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需大动仗势来抓一个赵国使臣的随从?”
她沉吟着,又笑道:“所以这人必定极其要紧。不然小师兄不会宁可得罪我。也要叫范泽去请了秦王手令来搜我宣华宫。而你宁可……”
赵括宁可舍下月夕,也仍是要去寻那人。
“……你这般着急。这人在赵国的身份地位绝对不简单。”
“秦王爷爷从前拘禁过平原君,如今他又要抓这人。那这人的身份至少也和平原君不相上下。可小师兄说他尚未确认这人的身份……我想,不是他认不出这人,而是因为他想不到这样的大人物会来了秦国,怕自己多心猜错了。唔,这个人可真有些意思……”
她一直都又好看又聪明,不过这几条小线索,她就几乎猜得*不离十了。
“马服子,这人究竟是谁呢?”
赵括苦笑着望着她,轻声道:“你只见到我,便能猜到了这么多,我瞒也瞒不过你。那人是我大哥,我为了他连夜赶来咸阳,就是为了带他回邯郸,我方才……”
月夕忽然打断道:“你只有菱儿一个妹妹,哪里来的大哥?”
赵括摇头苦笑:“月儿,你住在这宣华宫里,我听到你叫秦王为爷爷,他们却只唤你做姑娘,我便晓得你的身份非比寻常。可你若不想告诉我,我也不会问你,更不会逼你。那人的身份,我亦不能说,你也莫要逼我,可好么?”
她猜得到他的心思,他难道就不能么?只是他自己说过,他从来都宁可被她骗着,便是骗着也是欢喜的。
月夕心头一颤,怔怔望了他半晌,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轻声道:“我晓得,你有你的难处。”她心中不舍,双手越发紧紧地抱住了他,埋头在他的怀里磨蹭。
赵括低下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我现在晓得你在这里,日后……我再设法来看你。”他轻轻放开她,到了窗边,准备跃窗而出。一回头,瞧见月夕垂着头,蹲下身子去拾地上的宫衣。
偌大的寝殿,只有她一个人冷凄凄的身影。可她不言不语,仿若她从来都习惯了这样的凄冷孤单。赵括突然心绪一乱,奔回去又抱住了月夕。
月夕亦反手抱住了赵括,拾起的宫衣又落到了地上。
却听到“砰”的一声,寝殿的两扇大门被撞开又弹了回来,一条红影在门扇的缝隙中掠入了殿内。?
※※※※※
月夕与赵括心头俱都一惊,两人倏地分开,扭首望去,只见桑婆婆一手扣着吕盈,一手背在身后,站在门口,冷笑道:“里面果然有古怪……”
“月儿,出了什么事?”另有一人听到动静,也大声叫着冲了进来,“我在宫外,见到卫尉和靳韦,他们怎么来了?”
那人一进殿,见到吕盈被桑婆婆扭住了手腕,月夕却只着了亵衣,衣衫零乱,秀发不整。赵括一身夜行装,立在月夕的身旁,不禁愣道:“你怎么来了?”
“王恪,去通知卫尉,赵国的细作就在这里,叫他即刻带人来。”桑婆婆扬声道。
月夕立刻下意识的转过身,双手一张,将赵括拦在了身后。
“桑婆婆,他……”王恪不敢看月夕的身子,忙转过了头去。可他却没出门,只是将寝殿的大门闭了起来。桑婆婆见他不曾听令,微觉吃惊,她微微瞥了一眼,冷笑道:“好啊,王恪,你也有小心思了。”
她松开吕盈的手,袍袖一拂,身形突地离地而起,直朝赵括击来。她顷刻间欺近身来,身形宛若鬼魅,刹那之间,赵括与月夕竟无丝毫抗拒躲闪的余地,只觉一片红云,向两人当头压了下来。
红云眼看将要没顶,月夕却似怔愣了一般。她在宣太后身边多年,竟然从不知桑婆婆功夫高深至此,手法又像极了她太一门功夫,可出手迅捷无伦,不知比月夕快了多少倍。
月夕心中惊惧交加,一时之间竟毫无反应。赵括反手将月夕揽到了身后,一手平胸推出,只听“砰”的一声,两人交了一掌,掌风激荡,霎时将寝殿里的红绡震得飘拂了起来。
桑婆婆掌中劲力深厚,赵括被她一掌震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月夕这时回过神来,左手一伸,抓住了赵括,右掌一团,五指箕张,挥掌便要对上桑婆婆。
桑婆婆见她扬掌而上,身形一缩,向后一翻,落在了地上。她双手一袖,脸色阴鸷,厉喝道:“月儿,为了一个臭男人,你竟敢和我动手?”
月夕见赵括无恙,心中一定,惧意又生,可仍是挡身在赵括身前,一言不发。
桑婆婆再不出手,只是冷然望着殿中的四人,四周俱是一片死寂。
赵括见这局面,自己左右也出不了桑婆婆之手。他微微一哂,自地上拿起那件宫衣,轻轻披在了月夕身上,微喟道:“这位婆婆,你莫要为难月儿了,我跟你走……”
桑婆婆闻声,又盯了赵括几眼,又不住地冷笑。月夕面容苍白,双目莹然,见赵括要上前束手救缚,抓住了他的手,轻声道:“等一等,我有话要同你说。”
桑婆婆眼含讥讽,冷笑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么久,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月夕低头见自己衣衫不整,面上红了红,轻声道:“我去换过衣衫,你们等着我”。她也不问桑婆婆的意见,转到了屏风之后,换上了那件白色的裙子。
她到了赵括身旁,赵括也正望着她,伸出了手。他不缓不急,嘴角噙笑,如从前般似晓尽了她一切心思。月夕心中顿时大定,握住了他的手,又往赵括身边靠了靠,低声道:“我从前同你说过,我只听祖奶奶的话,你还记得么?”
☆、6 长遣一宵说
“在大梁,甫遇馆前。”赵括微笑颔首。
“你见到我住这里,一定猜到了我的祖奶奶便是宣太后。我自幼在她身边长大,见惯了她周旋于朝臣之间,她怎么对人,我便也学着怎么对人。她说男人都没有好东西,我便也说男人都没有好东西;她说夫妻之情都是骗人,我便也说夫妻之情都是骗人的。可我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明白过她话里的意思。
月夕停了停,又道:“后来,我……我……遇见了你,又晓得了祖奶奶和师父的事情,我怕极了自己同你也闹成那样,又以为自己能学足了祖奶奶,这才悄悄离开了你,还……还……骗了你,叫你以为我死了……我以为你也可以同师父似的,再也不会提起我……”
她说到这里,想起赵括那日在驻马桥上的伤心情景,心口微咽,大口地喘着气,几乎说不下去,转身便伏在了赵括身上。
赵括伸手揽住了她,柔声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你骗便骗了,我宁可你骗我,也不想你忘了我。”
这殿上一时都是他俩人旁若无人的轻声细语,软语缠绵。王恪和吕盈,各自想到了心中也有那样一个人,心有同感,都是面泛红晕,默默无言,原本剑拔弩张之势顿时消失殆尽。只有桑婆婆冷眼看着众人,不住地冷哼。
“祖奶奶可以心甘情愿嫁来秦国,她可以为了杀义渠王而以身诱人,她可以和师父不至黄泉不复相见。可我,我却一样也做不到。我见到你为我伤心落泪的样子,便后悔极了……”月夕紧握着赵括的手,声音更加温柔。
赵括一愣。轻声道:“你什么都瞧到了?那日就是你躲在树后?”
月夕望着他,甜甜地一笑:“是,我都瞧到了。我见到你同玥公主在一起。我心里好生难受。可我……我才又晓得,我这样地喜欢你。我只要你活着。不管你娶了谁都好,我都是一样的喜欢你……”
赵括紧紧地盯着她,半晌才捉起她的左手,放在嘴边轻轻的一吻,柔声道:“那日你说有好多话要对我说,便是这些么?”
“嗯……”月夕点了点头。
“那日我昏迷着,好似听到你的声音,又好似什么都听不到。我只是觉得你就在我身边。又觉得你在为我伤心。我对自己说,一定要醒过来,早晚便能见到你。”赵括将月夕揽入了怀里,悄悄道:“可无论你是生是死,我对你的心意,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脸色诚恳,目光中包含深情无限,月夕回视着他,脸上也慢慢展开笑靥。两人互相拥着,全然忘了周边还有其他的人。王恪只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低下了头,不敢看两人;吕盈却不晓得想到了什么,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遮住了自己的脸。
桑婆婆的目光从四人面上一个一个地扫过,于众人言语神情都听得清楚,瞧得明白,脸上神色竟大为柔和,可再一扭头,又是原来冷冰冰的样子。
她冷笑道:“话都说完了么?”
月夕淡淡一笑:“桑婆婆,我不敢和你动手,也不敢违逆祖奶奶的意思。你要捉他去见秦王,便动手罢。反正……我都陪着他……”说着。又紧紧地抓住了赵括的手,苍白的脸上。又起了阵淡淡的红晕。
“月儿……”王恪和吕盈异口同声叫道。
“好,我便带你们两人一起见秦王。让秦王发落。”桑婆婆眼神一冷,忽地双手手齐出,分别要扣住了赵括与月夕的左右手。
月夕反手在桑婆婆的手掌上一压,低声道:“桑婆婆,再等一等。我还有话说。”
“还要罗嗦什么?太后视你如嫡亲孙女,处处宠爱你,临终前仍记挂着为你安排妥当,你却是这样报答她的?”
“桑婆婆……”王恪忽然大声叫道,“正是祖奶奶疼爱月儿,所以她才在杀义渠王之前,将月儿送往云蒙山。祖奶奶自己做了许多为难的事,却不想月儿晓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怕月儿如她一般孤单,才早早安排了我时刻陪着她。桑婆婆,祖奶奶也晓得月儿与她并不一样,她也不想月儿与她走一样的路,不是么?”
桑婆婆沉默半晌,缓缓冷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个个都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就要飞了么?莫当自己聪明,就什么都看得明白。就算你们什么都晓得了,又能如何。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你们自己心里都清楚。该做什么,还是得做什么,就算我放过这个赵国细作,她便能随他去赵国了么?”
月夕笑着摇头道:“我想不了那么多,也想不了那么长远。我是秦人,我没想过同他去赵国,他也不会为了我来秦国。我只是一心盼着,哪一日秦赵之间,这战打完了……”
“这战打完了,你也无法同他在一起。”桑婆婆截口道。
而她话里的意思,除了赵括,其余三人,竟然突然同时都明白了。白起杀了三晋那么多人,月夕是白起的孙女,赵括眼下还不晓得,哪日他若知道了,他真的能坦然将这一切置之不理么?
“月儿……”吕盈轻声唤道。
月夕冲着吕盈笑了笑,凄然道:“桑婆婆,你说得我都晓得。可我也只能先顾眼下了。若是他被抓了被杀死了,我便立刻也死在你面前。秦王的咸阳宫殿这么大这么多,谁也不会在意我一个小女子的生死。可桑婆婆你比谁都清楚,我若是被死了,会怎么样?”
她若死了,宣太后苦心孤诣安排的束缚武安君白起的无形纽带便没有了。不仅如此,还会激怒白起,而军中对白起一呼百应,若白起因之为乱,便是谁也遏制不了的。宣太后生前一番苦心,便化成了泡影。这话。她不用说明,桑婆婆与王恪、吕盈一样也都明白。
正是因为她是白起的孙女,所以她的一生。要比旁的人,多了许多叫人艳羡的际遇。可也一样多了许多沉重的负累。
砸不毁,扔不掉,再苦再累也只能扛着。
桑婆婆厉声道:“你是在要挟老身么?”
“月儿不敢,”月夕笑道,“可祖奶奶不也是在要挟摆布着月儿么?”
桑婆婆目光一凛,紧瞪着月夕。月夕却微笑着偎在赵括的怀里,两人的双手紧紧交握,竟似已经将什么全都忘了。忘了他们还在宣华宫内,忘了桑婆婆还要捉拿两人。
外面脚步声匆匆想起,有人轻声叫道:“吕盈,吕盈。”
吕盈瞧了一眼桑婆婆,桑婆婆却闭上了眼冥思,根本无暇理会她。吕盈壮着胆子,起了身,隔着门问道:“轻霞,什么事情?”
“卫尉叫人给姑娘送来了金疮药,说是最好的。不会落下疤痕。那人在外面正候着呢。”宫女轻霞在外面高声回道。
“轻霞,”桑婆婆双眼一睁,高声叫道。“你去叫那个卫尉的人过来……”
“婆婆……”吕盈和王恪齐声惊呼道。可月夕同赵括却毫不慌张,赵括一手抱着她,一手轻轻的摩挲着她左掌中的三道疤痕,两人四目相投,只是微笑。
月夕说了那么多,他却反而一句话都不说了。他又何必说什么?他还不是清楚晓得,月夕那样倔强的个性,她要做什么怎么做,他根本就劝不了。
劝不了便不劝了。又能怎样?
他们之间,不本该就是风雨同路。福祸与共么?就好似春去了,便该是秋来了。花谢了花又会开,如四季循环日升日落一般,本该就是这样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情。
不过须臾,轻霞又在外面叫道:“桑婆婆,人来了。”
一名男子的声音响起:“小人范达,桑婆婆有什么吩咐?”
王恪与吕盈都屏息望着桑婆婆。桑婆婆又闭目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凝望着月夕,扬声道:“回去告诉应侯,姑娘多谢卫尉的金疮药,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小人记下了,婆婆可还有其他的吩咐了么?”
桑婆婆静默了片晌:“没有了,去罢。”
“是。”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远去,王恪和吕盈顿时都松了口气。月夕与赵括两人面上的笑容却至始至终未变过分毫,桑婆婆望了他们两人片刻,对赵括冷声道:“趁老身还未改变主意之前,你走罢。”
她轻轻一掌拍开了寝殿的大门,出了门而去。吕盈见状,低声道:“我去瞧着她。”亦跟着她匆匆离去。剩下王恪却瞪着眼,瞪着月夕和赵括。
“月儿,我……”赵括道。
“你必须去救那个人么?”月夕道。
“是。”
“你救了不了他怎么办?你若救了他,便要立刻回邯郸去么?”
她一句也不求他留下,可每一句都怕他离去。赵括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喉咙也仿佛被一样什么东西塞住。他回答不出来,他眼里都是不舍,却还是转过了身要走。
“卫尉的人还在搜宫。你这样出去,还不如让桑婆婆将你带走。”王恪伸手拦住了他,翻了翻白眼,“我先出去瞧一瞧动静。省得你被抓了,又给月儿惹一堆麻烦事。”
他不容赵括置喙,立刻出门,顺手又带上了门,只留了两人在房内。
赵括到了窗口,望见外面天色一片漆黑,宫外几处火把映天,果真如王恪所言,四处都在搜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