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 第6部分

贺兰昀走上大堂，向父亲躬身施礼，神色恭敬却显得疏远。贺兰杰微微蹙眉，也抬了抬手示意免礼。这厢贺兰彦兄弟赶紧过来招呼：“三弟好。”

贺兰昀淡笑：“两位哥哥好。”

各房男丁也连忙来见礼，昀少爷只点点头，算是回礼，连话都懒得说。

睿王一挥手：“都坐吧。”他虽吩咐了，但坐下的只有彦、殊、昀三位少爷。其余各房的男丁也只能站着。大桓朝以右为尊，彦、殊兄弟自动坐在了左侧，贺兰昀坐在了右首。玉心站在墨梅身后，始终冷眼瞅着。

瑞王一挥手，蓝禾连忙上前高呼一声：“开始。”

三百名武童十人一组，在王府教习的指引下，每五组一起上前，在大堂前的空场上比试起来。两个时辰后，三十组比试完毕。此时已是正午，蓝禾吩咐下去仆从摆了午膳上来。各房仆役伺候主人用膳，那些武童只有在堂外站着的分。

午后，顶着骄阳各组中取胜的前两名出列，六十个少年再分成六组。这回每一组都到孔武堂上比试，如此次第选取头两名。……最后十二名武童脱颖而出。玉心笑眯眯地看着，阿勇赫然在列。

这十二个少年都是十六岁光景，威风凛凛一字排开傲立在大堂上。贺兰杰赞许地点点头。

“父王，要不要决出头名？”贺兰彦欠身询问。

“好，前三名有赏。”

于是十二名少年又分为三组重新比试。

日头已经偏西，大堂上一地金辉。玉心本来一直紧紧盯着阿勇的一招一式，在心中为他加油。这时，堂外一个蓝衫小厮偷偷向墨梅招着手。墨梅见了，瞥了眼昀少爷，见主子微眯双目看着堂上，她便悄悄撤身下去。玉心见了，下意识地看向瑞竹。她在瑞竹左侧身后，只看到瑞竹的嘴角不经意地扬起，颇为得意的神情。玉心的心，忽地往下一沉。

墨梅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她明知道有人要害她却不理不问，似乎心里不那么踏实。

想着，玉心悄悄地跟了出去。墨梅和那个小厮躲在一株紫藤萝下，只听小厮说：“墨梅姐，你家里来人了，在杂役院等着呢。”

墨梅皱着眉头，她家里穷，自幼把她卖进了王府。她相貌出众，被昀少爷挑进安澜院后，家里一直指望着她出人头地好给家里带来些好处。她这些年处处争强好胜，可昀少爷的心意难猜。家里人不知道她艰难，总是来要这要那，还拿话挤兑她。她叹口气道声谢，就往杂役院去。

杂役院在后院，紧邻后花园。墨梅在前面急急地走着，玉心远远地跟着。转过一处廊子，是幽僻的竹林，穿过竹林就是杂役院了。这里的道路墨梅早就熟悉，她低着头想着心事，不料竹林中闪出一人拦住了去路。墨梅诧异抬头还没看清楚来人，那人一挥手就将她打昏，一块蓝布兜头盖脸将她罩住。扛起来就走。

玉心叹息，果然不出所料，那人正是蓝胜。他背起墨梅向着翠波湖的方向去了。玉心不敢跟着，选了另一条路，超近到湖边去藏在草窝窝里。蓝胜来了，见四下里无人，直接将人丢进了湖中。墨梅似乎已经醒了，在水中徒劳地扑腾挣扎着，渐渐沉了下去。蓝胜点点头料她活不了了，回身匆匆离去。

玉心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很快找到了墨梅，扯掉她头上的蓝布，将人托了起来救上了岸。她正想将人放平施救，谁知头顶上有人阴测测地开口：“你敢坏我好事？”

她大吃一惊，抬头一看，想不到蓝胜不知为何又回来了。




、惜春长怕花开早　三

天已经暗下来了。

柳枝摇曳，将他们罩在斑驳的树影中。

蓝胜缓缓逼近。玉心明白，这人必然要杀了她灭口。她想着要不要开口呼救？可是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现在正是各房用晚膳的时候，怎么会有人来？

身后是一泓翠波，她可以跳入湖中逃命吗？难！谁知道蓝胜会不会水？更何况脚下的墨梅仍昏迷不醒，这人必会先杀了墨梅，再想法子对付她。

要怪只能怪自己不小心。玉心一时没了主意，只是死死盯着蓝胜。

蓝胜已快逼到身前，谁知百步开外柳林环绕的滴雨亭上有人淡笑：“这里似乎在上演杀人灭口的好戏。方霁，斟酒，本少爷要好好看戏。”

蓝胜脸色大变，仓皇后退，紧接着他拔腿就跑。噗的一声，一个石子飞来，他应声跪在了地上。

亭上那人讥讽：“本少爷要看戏，谁准你走的？”

玉心不用去看，就已经知道是谁，她顾不得其他，连忙低头检视墨梅是否还有救。

那人又道：“想不到你的心肠还挺好。”

这回是对玉心说的。玉心连头都没抬：“快帮我救人。”

嗖的，一个人影到了她身边，原来是方霁。这汉子手脚利落地扶起墨梅，在她身上拍了几下。噗，墨梅张嘴，水喷了出来。接着她不住地咳嗽着。看这架势，应该是无事了。

玉心抬头，看着滴雨亭上挺拔伫立的祁风，说了声：“谢谢。”

祁风纵身一跃，一阵风扑面，他就到了玉心跟前。

“怎么谢？”

玉心不答。

祁风就笑：“就知道你没诚意，好在本少爷不介意。”

玉心噗嗤也笑了：“祁少爷，能烦劳你的人把她送回去吗？”

“有何不可？她是哪个院子里的？怎么这么招人恨？”

玉心白了他一眼：“安澜院。”

“哦？原来是玉面昀少爷的人。”

他没有说出阎罗两字，但显然他是知道的。此时祁风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你也是安澜院的？”

“是。”玉心见瞒不住了，只得点点头。

墨梅已经完全清醒，只是手脚虚软，挣扎着跪伏在地向着祁风磕头：“谢这位少爷救命之恩。”

“你谢错了人，救你的是她。”祁风指着玉心淡淡地说。

墨梅抬眼看着玉心，心中百味杂陈，一时说不出话来。

玉心根本没想让她谢，只说：“墨梅，你快回院子换了衣服去服侍少爷吧。若晚了，少爷恐怕会怒。”

祁风摆摆手，方霁背起墨梅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这歹人你想怎么处置？”祁风扫了眼蓝胜，又看向玉心。

蓝胜面如土灰，跪地不住地磕头：“祁少爷饶命，祁少爷饶命。”

“哦？原来你认识本少爷。”

“是，是，小人在睿王府前院服役，曾有缘见过祁少爷。”

祁风眼神倏地变冷：“杀人偿命，你不会不知吧？”

“祁少爷饶命，祁少爷饶命，小人家里还有老母。”

“哼。”祁风不为所动。

玉心忽然开口：“我不想杀人。但我怎知道今天饶了你，日后你不会再害人？”

蓝胜听了转向玉心磕头如捣蒜，口中发誓：“蓝胜若再起歹心，必陈尸湖底，死无葬身之地。”

玉心看向祁风：“不如就饶他一次？”

“看来你心肠是真的好。”祁风点头，“有我在，他也兴不起风浪来。滚吧。”

“谢祁少爷！谢姑娘！”蓝胜连滚带爬地走了。

“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么？”

玉心偏着头想了想，才说：“兰心。”

“好名字。”祁风赞了一声，接着不容分说一把抱起她，飞身跃上小舟，“走，把湿衣服换了。”

玉心看着祁风，忽然觉得，这少年的心地蛮好的。这回西岸边的木屋中竟准备了现成的女装，这人实在是太有心了。玉心捡了条和自己身上相似的换上，拿着汗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收拾停当她出了木屋，祁风就站在屋外等着她。她笑了笑，福了福身。

祁风开怀：“看来今日兰心姑娘心情不错，才会笑脸向人。”

玉心听了，又白了他一眼。

而祁风死死地盯着女孩子的眼眸，一脸的惊艳。

“祁少爷，今日多亏了你，我谢你是真心的。只不过你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我是卑微的小女奴，自然没什么可答谢你。但这份恩情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

祁风只是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才喃喃地道：“谁要你谢了。”

玉心垂下眼眸：“能否请祁少爷送我回去？”

“祁风。”

“嗯？”

“左一个祁少爷，右一个祁少爷，你不烦么？叫我祁风就好。”

玉心偏头看他，少年脸庞俊朗神色认真，忍不住莞尔一笑：“祁风，我再不回去会有麻烦的。”

祁风二话没说，抱起她，就向湖面飞去。玉心吃惊地睁大眼睛，他竟然踩着荷叶，飞身过湖。到了翠波湖东岸，少年轻轻将人放下，而玉心还在震惊中回不过味来。

祁风伸手在她面前摆摆：“傻了？”

“这，这是轻功吗？”女孩子瞪大了眼，满脸的崇拜。

“是。”祁风神采飞扬，颇为得意。

“祁风，你能教我吗？”女孩子忽然开口恳求，语气中透着兴奋和期待。

“那——”祁风拉长了声音，女孩子更加殷殷地看着他，他哈哈一笑，“好吧。”

“谢谢哦。”

玉心灿然一笑，眸中雾霭尽退，只剩下了那抹翠，在滴雨亭上红色宫灯的照耀下，异常的灵动晶莹。

祁风凝眸看着，再一次陷进那泓碧渊中。玉心向他点点头：“我现在要赶快回去了。记住你的话，你答应教我轻功的，我会来找你的。”

说着她转身飞快地走了。女孩子已经走远，祁风似乎才想起什么，大声道：“我会一直在湖边等你的。”

玉心嘴角轻扬，高高兴兴地回了院子。宫灯高挑，把澜清轩照得亮堂堂的。踏进院落的大门，沿着游廊快步走着，竟看见阿勇等几个武童正站在澜清轩外，她眼前一亮，欢欢喜喜地跑过去。阿勇也看见了她，偷偷使了个眼色，玉心多聪明啊，就立在廊柱前不再走近。

两个安澜院的仆役挑着大红灯笼站在两侧，蓝峰立在他们面前，一板一眼地说着院子里的规矩。武童们神情肃穆地听着，玉心开心地看着。阿勇如今已是护卫身份了，这在那些平民百姓眼中可是很了不起的。养父养母肯定会开心的。

这些年来，阿勇武童的身份没有月钱可拿，倒是玉心进了安澜院又成了大丫鬟，每个月的月钱很可观。玉心一分一毫都没给自己留下，养母带着小武哥哥来看他们兄妹，她就全拿出来交给了李氏。养母是老实人，眼里全是泪说什么也不肯拿，她劝着哄着非要她收下。

如今阿勇成了护卫，月钱肯定不少。玉心开心地想，那她的那份就能够攒下来了。等到她再大些，再强些，也攒下一些盘缠了，她就离开。

这时，她看到了瑞竹。瑞竹的脸色极不好看，正端着托盘从轩中出来。玉心摇摇头，但愿这次过后她们都能收敛些，不要净想着害人。

不过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大管事蓝禾就进了安澜院。那时贺兰昀习武才完，玉心正在轩中伺候他洗漱更衣。

“少爷，蓝禾求见。”蓝峰跨进轩门禀告。

贺兰昀没有理会，他慢条斯理地换上水蓝色桑蚕丝竹叶暗纹长袍，闲适地往矮榻上一靠，接过玉心递上的羽山老参茶，品了一口。

蓝峰静静地等着，直到昀少爷放下了茶盏，他才回身请大管事进来。

蓝禾一进轩门，恭恭敬敬深施一礼，口称：“昀少爷，这一早就打扰您清闲。”

贺兰昀微眯双眸，并不看他，只淡淡地说：“讲吧。”

“昨夜府中前院侍卫蓝胜无缘无故地逃出府去了，小的们正派人追查他的下落。”

玉心吓了一跳，看向贺兰昀。少年神色淡然，显然这和他根本没有关系。

蓝禾小心地看了眼昀少爷又接着说：“您院子里有一个叫瑞竹的大丫鬟和蓝胜是本家，小人……”

“这种事用得着和我说么？你是府中的老人了，一切按规矩办就是。”

“是，蓝禾告退。”

玉心愣愣地看着蓝禾退下，猛地想起了什么，就追了出去。

“兰心？”身后的贺兰昀眉峰一挑。

玉心立住身小心回话：“哦，少爷，兰心却准备早膳。”

“去吧。”

出了轩门，就看见蓝禾手下两个仆役正拖着瑞竹往院外走。

玉心跑上去，陪着笑脸：“大管事请了。”

“哦？”蓝禾一愣，却和颜悦色地看着玉心，他早就听说这个女孩子小小年纪就被昀少爷收到了轩里成了贴身大丫鬟。女孩子相貌不出众，但少爷喜欢，他们就得逢迎着，“兰心姑娘，有事么？”

“大管事，兰心搅扰，只是想问问您，府里会怎么处置瑞竹？”

蓝禾有些奇怪，却耐着性子道：“她本家哥哥逃出府，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按规矩先要把她送到前院教化房问话。”

“那问过话之后呢？”

“之后，即使没有什么牵连，她也不能留在府中了。”蓝禾事务繁多，不愿再多说，一甩袍袖带着人走了。

几天后，玉心打听到，瑞竹在教化房吃了板子却咬紧口什么都没说。教化房的管事来安澜院探昀少爷的口风，贺兰昀置之不理。于是瑞竹便被撵出了王府，据说送到了官营乐坊那种地方去了。

自做孽，不可活。

但玉心却隐隐地担忧了。

若是将来她逃了，连累了阿勇怎么办呢？阿勇会和她一起吗？若是阿勇能和她一起就好了。





、惜春长怕花开早　四

如今安澜院澜清轩中只有两个大丫鬟服侍昀少爷了。

而且人人都看得出来，那个脸儿黄黄相貌并不出众的兰心要比清秀俏丽的墨梅得宠。人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只要想想昀少爷乖张的性情，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墨梅自从出了上次那事之后，性情收敛了许多。她不是不知道瑞竹恨她，只是想不到她会串通本家哥哥下手杀她。再想想过去因她们争宠连累了多少小丫头遭罪，她后背就凉飕飕的。又想到自己平日待兰心那么刻薄，她竟然会出手救她，她心中酸酸苦苦不知什么滋味。瑞竹的下场就是她的前车之鉴，她还是夹起尾巴做人的好。

玉心最近比往日忙多了。瑞竹走了，贺兰昀显然不打算再往轩里添新人，原来瑞竹那摊儿活很多都落在玉心头上。而且贺兰昀那次对她说要教她习武的话，并不是一时兴起。他真的认认真真地做起师父来。这一来，玉心给累惨了。

但玉心挺开心的。以往她练武总要在夜深人静没人的时候，如今她可以正大光明地习武了，当然开心。

贺兰家族将门世家，武功内外兼修自成一脉。玉心偷学时，就发现贺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