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竹林的时候,李晟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姑娘的眼睛,真是漂亮。
蕙如一直跑进了月门,这怦怦乱跳的心才算定了一些。她抚着胸口深深吸了两口气,将胭脂盒子小心放入怀里收好,这才慢慢走了回去。
菀如灰头土脸地回去,守在门口的竹香吓了一跳,好在跟着蕙如久了,也知道此时不可高声叫嚷开,连忙将人带到一侧的耳房里,打了一盆水来帮她净面。蕙如进来的时候,竹香刚将菀如的发髻解散,拿了梳子要帮她挽髻。见她进来赶紧施礼道:“姑娘,五小姐的裙子破了,奴婢这儿没带针线,一时没法子补可怎么办?”
蕙如见了菀如散了头发对自己横眉怒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从竹香手里接过梳子说:“你会梳什么?你那手劲忒大,保不准一会将五姐姐的头发也拔下来了。快些去五姐房里将翠鸳叫来,她那儿应该有现成的针线,一并悄悄儿过来莫惊动了旁人。”
竹香脆生生应了,转身便跑出房去。
蕙如拿梳子在菀如头顶梳了几下,又拿梳子角在她头顶几处穴位上按了按。菀如浑身一麻,过后又酸又软却又畅快,那温暖的小手在她发心按着,温柔又舒服,半点也没觉着痛。菀如不觉好奇起来:“你会梳头发?”
“是啊。”蕙如熟练地将菀如的发挽起,拿了发针牢牢别住,“小时候我住乡下,兰溪和竹香也都是小孩子,竹香手重,谁也不敢让她梳头,所以这两个丫头的发都是我梳的。不过只会些简单的,五姐姐你看这样可好?”
蕙如拿起菀如的手,引着她摸上自己的发鬓。
她梳的是弯月髻,菀如的头发乌黑浓密,弯弯的发髻正好将她的额头全露出来,衬得下颌尖尖,添了几分柔美。蕙如帮她将钗环都戴上,又脱了她的外裙拿到外头将上面的尘土抖尽,翠鸳捧着针线匣子忐忑不安地跟着竹香走了进来。
“姑娘,您没事吧。”翠鸳拍着胸口上下看了又看,“可吓死奴婢了,下回说什么也要将奴婢带上。竹香说您在外头跌了一跤,幸好没伤到哪儿,不然回去奴婢如何向夫人、姨娘交待。”
菀如看了她一眼,垂了眼没说话。
“翠鸳你来看看这条裙子可好补?”蕙如将抖干净的裙子交给翠鸳,然后拉了竹香在一旁坐着。翠鸳的针线在沈府是出了名的好,她坐在阳光地里,手脚麻利地寻了颜色相似的丝线,引线飞针快速地缝补起来。
“湘云纱是没办法补了,只能先用线缀上,粗粗看不出来也就是了。可惜了这好料子,咱们院子里头也没有这样的……”翠鸳叹息着。
“我那儿也没有湘云纱,不过碧纱罗好像还有一些,那料子轻软薄透,衬上杏黄色的裙子刚上。等回去了我就让人给你们送去。”蕙如笑着说。
“哪敢要妹妹的东西。”菀如冷笑一声,将下巴扬了起来,“知道祖母疼你,把好东西都留给你了,但我那儿也不是外头叫花子,随便什么人给东西都会要的。没湘云纱大不了以后就不穿这裙子了,我那儿裙子还能少了不成?”
竹香鼓着嘴儿愤愤地瞪着,蕙如却只是浅浅一笑,支着下巴专心看翠鸳补裙子。
阳光静静洒在她的侧脸上,微垂的长睫毛如鸦羽一般乌黑密长,忽闪忽闪的让人心也随着动起来。菀如看着她如此安静的模样,不知怎的,心里憋着的那股气渐渐地渐渐地消散开,坐在榻上,蕙如看着翠鸳的手,菀如看着蕙如的脸,都安静了下来。
裙子补好了,翠鸳手巧,不过再巧的手也不能将扯了那么大条口子的裙子补得天衣无缝。远远儿看着还行,但近一些,便能看出缝补的痕迹。待蕙如领着菀如回到二房姐妹俩的厢房里时,菡如看着菀如惊叫了一声。
“五姐姐你怎么了?”
菀如下意识地去看裙子,却见莲如笑着指着她的头发:“你怎么睡了一觉头发越变样了?”
菀如这才省过神,人家这是看见了蕙如帮她重新梳的发髻:“头发乱了,索性重梳了梳。”
“真好看!”菡如对莲如说,“四姐姐,赶明儿咱们也梳这样的。”
菀如脸上微僵,看了看蕙如。
“刚是我不好,五姐姐是被我闹腾醒的,结果迷迷糊糊的出门被门槛绊着,这不,头发散了,连裙子也划破了,回去我肯定要被母亲骂。”蕙如掩着口,笑着对姐妹俩说。
“呀,五姐姐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会被门槛绊摔了啊。”菡如年纪小,也不顾忌着,就指着菀如哈哈大笑起来。
菀如涨红了脸垂头不语,莲如轻轻拉了拉妹子,然后对菀如说:“没碰着哪儿就好,六妹妹想来也不是有意的,你别恼着她。我房里好像有这样的料子,要不回头我找出来让人给你送去再做条裙子吧。”
菀如心中冷笑,这二房的姐妹惯会抢人东西,从不见舍得将自己的东西向外拿的,跟蕙如不过出来玩这么一趟,倒变得大方起来,连好料子也舍得送出来了?
“不过一条裙子,没什么要紧。你们放心,我是不会到母亲跟前告状的。”说着,菀如斜了眼看着蕙如。“瞧瞧,她们都向着你呢。”
“那是,我这么好,谁不向着我啊。”蕙如笑嘻嘻地走过去揽了她的胳膊,“五姐姐你不跟母亲告我的状,可见心里头也是向着我的呢。”
这一句话,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老夫人睡了一觉起来,顿觉精神百倍,拉着二夫人去后山上赏景。主持亲自陪着挑那山路宽阔平整,风景宜人之地走了几处。菀如推说身上不舒服,躲在厢房里不出来,蕙如知道她已经想通了,也不再盯着她,自己扶了老夫人出去逛。
翠鸳便在房中劝说:“姑娘,奴婢觉着这次是有些莽撞了。这外头有些什么人咱们也不知道,若万一遇到了什么不像样的冲撞了,到时候连悔都悔不得。六小姐也是为着姑娘好,您可别再气了。”
菀如怔怔坐在榻上,过了许久方说:“怎么,连你也觉得我不对?”
翠鸳忙摇头:“奴婢不敢,只是,若真出了岔子,奴婢也就算了,可姑娘您怎么办?那可是女人家一辈子的事儿啊。老爷夫人都是疼着姑娘的,就算不能跟二小姐比,老爷也不会将您随随便便嫁个差的人家……”
“老爷是不会,但夫人会。”菀如打断了她的话,泪珠儿随着滚了下来,“若是以往也就算了,可是因着碧珠的事儿,我知道,母亲可是恨着了我……我,我也没料到碧珠会惹出这样的祸事儿来。原只想着,帮她找了好归宿,将来也能帮衬着我一些,没料到她居然是这样儿的……母亲因这事恨我,二姐姐也恨我,府里的人都笑话我,我若不自己再用心,将来哪会有好日子过?”
翠鸳在心里叹了一声。
早先她就劝过碧珠莫要去图那一时的富贵,可碧珠铁了心,她说就是去当妾也强过当一辈子奴婢。
翠鸳原是大夫人房里的,后来拨到五小姐的房里当了一等丫鬟,将来也必是要陪嫁过去的。她很早便清楚,自己的未来不在大夫人身上,而在五小姐身上。五小姐嫁的好,她才有好的未来,不论是将来被姑爷收了房还是在五小姐的夫家里挑个管事嫁了,都要看五小姐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碧珠本也应走她的路,只是被富贵迷花了眼,又被自己姑娘的承诺弄昏了头。
二小姐若要找人去笼姑爷的心,也必是要她自己挑出的人,这样才能一条心。五小姐若是能直接去与二小姐说说,而不是私下里收买了府里的人,让碧珠得着机会爬上了姑爷的床,碧珠到了恒国公府也未必会是这样的下场。
五小姐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而将错都怪在了碧珠的身上,这让翠鸳有点寒心。翠鸳有时候在想,早知道五小姐是这样的脾性,当初自己是不是应该求大夫人与翡翠调个差事,去服侍三小姐去?
但这也只能是想一想。
翠鸳捧了一盏茶放在菀如手里,柔声道:“这事过也过了,姑娘又何苦为此伤神。就算夫人再怎么想,上头不还有老太太吗。再过不久,您就要记在夫人名下,夫人为着面子,也不能随便将您嫁了不是?”
菀如闻言精神一振。是的,再过不久,她便是沈家大房里名正言顺的嫡姑娘,日后但凡诗会花会灯会,跟别家的小姐贵女们在一起时,便再也不用伏小作低地受人气了。
、果然是他
回了沈府;蕙如和菀如自是将竹林之事藏住了不说。菡如还小自然毫无查觉,莲如倒瞧出了些端倪;只是她是个谨慎人,于大房的事一概当作不知;于是也就将此事远远抛去了脑后。
昌平郡主在康郡王府里住了五六日才回来,儿子这病起得疾,这几日她守在床头也未好好歇息,显得憔悴了许多。不过青茂到是生过了一场病;人却变精神了。围着老夫人又是说又是笑;直嚷嚷着要让祖母带他出去玩。
沈家族长来了信,老夫人本就打算这几日收拾清爽了要带两个庶孙女回沈家祖屋去,此时见了小孙儿便又有些舍不下;与昌平郡主商议了;便要带着他一同回去。
到底青茂才五岁,郡主着实放心不下,于是又与丈夫商量要跟着同去。
这一来一去的,便将回族里的日子定在了五日后。
恰此时荣王老王妃下了贴子来,要请老夫人过府叙叙。老夫人只带了蕙如一个,坐了马车去了。
这已非头回来王府,老王妃又早早命人在府门外候着,很快的,老夫人便带了蕙如到了春晖堂里。
“好孩子,快来这儿。”老王妃将蕙如招到身边,拉着手细细地看了又看,方笑着对老夫人说,“好些日子没见着她,怪想的。春天最是养人,你瞅瞅,不过两个月,蕙如这丫头看着又长大了些。”
“托你的福,这丫头养得不错,近些日子倒窜起个子来了。”老夫人笑眯眯地倚着靠枕,“劳你费心,给了她那么多好药材,我让女医瞧了瞧,她这虚症似是好了不少。毕竟是年轻人,虽是底子没打好,但好好儿养一养也能养过来,不似你我,这么把子年纪了,再怎么养也养不出如花似玉的年华喽!”
正在此时,荣王妃也过来了,自然拉着蕙如又是好好夸了一气儿。如今念哥儿与蕙如的胞弟沈青岚是同窗,年纪虽差了几岁,但脾性很是相得。念哥儿在母亲面前也没少提青岚,对他的聪慧机敏,人品性情很是喜欢,听的多了,王妃便对这个沈府的庶子也增了不少好感。将来念哥儿大了,身边总要有可以帮衬的人手。像沈青岚这样出身并不是十分高贵,聪明肯上进的官家子弟,正是上佳的人选。为了这个得来不易的幼子,王妃对沈家也多了一层笼络之心。
正说着话儿,嘉陵县主从外头闯了进来,人还没站稳,已急急地去拉蕙如的手:“好姐姐,这都多久没见着你了,怎么也不说给我带封信来!”
嘉陵比着先前又长高了一些,眉眼儿长开了,清丽间更透出一股勃勃英气来。蕙如笑着对她行了一礼说:“正要谢谢你送来的鹦哥儿呢,我只要一见着它们便念着县主的好,就是我不太会养,养到现在那两只鸟儿还不太会说话。”
“养鸟儿可是有窍门的,只供着吃喝那哪儿能成啊。”嘉陵便将蕙如往外头拉,“走走,到我屋里去说话,我好好教教你该怎么调|教它们。”
蕙如转头望了望老夫人,老夫人只笑着对她挥了挥手。老王妃知道这两个姑娘是有悄悄话要说,借着鹦哥儿要避着她们,也笑着说:“你倒越发像个小猴儿了,罢了,带你姐姐去玩吧,只一样,别任性欺负人家,回头若是蕙如来哭,我可不依的。”
嘉陵做了个鬼脸儿说:“祖母您便是这样说,姐姐也不会信的。有我护着,谁也欺负不了她去。”说着咯咯笑着,拉了蕙如便去了自己的院子。
等丫鬟们上了热手巾和茶,嘉陵将人全都赶出屋外,这才拉着蕙如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来。
“我脸上是沾了什么?”蕙如被她盯得身上发紧,忙用手去擦。
“没,只是两个月没见着你,稀罕你呗。”嘉陵笑嘻嘻地坐下,两条腿挂在床沿上晃荡,“姐姐你越发好看了,将来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小子能将你娶回家去。”
蕙如脸上一红,突然想起怀里揣着的东西,于是将那物摸出来放在炕桌儿上,轻轻推到了嘉陵的面前。
“这是什么?”嘉陵好奇地拿起来一看,眉毛挑了起来,她打开盒盖,将鼻子凑上去轻轻嗅了嗅,然后拖着长音,斜着眼睛,一脸暧昧,“哦……”
“哦什么!”蕙如坐到另一边去,“有回无意间见到你那十七哥,他说近来事多便托我将这胭脂送来给你。”
“这么巧?”嘉陵嘿嘿一笑,将身子趴在炕桌上歪着头看她,“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怎么会遇着他的?”
“不过就是巧合罢了。”蕙如十分镇静,将陪着老夫人踏青,在竹林中偶遇的事情略略说了一通。
“嗯……”嘉陵看着她,突然神秘一笑,“知道我为什么跟他要胭脂?”
蕙如摇头。
“啧啧,你还装呢!”嘉陵撇了撇嘴,“上回你来的时候我不是说了要送胭脂给你的吗?这胭脂是海外商船带来的,十分难得,也就十七哥能帮我弄到。后来我对他说了这事,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就交到你手上了。”说到这里,嘉陵嘿嘿笑了两声,“这可不是缘份?”
蕙如装着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低着头在怀兜里找东西,正听到嘉陵说:“我上回跟你提的人,你还记不记得?就是……”
“啊,找着了。”蕙如叫了一声,将嘉陵想说的话压了下去,“瞧,我帮你打的新络子!”
这是一条粉色桃花纹络子,桃花遍枝纹打得栩栩如生,里面用桃枝交缠裹了五颗翠玉珠,一大四小,溜溜的圆,配着赭枝绿叶粉色桃花,更显得葱绿可爱。嘉陵毕竟是个小姑娘,天生便爱这些,见如此漂亮的一个络子,两只眼睛都冒了光。接了络子来,只顾又笑又叫,便把刚刚的话题暂时放到了一边。
“好漂亮啊!”嘉陵见络子两端用黄豆大的玉珠做了如意扣,便让蕙如帮着戴在脖子上,喜孜孜地摸了又摸,“这是怎么打出来的?这式样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我自己琢磨着打的,上回来王府的时候王妃给了我两块玉坠子,我挑了一块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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