人皱起眉头:“别忘了,你这个太子妃的位子是靠着族里的帮衬才得来的。不管将来族里有多少孩子进入内廷,她们只会帮着你,让你这个位子更加稳固。姜、云、郑、周,咱们几家的兴盛都系在一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连你姑母那里,不也有你几位姨母姑母为妃为嫔的吗?别以为我愿意往你那里塞人分宠,你只想着,一个女人的青春年少能有多久,殿下的心在你身上又能有多久,真到了恩宠转淡的时候,你该如何自处?与其和别家的女人争斗得你死我活,不如多找几个姐妹,就算不能再拿住男人的心,也能安稳住你的正妻之位。你再好好想想,姑祖母说的对是不对。”
太子妃出门之后,脸上终于不再撑着笑模样。蛾眉紧蹙,杏眼含怒,只将手里捏着的一方黄绫绢帕子扯得直响。
“呸,不过是些末落户里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凭什么要提拔她们。分宠?就她们那几瓣蒜也配?”太子妃甩了袖子,气冲冲带着人自去回寝宫,前脚刚走,便有小丫头悄悄进屋里向卢国公太夫人回禀。
太夫人挥手让她退出去,闷了半晌方叹了一口气说:“这些孩子太年轻了,不知晓轻重。男人能有几个长情的?靠着那点子恩情怎比得上整个家族的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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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大长公主府的马车就停在沈宅外面,等着接惠和县主过府。昨日接旨受赐,沈府上下热闹了整整一天,现在街巷头尾都安安静静的,曦光微露中,只能听见马儿喷着响鼻的声音。
蕙如这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接旨的时候,大老爷喜极而泣,大夫人则是一脸惶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极难用言语尽述。蕙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的旨,只记得一整天里,耳边都是嗡嗡的声音,让她头皮发麻,脑子快要裂开。
“天亮了。”她坐起身,兰溪捧了水进来。
镜中的脸并未因一夜未眠而变得憔悴,除了眼底有些发青,镜中的人依旧清秀娇艳。整套的县主服饰十分繁复,头上戴着五凤衔东珠的金丝缠纱冠,沉重的头冠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不过一面之缘的大长公主,自今日起,便将成为她的另一位祖母。
大长公主府门口悬起了红色的绸带,府门大开,从里面传出阵阵欢声笑语。几乎所有宗室营里的长辈都来观礼了。太后派了季嬷嬷过来帮衬,教导蕙如应守的仪礼。一个头一个头地磕过去,蕙如只觉得自己头晕眼花,脖子都快要断掉一样疼痛。
脸上得体的微笑已经变得僵硬,四肢也不像是自己的。
外头开了酒席,安乐侯万仞对母亲认回来的这个漂亮的侄女儿相当满意,拄着拐杖,一桌桌将酒敬过去。
大长公主带着蕙如,见过安乐侯夫人和几位义兄义弟之后,便带着她走向属于自己的后园。
蕙如扶着大长公主,安静的花园里鲜少见到侍女和下人的踪影,前头传来的喧闹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这里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宁静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推开月门,蕙如见到了站在紫藤花架下的李晟。
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衫,头发只是用一只金环束着,青年站在那里,脸上带着闲适的神情,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睛却不知看向哪里。
“他有话要对你说。”大长公主轻轻拍了拍一脸惊愕之色的蕙如,然后走上前,站在了一旁,“本宫就在这里,你们有什么话当面便说开,即便有人见了,也不能说你们是私会。”
李晟向大长公主施了一礼。
白玉一样俊秀的脸上头一回染上了一抹红晕。
蕙如之前见过的世子,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悠然的,淡漠的,甚至使坏的样子她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他害羞的样子。
这样的宣王世子,让她也忍不住怦然心动。
“我……”他只开口说了一个字,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她,瞬也不瞬。眸光清澈明亮,带着她所不熟悉的感情。虽然李晟只说了一个字,蕙如却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红晕爬上了她的面颊,将她的耳根也染得通红。
“戴着这东西一天,你累不累?”预期中的话没听到,听到的却是这句。
蕙如讶然抬起头,只看见李晟有些不太自在的微微移开目光。
“是挺沉的。”不知怎么的,那种涩滞的沉重感从空气中散开,蕙如看着他,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
“那,拿下来吧。姑祖母应该不会怪你失礼。”
站在一旁的大长公主忍不住掩着唇笑出声来。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李晟这么无措的样子,不过是一句话,绕来绕去却不敢挑明。
“时间不多,成器你若不说,不如让本宫来说。”大长公主笑着对蕙如说,“你这个县主,便是他让我去向皇上求来的。”
虽然心中隐隐有猜测,但一旦从大长公主口中听说,蕙如还是觉得心中剧震。
“本宫自然也喜欢你,帮他这个忙,本宫自认非但不亏,还赚到了。”大长公主语气中带着揶揄,她只觉得今日胸中的沉闷之气轻快了许多,也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你还不趁着机会快些让他招认?”
李晟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蕙如。
“沈蕙如,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不知你可愿意?”
整个世界里,只有这一句话,不停地回荡在他们的耳边。李晟看着蕙如微张着小嘴,一脸震惊的模样忍不住心中狂跳起来。他想笑,嘴角的肌肉却怎么也不听使唤。这个他认定的少女,眼中闪过的情绪里有惊愕、茫然、困惑、疑虑,却没有他想像中的喜悦和羞涩。
一颗心渐渐下沉,李晟看着面色变幻不停的沈蕙如,屏住呼吸,等着她的回答。
明明不过一会的工夫,他却觉得如过了一生般那么漫长。
、蕙如的回答
蕙如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他。如李晟这样的男子;这世上怕也没几人能胜过他。他的身世,容貌无一不是闺中少女们梦中所求的良人。只是她没想到;李晟会当着自己的面,这么直白地相问——不知你可愿意?
这一瞬间她险些要落下泪来。
眼前的这人;是真心地尊重自己。他请来大长公主这个长辈在旁为证,慎重地询问自己的心意,并没有一丝想要为难或是逼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直接的;带着一丝忐忑地征询。这与她所知晓的勋贵子弟,纨绔少年们的行止皆为不同。
她看着李晟,看着因自己良久没有回答而脸上露出失落和伤感的青年;微微福□去。
“蒙世子错爱;蕙如不胜惶恐。”
李晟目中的光华黯淡下来,他微微一笑,轻轻挥了挥手:“是我莽撞,希望六妹妹不要介怀。若你心中不愿,便当我刚刚什么也没说过。”
大长公主在一旁发了急:“你这孩子,成器到底有哪里不好?”
“姑祖母。”李晟对大长公主行了一礼,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蕙如低着头,并不去看大长公主和李晟的脸,只是清晰地说:“从来儿女的婚事皆是由父母作主,三媒六聘缺一不可。蕙如上有父母,祖母,亲事并不能由自己作主。如若世子有意,还请您禀明长辈,按着规矩来。”
李晟微微一怔,他转头看向蕙如,却只见到头上金丝纱冠上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微微颤动着的凤翅。
“成与不成,全在长辈。”
然后,那名少女抬起头来,目光盈盈,之前的那些惊愕困惑全然不见,只余了一双清可见底的明眸,眸光穿透了他的心海,让他泛起层层涟漪。
大长公主也是怔了一怔,随后宽慰地笑了起来。
“祖母与世子想来是有些话儿要说,蕙如先告退。”蕙如对着大长公主行了一礼,唇角微微含笑,“这头冠着实重了些,孙女脖子又酸又疼,这会儿就想找个地方将这重东西摘下来好好歇一歇呢。”
大长公主连连点头:“去吧,去吧。”
皇帝踏入皇后的寝宫时,皇后正在灯下做着针线。
“陛下!”见皇帝进来,皇后忙放下绣绷起身行礼。
“在做什么?”皇帝随手拿起皇后放在桌上的绣花棚子,上面绣着紫色的云纹,云纹里若隐若现绣着一条五爪金龙。
“天气热了,想着给陛下做件贴身的小衣。”皇后亲自帮皇帝宽了外袍,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杯热茶递了过去,“这是新进的蒙顶石花,您最爱喝的。”
皇帝接过茶盏,随手放在桌上。
“这些活都有尚衣监的宫人做,你又何苦在灯下费眼睛。”
“是陛下贴身穿的衣服,臣妾又怎么能假手于人去做。”皇后甜甜地笑了起来,如水一样温柔的目光看向面容依旧清俊的帝王,一如二十多年前,她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让他们都下去吧。”
宫里侍立的宫女太监们全都躬身轻轻地退了出去。
寝宫里,罩着浅金色纱罩的宫灯散放出柔和温暖的光辉,将皇后的容颜清晰地映照出来。年华似水,二十多年如一梦,转瞬即逝。皇帝看着她,紧蹙的眉尖缓缓松开。
不得不说,她们姐妹两个长得实在是相似;那分相似,总是让他不经意间便会恍惚起来。
当年他一心求娶的是妹妹,没想到天意弄人,最后成为自己妻子的会是姐姐,而自己年少时青涩的爱恋对象最终成为了自己的弟媳。
他有过不甘,有过愤懑,但最后还是默默地接受。
初登太子之位时,有太多不确定的动荡。身边强敌环伺,他举步维艰,那个时候,哪怕走偏一步,也有可能万劫不复。他不敢冒险,不能冒险,在江山和美人之中,他义无反顾,选择了帝王之路。只是那一点遗憾,一直藏在心中,随着岁月的流逝,浸入了每一寸骨血。
妻子的身上,少了姜盈的直率和宁折不弯的强硬。她比自己的妹妹更加婉约柔顺,这样的女人明明才是最合适的妻子人选,但他不知为何,总是无法将心交给她。他不知道夫妻间因何会走到这一步,只知道那条裂痕在姜盈去世时便已存在,之后越来越大,大到无法弥合。
于是才会生了愧疚,因愧疚而冷淡,因冷淡而生纵容。
“如果不是太后提起,朕都不知道卢国公太夫人带着你的侄女们在东宫住了这么久。”皇帝看着灯下显得年轻了许多的皇后,一想起那个总是不苟言笑的岳母,心中便生出一丝厌恶,“住在哪里不好,为什么非要她们住在宫里?还是住在东宫?”
皇帝的眉目凝起,身上便有凌厉的气势散出来,那是长年居于上位者不知不觉带出来的威压,皇帝此刻看着皇后的目光里,是毫无掩饰的失望。
“朕以为你掌管后宫多年,行事一向有分寸,却不料你会糊涂到这种地步。”
皇后跪了下来,紧抿着双唇并不答话。
“这里是后宫大内,不是卢国公府。”皇帝深吸了一口气道,“别以为朕不晓得你母亲打的什么主意。朕的太子年少气盛,你们便让些少艾在他面前晃荡,非要做出什么事来,逼着朕再给太子房里弄几个女人?”
皇后一凛,伏□连声说:“臣妾不敢,臣妾断断没有那个想法。”
“他是你生的,若是你有那个意思,想让他多几个女人,你自然会来跟朕说,准或不准,朕当时便有说法。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朕绝不可能怪你。可是你母亲又是怎么回事?连孙子的房里人她也想插手吗?就像当年她插手朕与宣王府里一样?”皇帝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盅跳起来又落回去,发出一声脆响。
“朕可以忍她一次,二次,绝不会有第三次。”皇帝的目光凌厉,定定地看着跪伏于地的皇后,“她是你的母亲,也是宣王的岳母,朕和宣王都敬着她,让着她,所以宫里才会有你那些表妹堂妹,宣王府里才会有侧妃和妾氏。别以为用了几个女人,就可以在后宫里一家独大。”
皇后的额上渗出了冷汗,她就听见皇帝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响起:“否则,你以为朕因何会偏宠起淑妃?”
他以为凭着皇后的聪慧,自己这些年已经表示得相当明显,可惜……皇帝摇了摇头。
“朕这几日不想再见卢国公太夫人和她带来的任何一位女眷。你让她尽快搬出去,对她说,朕的后宫已满,朕的皇儿们身边也够人使用,别再费心想着要塞人进去。我李家的子孙不缺女人,朕会为他们挑选,若是太夫人不介意自己的孙女们为婢为妾,且她能找到愿意纳妾的人家,那是她的事,朕也不会阻拦。”
“陛下!”皇后抬起头来。
嫁给他二十几年,她还是头一回从丈夫的口中听到如此刻薄的话语。她曾以为岁月可以慢慢地让他将过往那些事淡忘,却不料那就是根化不了的尖刺,一直刺在他的心头,扎入了心底。
“成器的亲事让她死了心吧。”皇帝站了起来,冷硬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柔软,“太后和朕已经议定了人选,不日便会下旨赐婚。你这个做姨母的,便帮着他,挑些像样的礼物备着吧。”
皇后向前跪爬了几步,一把揪住皇帝的袍角:“陛下,不知是哪家的闺秀?可是这次选秀中的姑娘?”
皇帝停下了脚步,默默地看着她。
皇后咬着下唇,深吸了一口气:“陛下,成器是盈儿唯一的骨血,臣妾只想他后宅安宁,可以早日开枝散叶。”
李晟就像他的母亲一样,心里一旦拿定了主意,便是不会轻易更改的人。这些年来,他行事一向低调,从来不依仗帝王的爱宠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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