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们说了什么,乐印都聪明地不去探问。
只要知道皇上的心情变好了,又重新有了精神,别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从昭阳殿出来,皇帝走了几步,突然问道:“淑妃的尸身停在哪里?带朕去看看。”
乐印嘴里微微发苦。
淑妃那日被皇后命人拿着小刀子一点一点给活剐成了零碎,听说惨叫声整个后半座宫殿都能听见。一千多块碎肉就散在地上,直到陆琅带兵入宫,宣王派人将后宫诸人都拿下,才有人在宫中供宫奴使用的茅厕里找到了那堆肉。
这些碎肉四散着,虽然被人拿着箩筐收拾起来,但也遗落了不少块。
天气渐热,小块的肉也不好保存。保存着也实在让人心中不忍。
于是宣王请示了太后,将淑妃的尸骨和肉块一把火烧成了灰,如今放在了佛堂。
听乐印小声地说出来,皇帝过了很久也没说出话来。
淑妃想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也使了不少的手段。
就某种程度而言,她也算是咎由自取。
可是这样的死法也死得实在太惨了些。
皇帝无声地叹了口声。
跟她比起来,李恺倒还算得上仁慈,一根白绫就将李惟勒死了,总算没有像他母妃那样受尽了苦痛,连个完整的尸体也无法保留。
“她疯了,真的是疯了。”皇帝喃喃地说。
“是,当时陪着她的还有原来的太子妃,后来贬为奉仪的云氏。”乐印继续低声地说,“当时是笑着陪皇后去的,还亲手动了第一刀。后来看着看着就吓哭了。听说看到一半就晕了过去。皇后还骂她无用。”
皇帝冷笑了一声说:“姑侄两个都是一样的心狠。这个云氏有没有好好看管起来?”
“关着呢,不过好像醒过来就有些不大对劲,好像是……真疯了。”乐印不大确定地说。
“真疯?”皇帝笑了起来,“能笑着去划第一刀,她的心就够狠。”沉默着又走出了很远,他才说,“朕当年不该给太子娶云氏女啊。”
乐印垂着头,不敢接声。
皇帝走着的方向,是宫中关押重要宫犯的地方。
乐印知道,他这是想去看看太子。
可是在高大的宫门前,他却停下了脚步。
“陛下?”乐印小心翼翼地问询,却见皇帝皱着双眉,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见了又如何?”他对乐印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他犯的错连朕也没办法救他。那是朕从小就寄予厚望的孩子,身上流着朕的骨血啊……”他垂下头,看着摊开的双手发怔,“既然不能给他生的希望,就还是不要见他了吧。”
他这样说着,慢慢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他曾想见儿子最后一面,问问他设计引寇入关时是什么样的心情,问问他让人杀死手足时是什么样的心情,问问他如今身陷囹圄朝不保夕时心底可曾有丝毫的悔意。
可是这能有什么用?
能让时间倒转,一切重新开始吗?
太子听说皇帝曾到关押着他的宫门前,却没有进来看他的消息,大哭了一场。
第二天,看守的人进去给他送饭时,发现太子解了腰带,自悬于床梁之上。
消息传到了皇帝和太后那里,二人都是默然了半晌。
“拟旨,贬李恺为庶人……”皇帝后面的话哽在喉间,半天也没说出来。
太后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皇上,就算不能让他进皇陵,也让他靠着祖宗们近一些,好好葬了吧。”
“不。”皇帝缓缓摇头,“母后,朕不想让祖宗蒙羞,将来走了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子,让他离得远远的,永不再见了吧。”说着,到底还是落了泪。
废太子李恺,最后只得了一口薄棺,葬在京郊南侧的一处荒地上。坟头上只有一块石碑,上面一字皆无。
“至于附逆的云氏……”皇帝还有些犹豫。
云氏虽然疯了,但她也参与了她姑母和丈夫的谋逆之中,那些宫妃们,也没少被她凌|辱打骂。
划在淑妃脸上的第一刀,甚至还是她亲手刺下去的。
只是她的祖父,云凤鸣,还握着滇南的重兵,且为人梗介忠直。
虽然这次的事件他必将受到牵连责罚,但皇帝心中还是存有顾虑的。
“让云氏给李恺殉葬。”太后直接开口断了她的生死,“她是李恺之妻,丈夫死了,她理所当然要去侍奉。对云老将军就说是她自裁的,给云家留一点体面。”
、〃希望破灭〃
178 希望破灭
滇南刺史云凤鸣的请罪折子还未抵达宫门;宫里传旨的人已经到了刺史府门前。
这半个月来,云刺史每日如坐针毡一般;日夜不得安宁。
得到京城宫变的消息时,皇帝已经回了京。
他得的消息是;皇后与太子挟持太后,围禁宫眷,软禁诛杀大臣,意图谋乱;被云麾将军陆琅携虎贲、凤宸两营官兵攻入宫城;平息了叛乱。
云凤鸣死也想不到,自己的亲外甥女,自己的孙女婿;居然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也曾想过是不是京里弄错了;或是皇后与太子是被人陷害。
但当得知最有可能陷害太子的二皇子和淑妃被杀于宫禁,他就知道,皇后和太子都完了。
他们到底心急个什么啊!
一个是后宫的掌印正宫,一个是皇帝册封的东宫太子。
他们什么也不用做,只要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应做的事就行。
只要等着皇帝寿终正寝,便能顺其自然,名正言顺地承袭一切。
云家世代镇守西南,忠义传家了几辈子,没想到今天会毁在这两人手上。
云凤鸣焦虑了很久,甚至将自己几个年纪幼小的嫡曾孙儿秘密托人带走。他想,若是这把火烧到了滇南,他可以带着儿子孙子承罪,却好歹要给云家留下几条根苗。
没想到宫里这么快就来了旨意。
先是训斥云家教女无方,原太子奉仪云氏附逆作乱,已殉于太子。
言辞激烈,却没有一点提到他拥兵作乱或是附逆的罪名。
皇帝对云家的惩罚是降级,原来云凤鸣的正一品被直降三级,变为了正二品,原来他的嫡长子,云氏的生父被褫夺一切职务,终生不得入仕入伍。
再来就是罚俸五年。
只罚了五年的俸禄,居然一条命也没有丢。
云老将军老泪纵横,感激涕淋地高呼万岁,谢主隆恩。
滇南军中迎入了新来的十名监军司马,将云家手中的兵权分了近一半出去。
云家老大哭着求父亲要给女儿女婿报仇时,被云凤鸣狠狠刷了两个嘴巴子。
“没用的东西,你教出来这么个狂悖大胆的女儿,险些害了全家的性命,居然还有脸要为她报仇?你跟你媳妇从今天起搬出云府,到庄子上去住,老老实实地过活,云家会养你们终老。若是再让我听见半句大逆不道的话,不用皇上派人来,我就亲自打死你这个不孝子,免得为云家留下祸患。”
又写了封信让人送去茂平,信中将从小将云氏接到身边去的卢国公太夫人骂得狗血淋头。
早知道她生的女儿和外孙是这样的人,云家断断不会将嫡孙女儿送到她身边教养,又配给太子为妻。
云家从来没有想过要靠联姻得到什么,太夫人若想富贵,不应该拿自己的娘家人做阶。
从今之后,云家与姜家再无往来,云氏一族子女再不会踏足茂平半步。
云老将军派人要将还在她身边的所有云家女孩子全都接走。
跟云凤鸣的书信一起递到太夫人手中的,还有李晟的一封亲笔信。
太夫人其实并没有看到兄长的信,因为在她看完李晟的那封信之后,她就晕厥了过去。
寄予她平生厚望的长女,居然就是杀了她的次女的凶手,这要让她情何以堪?
一直以为害死姜盈的人是她送过去的心存不甘的妾室,却没想到长女一开始就对自己的妹妹存了杀心。
苏醒过来的太夫人哭得嗓子都哑了,当时便要人备下马车,她想去京城,去宫里,亲自问一问姜婉,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妹妹下这样的毒手。
卢国公姜夔将她按回了床榻上。
宫里的旨意早几天就已经到了他手上,他父亲用性命换来的国公爵位将止于他这一代。
他不敢让太夫人知道,也严令下人们不要对身体欠安的太夫人透露半句口风。
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是太夫人的全部依仗和骄傲,如果她知道因为长女和外孙的谋逆之举给姜家带来的是怎样的灾难,她一定挺不下去。
“皇上有令,如无宣召,母亲是不能入京的。”姜夔沙哑着声音说,“如今妹妹被关在宫中,太子……太子……”
“太子怎么了?”太夫人握住了儿子的手。
“太子已经畏罪自尽。”姜夔叹了一口气,“大势如此,皇上没有追究姜家的罪过已是看在过世的小妹面子上,对姜家法外开恩。母亲您就算是为了姜家,也不能进京去见妹妹了。”
“太子死了?”太夫人睁圆双目看着儿子,“怎么可能?他可是皇上的嫡长子!嫡长子啊!”
“他能不死吗?”姜夔苦笑了一声,“母亲,他这是谋逆之罪,自尽好歹还留了全尸。妹妹糊涂啊,她已经是皇后,为什么还要这么急着扶太子上位?她这是拿全家的性命都架在火上烤了啊!”
舅舅的信母亲没来得及看,他可是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看过了。
他不敢再拿给母亲看,那里头就没有一句好话,母亲看了保不准又得晕过去一回。
太夫人拿头去撞床榻的围栏,撞得“砰砰”作响,姜夔吓得连忙抱着母亲,不让她再这样自残。
“我这是作得什么孽哦!”太夫人嘶声大哭,“养出这样猪狗不如的女儿啊,将来我死了,哪里有面目去见老公爷啊!”
她心里有数不尽的悔恨,当初她就不应该去硬攀这门亲事,攀来攀去,将两个女儿都攀到了死地。
太夫人捶着胸口,只恨自己不能立即赴死。
犯了这样的大罪,她还要怎么在世间立足?
她一向引以为傲的长女,引以为傲的外孙,就这样一下子从云端坠入污泥里,死后也不能入祖陵,连身后的香烟供奉也没有,这是多么的凄凉悲惨。太夫人哭得快要断气了,突然一把抓住儿子。
“爵位,咱们家的爵位还在不在?”她的眼中满是渴求,只要卢国公的爵位还在,那姜家就还有希望。
皇后和太子没了,可是她还有李晟这么个有出息的外孙子。
他在西北救过驾,又帮着平了宫乱,这样的功勋不可能不受封赏。
对,她的长女不争气,还有次女生下的这个争气的外孙。
只要宣王世子不倒,有他在京中帮扶,姜家就还有重新起复的希望。
姜夔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要如何对母亲说。
“爵位……还在。”
是的,爵位还在,因为这是给故去的卢国公的封赐。
可是不再世袭罔替。
等他死了,他的儿子所接的爵位会被降成伯爵,连侯爵也没有。
姜夔闭上眼睛,强忍住眼泪:“皇上宽厚仁慈,只是罚了五年的俸禄。”
太夫人一口气松下来。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守着母亲,等她睡着了,姜夔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门,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妻子怔怔地坐在桌边,脸色苍白。
“咱们家的爵位真的不能保住了吗?”
姜夔摇了摇头:“能保住全家的性命已是托天之幸,你还想着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那是公公用性命搏来的啊!”国公夫人泣不成声,“却要断送在咱们手上。”
姜夔走上前,将妻子抱在怀里。
“一家子,能平平安安地守着一起,比什么都强。姜妍就是看不透,才会走上这样的路。”
从那天起,卢国公太夫人就有些糊涂了。
她总是记不起来一些事。
时而清醒,时而犯浑。
卢国公请了茂平的许多名医来看,都说没有办法。
过了三个月,他突然得到了京里的消息。
皇帝册立了宣王世子李晟为皇太子,行过大典之后,便要让他入主东宫。
这消息让姜夔睁圆了双目,险些晕过去。
皇帝明明还有皇子,为什么会立宣王世子为储君?这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莫非京中另起了动荡?
姜夔惊疑不定,跌跌撞撞地去向太夫人报讯。
那时候太夫人正清醒着,听了儿子说的话双眼立时发亮起来。
“你是说真的?成器会成为太子?”
“是真的,这消息已经确实,八月初八就会敬告天地祖宗,行册立大典。”
太夫人满面喜色,掀了被子就要跳下床来。
“太好了,我的成器要成为太子了,我总算没有白疼他一场!”她赤着脚在地下乱转着,口中大呼道,“快来人,快来人准备准备,成器被册立那天,咱们一定要去观礼的。姜夔,姜夔,你快让人备马车!还有,请人看看黄历,挑个好日子出门。八月,八月,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姜夔已是傻眼了,这样的母亲到底是清醒着还是糊涂着连他也拿不准。
“母亲,母亲!您快些上床歇着。”姜夔追着老娘转悠,却怎么也跟不上老太太显得格外灵活的步子。
“不,不,快些叫人将我的那套赤金琉璃头面拿出来!还有国公夫人的朝服!”太夫人精神亢奋,像个孩子似地哈哈大笑着,好几个婆子才将她抱住拖回床上。
“母亲!”姜夔也急了,怎么这样的消息让母亲的病情更严重了呢,“快些叫大夫来。”
太夫人口中还叫着:“我又没病,为什么要请大夫来!”
这样说着,又看着左右:“对了,十二和十四丫头呢?怎么这些日子没见着她们?”
她口中的十二和十四是云家的孙女,以前放在她身边养着的,现如今早被云凤鸣派人接了回去。
“她们都回自己家里去了啊。”姜夔只觉得头疼欲裂,“母亲,儿子跟你说过好几回的。”
“怎么能让她们回去!”太夫人不满地叫,“现在是什么时候?成器就要成为太子了,不好好帮他挑几个得力的人怎么能行?”
“现在他身边是不是还是只有一个沈氏?那小丫头出身太差,也没什么教养,以后如何能当得起国母之责?不行,我得给成器再挑好的。咱们云家的女儿好,模样好,性情好,教养好。挑旁人家的女儿我也不放心。姜夔,你帮母亲挑一挑,咱们这边还有什么好姑娘?对了,你的二女儿就不错,现在十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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