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竟也不再强求,只是攥紧了包裹,缩坐在道边草丛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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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淑走了,山间又是暗无光亮。渐渐的,花炮声变得零零落落,唯有风声水声,伴着树影摇曳,星光寒烁。银笙蜷着坐了许久,浑身冰冷,手指酸胀难忍。连日劳顿,几乎夜不成寐,此时困乏异常,却又经寒风刺骨,不多时,她的头便剧痛无比。
她抱着包裹强自忍耐,但神志渐渐模糊,却在此时,隐约间又有脚步声传来。银笙勉强睁开双目,抬头望着站在山道上的人。
“走吧。”天淼提着灯笼,示意她站起来随他去。多日不见,天淼似乎也瘦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神采奕奕了。
银笙吃力地随着他往上行去,原先记忆中的满山苍翠如今在夜间看来却显阴森。再度踏足巫山,她的心始终都是悬在半空。等来到神狱门前的那长长石阶下,望到了那块伫立已久的巨石,银笙已是心跳不已,手心微微出汗。
天淼这一路上都未说话,他提着灯笼,银笙慢慢地跟着他走上石阶,走进了神狱。
除了门口的守卫之外,神狱中很少有人在走动。银笙虽低着头不敢张望,但明显感觉到了这地方与之前已有了很大改变。
草木犹在,青石砖路依旧,但无形之中却多了寂寥肃静,少了闲适清雅。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转过石桥,穿过她昔日住过的小院,天淼带着银笙,站在了植有翠竹的院落前。
这院落本就处在神狱幽僻之地,而今望去,只有屋中的窗纸间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除此之外,再无动静。夜风习习,墙角竹枝轻轻簌动,地上又多了几枚落叶。
“他在里面吗?”银笙小心翼翼地问道。
天淼默默地点了点头,此时屋门一开,天淑自房中走出,冷冷地站在门边。银笙走到屋前,轻轻敲门。可是里面没有人说话。
“你直接进去吧。”天淼在后方低声道,“见过之后,不要耽搁太久。”
银笙惊愕地回头看看他,随后便心怀忐忑地推门而入。堂中没有点灯,那光亮是从帘后的卧房内透出的。这景象,竟让银笙想到了那时她初次进入他的卧房,也是这样循着光而去。
微微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像那次一样,撩起了帘子。
卧房中的桌上依旧摆着烛台,烛泪殷红,正缓缓流淌、滴落。烛火被帘子掀开时带进的风吹得跃动了几下,整个房间便笼罩在了摇曳晃动的光影里。
床前帘幔低垂,重重叠叠,宛如巫山云起,遮蔽了视线。银笙站在门口,试探着叫了一声:“阿弦。”
屋内没人回答。烛火忽高忽低,耀得银笙眼前发晕。
她慢慢走进房间,站在距离他的床不远的地方,低声道:“阿弦,我回来了……”
可是四周还是死一般寂静。
银笙心中又酸又涩,上前一步,道:“对不起。”
身后有人撩起帘子,站在房门口,道:“你对他说的,他不会知道。”
银笙惊觉回头,这才发现天淑的眼里充满血丝,像是几夜未睡的样子。银笙慌了,“他怎么了?”
“没有知觉了……”天淑哑声道,“自从那日从蟠龙峰下来后,他便栽倒在雪中……我们将他带回巫山,但他从此之后,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银笙冲到床前,颤抖着掀开了帘幔。
奚秋弦就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睫如旧,只是闭着双目,好似睡着一般。银笙急促地呼吸着,扶着床栏慢慢蹲在床前,望着他轻声喊道:“阿弦。”
他呼吸微弱,似乎全身的力气都已被抽尽,只剩仅有的一点点气息了。
银笙忍着泪伸出手,碰着了他的脸颊。消瘦,微冷,几乎感觉不到温度。她的手指在他眉宇间划过,他却连一丝反应都没有了。她还记得他喜欢偷偷摸她的发,亲她的唇,他高兴时笑容无邪,生气时眼神寒冷。他会抱她逗她,一展眉一开颜,都是说不尽的言语……
可他现在却连看她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银笙紧紧握着他的手,他的手指僵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与她十指相扣了。眼泪缓缓流下,银笙再也抑制不住悲伤,握着他那双失去了生命力的手,泣不成声。
他的指尖上,尽是伤痕。
初次去冰洞山寻访师傅的时候,他骑着骏马,背着古琴,翩翩然如临仙境。她曾取笑他整日背着那琴却无用处,他一本正经地道:“古琴是祖上留下的,巫山有一曲称为清弦引,以内力贯注其间,可制敌于无形中……”
那时,她心忧他身体虚弱,怕他逞强自负,便望着他道:“若是遇到危险,你也不要擅用内力,我来保护你。”
他一笑,她当时是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让他轻易受伤。却原来,直至最终,还是他以清弦引保护了她,她却在那之前与他渐行渐远,终至留了他一人,在那冰天雪地的荒山里。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小奚有时候会讨人嫌,虽然他也会发脾气,可能不像有些男主那样对女子千依百顺,但是我觉得在他感觉到银笙对哥哥的态度后,还能一直保证哥哥的安全,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吧?
最初想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想到了这首歌。
《芊芊》
小池塘清露踏涟漪
一圈一圈泛起
那眷恋依旧被微风凋零
翻阅相濡以沫的梦
长不过天地间
每一篇 如青涩般浮现
落雨声 嘀嗒嘀嘀 回荡着轻声细语
犹如你唯美叹息 那么动听
城外 湿呀沥沥 满地的呢喃细语
我发现身边的你 漠然回避
绝唱一段芊芊 爱无非看谁成茧
和你对弈输赢都回不去
一曲轻描淡写勾勒尽是我的呼吸
山穷水绝处回眸一遍你
、第75章 番外之春第寒料峭心茫然
银笙在奚秋弦的床前陪了他一夜。
没有人知道她在那夜做了什么;次日一早天淑进屋时,却发现他的枕边放着一本巫山剑谱,而银笙;早已不在。
天还没亮的时候,银笙便悄然离开。她牵着瘦马;回望了隐于云间的神狱一眼,便上马疾驰;很快消失在茫茫水雾中。
据天淼讲,回到巫山后,他的父母便带着人马外出寻觅良医去了。他与天淑只能以汤药维持着阿弦的生命;但那样微弱的呼吸;或许随时都可能停止。
银笙走得决绝;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阿弦死。
她可以跟哥哥一起赴死;却无法接受阿弦的离开。也许,这就是之前从未意识到的区别。
她开始了昼夜不息的奔波与寻找。江南江北,山野市镇,银笙在人海中穿行打探,希望能找到想找的人。朔风扑面,飞雪凌乱,她却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困乏,只是不停地来往于各个地方。除了仅有的一点休息之外,她舍不得稍微的停留,她甚至开始害怕黑夜,也开始害怕日出。因为那就意味着一天又已过去。
时间对于她来说变得尤为珍贵。
拖着疲惫的身子,她终于再次来到了雾渡坪。
此前她已穷尽心力体力,却丝毫打探不到神医的下落。陷于绝境的银笙,牵着同样劳顿不堪的瘦马,吃力地走回了那片山野。
草木被焚的痕迹依旧存在,枯黄焦黑。那堆废墟也无人打理,只有河岸边采萍的坟墓边散落着残破的杯盏,几枚纸钱在风中飘飞。
银笙走上前去叩拜,将那坟上的枯草清除了些,便牵着马转往不远处的那座山丘。山路湿滑,荒草蔓生,处处皆有荆棘,银笙跌跌撞撞爬到半山,眼前便是那个幽深的山洞了。
当日,她与阿弦便曾藏身于此。
洞口杂草丛生,她探身而入,沿着洞壁慢慢往里走。与之前见到的景象一样,这山洞石壁间依旧长有细草,幽幽蓝蓝的光从细草顶端映出,就像是无数萤火栖息于此一般。
她一边走一边打量,发现有一些蓝草已被折断,只留下半截茎叶。银笙的心不禁一震。
转过一个弯,前方渐渐开阔,石壁上的蓝草却渐渐稀少,即使有伸展而出的,也是极为细弱,几乎没有光亮。银笙行进更为艰难,她扶着洞壁小心翼翼地往前,忽听前方有人沉声道:“不要去碰石壁!”
她惊立于洞壁边,只见有个背着竹筐的人站在对面的角落,有浅浅的蓝光正从他的竹筐中泛出,映着嶙峋的山洞。
深目高颧,形容清瘦。一身褐衣,神情冷淡。
“神医!”银笙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神医瞥了她一眼,转过身继续采摘洞壁上的蓝草。银笙奔上前去,忽地跪了下来,急切道:“请前辈去巫山救救阿弦。”
他还是不说话,银笙攥着他的衣衫下摆,悲伤道:“阿弦毕竟是您的师侄,他已经奄奄一息,连知觉都没了……”
神医怫然回头:“他是不是又做不自量力的事了?”
银笙含着泪道:“或许在神医看来他是不珍惜自己,但他是为了救我才变成那样。”
“当日我将他的内力封存起来,就是不想让他再涉足江湖,难道他没了武功还去以身犯险?”
银笙一怔,“封存?可我们以为您将他的内力都废去了,所以我后来便以自己的内力贯注于他体内,希望能让他恢复……”
“糊涂至极!”神医怒道,“他的内力一直都在,只是被我化散。我是想等他休养好之后再行疗治,若是他在虚弱之时再次强行运功,内力奔涌不息,他这样的身子怎么承受得住?”
银笙沮丧,神医来回踱步,她只得抬头祈求:“但现在事已至此,只能请前辈去救他一命了!”
神医不语,银笙急道:“如果前辈是因为我害死了采萍而迁怒于阿弦,我可以接受前辈的任意处置!”
老头望了她一眼,冷笑道:“我没了徒弟,以后这守山采药的事就由你来做,怎么样?”
银笙怔了一下,旋即叩首道:“只要您能救活他,我可以留在这里。”
******
一辆破旧马车疾行往南,神医最终还是随银笙去了巫山。
高氏夫妇原本请了数位名医,但都束手无策,听得神医来到,自然是惊喜异常。老头儿踏足神狱后负手疾行,不往别处看上一眼,径直到了奚秋弦住所。
银笙等人想要跟进去,他却把门一关,冷淡道:“闲杂人等在外等候。”
众人不敢造次,只得静待在门外。这一等,竟不觉过了半天。临近黄昏时,神医才疲惫地走了出来。银笙急忙上前询问,他沉着脸站在檐下叱道:“你们明知他内力不足,却还让他耗尽元气,这岂不是等于将他往死路上赶?”
天淑不乐意道:“是少爷一意孤行,瞒着我们独自去救她……”
银笙垂下头不语,神医哼了一声,“我怎么从不知他是这样的痴情人?跟他父亲一样傻!简直是无药可救!”
“前辈您答应过我会救他的!”银笙一惊,急忙抬头。神医冷冷道:“我在这待上三天,若三天还无好转,你们就不必再心存侥幸了。”说罢,也不顾众人面面相觑,又重新返回了房中。
银笙越发心焦,此后她便索性守在了门口,直至深夜都不愿离开。
日落日升,第二天清晨神医抛出一张单子,要求天淼在半日内找全上面列举的所有药材及药引。天淼急匆匆带人下山,待到中午时分才飞奔赶回。
这一整日神医还是不踏出房间半步。
第三天银笙忐忑不安地端着汤药送去,才见神医正伏案翻看医书。而奚秋弦依旧闭着双目,手臂穴位间刺着的银针在微微颤抖。她呆呆地站着,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比之前似乎更憔悴了些。
“给他喝药。”神医略显疲惫地挥挥手。
银笙捧着药碗坐在床边,舀起一勺汤药慢慢地喂他,但奚秋弦还是抿着唇没有反应,药有一半都未能喝下。银笙无奈地替他拭去唇边的汤药痕迹,见他的手臂都露在外面,不禁轻轻地摸了摸。
“前辈,阿弦这样不会着凉吗?”
神医抬头瞥了她一眼,“他现在冷热都不知,你担什么心?”
“他虽不知道,但身体会受不了啊。”银笙忧心忡忡。
“你先不用想这些,等到明早若还是毫无起色,我也不会再留下去了。”
银笙心头一沉,不由自主地侧过脸望着奚秋弦,他还是持续着那种微弱至极的呼吸,若不细看,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一切都已静止。
她低下头,指尖与他相触。可是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之意。
这天晚上神医出去休息,银笙趁着天淑天淼还未来,便偷偷溜进房间。她跪坐于床边,握着奚秋弦的手一遍遍轻轻叫他,见他还是一动不动,便又拿起一直放在他枕边的剑谱。
“阿弦,我读给你听好吗?”她伏在床边,小声地问着,又翻开第一页,念了起来,“楚山千叠浮空,楚云只在巫山住。鸾飞凤舞,当时空记,梦中奇语。晓日……这后面两个字读什么?你教我好吗?……阿弦……”银笙慢慢垂下头,望着扉页上的词句,眼泪晕开,那一个个端正的字迹变得模糊不平。
天淼到来的时候,从房门口望到银笙跪坐的身影,她还在以带着鼻音的声音念着读着。天淼没有进屋,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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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刚亮起,神医便过来了。推开门,见银笙竟趴在床边睡着了。他沉着嗓子咳了一声,银笙惊觉醒来,神情慌乱。
“怎么了,前辈?!”她急急忙忙地想要站起,可双腿发麻,竟又跌坐了下去。
“最后一次施针。”神医面无表情地取出银针,迅疾下手。银笙见针尖扎进奚秋弦肌肤,便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头,似乎替他受着痛楚。
神医坐在床前,双指捻着银针尾端,迅疾轻快。那一根根银针随着奚秋弦的呼吸微微起伏,神医凝神深吸,忽然间指动如风拂杨柳,十数枚银针竟齐齐颤动,甚至连快慢高低都几乎一模一样。
银笙屏息看着,起先银针颤动齐整,渐渐的,自上而下起了变化。时快时慢,时动时静,每一枚银针似乎都有了各自的生命,在同一时间释放出不同的力量。
神医伸出一指,点于奚秋弦眉间。运力之下,他原本细弱的呼吸忽变得急促沉重,胸口在不断起伏。银笙内心惊恐,但只能按捺着担忧静候一边。
神医的手指也开始微微颤动,而此时那些银针的震动幅度渐渐变小,一根根笔直上扬,仿佛即将跳出穴位一样。神医紧闭双目,触及奚秋弦眉间的手指猛一发力,只听萧萧声响,那些银针竟齐齐飞出,直刺透床幔,深深地扎进了墙壁之中。
银笙震惊不已,神医忽而收手,摇晃着身子后退一步,跌坐于床边。她急忙上前搀扶,神医却一摆手,吃力道:“我已尽力。”
她怔怔地转过脸望着奚秋弦,他的眉心有一点发白的痕迹,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变化。刚才那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息,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