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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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剑立云沙-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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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玉不说谎。我三岁就学会了刺绣,这真是小玉自己绣的。”

一旁李氏和阿勇也连连点头。

“带上她。”安车上又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玉心抬眼望去,看见精雕细琢着忍冬花纹的车窗后,一个玉色少年的侧影。夕阳的余晖穿透安车两侧敞开的窗子斜洒下来,光影斑驳,但她仍看清了少年精美绝伦的侧面轮廓。

而蓝禾连忙回身点头称是。

五百个小铜钱,玉心就值这个价。

他们随着蓝禾出了大市,登上了王府运货的马车,往帝都城门的方向驶去。

玉心偷偷回首,看见养母一直站在老树下望着他们。她的身形有些佝偻,那么悲凉、无奈地倚着老树的枝干。

秋风起,霜染鬓,泪沾襟。

“好好活着。”

这是养母临别时对她说的话。她重重地点头,她会的,她一定会的。

那辆华美的安车将他们远远甩下,瞬间不见踪影。戌时已过,他们终于到了睿安王府门前。从偏门进府,十几个孩子挤在杂役院的一间矮屋中宿了一夜。

睿安王贺兰杰乃是当朝天子册封的异姓王。

贺兰家族本是瑶川大地名动四方的将门世家,族中出的名将数不胜数,是玉曦一朝的开国功臣,更曾是扞卫大曦皇权的肱骨重臣。谁知大曦朝末年,贺兰杰的父亲时任大司马的贺兰承遭平帝猜忌,去了兵权,不久便忧愤而死。

迨拓跋崷篡夺玉氏江山,贺兰家族未如其他士族名门一般愚忠,得以保全。贺兰杰更在西南蛮夷趁瑶川内陆大乱寇边侵扰时,率兵平定边陲,得英武帝嘉奖册封一品睿安王。

只是贺兰杰班师回京册封为睿安王后不久就兵权旁落,赋闲了。据说这位贺兰王爷倒是不以为意,每日里垂钓狩猎养花种草好不悠游自得。

次日上午,阿勇最先被府中的武师领走,他成了王府的武童,若是他习武有成,将来就能成为王府护卫。若真如此,他也算是熬出头了。可在这之前,只有一个字,苦!

玉心呢?她和那十几个女孩子一起站在杂役院子里,任府中的各房管事婆子挑挑拣拣。她丑,没人看得上她,自然被挑剩下了。蓝禾本想把她塞到厨房驱使,这时却有个身着蓝衫、束着总角、相貌周正的小厮走进了院子。

蓝禾一见就迎了过去。从衣着上看,明明蓝禾的身份要高出许多,但从神情态度看,那个小厮倒似乎更高人一等。

“蓝峰兄弟,有什么吩咐?”

“哎呀,大管事折杀小弟了。”蓝峰笑呵呵地,向着蓝禾恭敬施礼,“昀少爷说了,这儿有个会刺绣的丫头,让小弟领去。”

在场的大小管事、仆役婆子都面露惊异,有人小声嘀咕:“什么样的丫头能被昀少爷看上?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蓝禾先是一愣随即一把扯过玉心,推到了蓝峰身前:“就是她。”

“唷!”蓝峰上下打量着小女孩,一脸的不可思议,“这脸怎么这么黄啊,不是个病秧子吧?”

他怀疑地看看玉心,又看看蓝大管事。

蓝禾笑:“就是她。昀少爷昨日忽然兴起去了奴隶大市,可谁也没看上。临走时遇见这个丫头,说是刺绣女红好,就叫我带回来了。不信蓝峰兄弟领回去问问看?”

“嗨,小弟哪能不信大哥的话。”蓝峰也笑,回头看着玉心,“走吧。”

众人打量玉心的眼神有几分惊异、几分猜度、似乎还有几分同情,另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玉心都看在眼里,都只当没看见。

蓝峰的脾气甚好,一路上细细叮嘱,告诉她府里的诸多规矩,玉心仔细记下。绕过雕花影壁,沿着抄手游廊,穿过一道花墙,踩着细碎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终于走到了一座院落门前。

大门上一块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安澜院。

玉心顿时想起“天下安澜,比屋可封”这句话来,只是如今真的天下安澜吗?

进了大门,她们沿着青砖甬道走,到了正堂门前。门额上也有一匾,苍劲多姿的行书描金大字“澜清轩”赫然入目。玉心看看赶紧低头,她是识字的,但她不能说。

这时从轩中走出来一个眉目清秀鹅黄衣裙的女孩子来。

“蓝峰,这就是少爷要的人?”

“是,墨梅姑娘。”说着蓝峰推了玉心一把,玉心连忙上前福一福身,算是见礼。

墨梅猜忌地上下打量着玉心:“唷,这脸黄的,该不是得了重病吧?”

“回姐姐,小玉天生就丑,但身子健康没有病。”

“哦,是吗?”

玉心后来才知道,贺兰昀,是身份无比尊贵的睿安王嫡子。只是,他的母亲姜夫人生下他不久就病逝了,没有赶上贺兰杰出仕拜将。待到贺兰杰因战功卓着册封为睿安王时,追加了她一个王妃的封号。而真正享受了封妻荫子荣耀的,是继室一脉。

继室何氏原本是姜夫人陪嫁的远房表妹,媵妾的身份,命却极好。因当年姜氏久未有孕,她因而得宠,在姜氏之前就接连生下两个儿子。姜氏大去后,她就被扶正,后来又封了王妃,膝下又添了一个女儿。

但即使如此,贺兰昀在府中的地位仍是无人能比的。按理说他早该被册封为世子了。只是不知为何,朝廷的册书印玺迟迟没有下来。因此府中人都唤他做昀少爷。

昀少爷性情孤僻乖张,不好相处,尤其是他对待下人奴仆冷酷刻薄是出了名的,背地里就有胆大的仆役偷偷称他为“玉面阎罗”。就在玉心进府的前两天,他院子里两个平日得宠的大丫鬟争风吃醋,他一个不耐烦,竟将两个都吊在树上,一天一夜。等放下来时,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可就算是这样,仍然有人削尖了脑袋想进他的安澜院。他是什么身份啊?将来承袭爵位何等的尊贵。更何况贺兰昀是一个风姿卓卓的俊逸少年。那些有点姿色和野心的丫鬟婢女哪一个不想进他的院子?若被昀少爷看上抬举,将来就是半个主子,霍然翻身啊。

这样的人,玉心避之唯恐不及。可是偏偏,昀少爷看走了眼,把她挑进了安澜院。




、星汉西流夜未央 三

梅兰竹菊是安澜院中有名的四大丫鬟。

只是蕙兰和金菊争宠,被少爷罚过后撵出院子,当夜就死了。玉心来时少爷身边只剩了两个大丫鬟,墨梅和瑞竹。

墨梅上下打量着玉心,噗嗤,忍不住笑了。刚刚她还担心又来了一个争宠的,且是昀少爷亲眼看上的,怕是不好招惹。可看清了眼前人的相貌,她也就开怀了。想必真如少爷所说,这个丫头的女红出众。

她略略缓和了神色:“跟我来吧。”

墨梅在前,蓝峰居中,玉心跟在最后。她低垂着头,只在进门时偷偷抬眼张望了一下。

贺兰昀正端坐在案前,书案上摆放着一盆娇艳欲滴的菊中名品绿牡丹,少年正举笔作画。

墨梅示意玉心不要出声跪下见礼,玉心无奈地跪了下去。

贺兰昀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有人进来,眼睛不离案头。墨梅乖巧地上前研墨,也不吱一声。玉心就那么跪着,也不知跪了多久。

当时是暮秋,轩外秋风瑟瑟,轩内暖意融融。可玉心从心里觉得冷。膝盖最初刺痛,沿着她瘦弱的腿向全身蔓延,直至后来僵硬麻木失去知觉,那案前坐着的人却始终不发一话。

玉心紧咬着下唇,挺直了脊背。刚开始她低垂着头,只是偶尔偷偷向上瞄一眼。到了后来,女孩子心底里渐渐起了恨意,忍不住抬头狠狠地瞪向那个凉薄少年。

谁知这一抬眼间,她就撞进了一对内蕴金芒的深邃瞳仁里。

她应该赶快低垂下头的。至少她应该别开眼,不那么狠狠地瞪着主人。可是,她就那么瞪着他,再也没有移开眼。

昨夜在杂役院子,就听奴仆们议论说前两日昀少爷处罚了两个得宠的大丫鬟,出了人命。听见有人感叹:“唉,玉面阎罗!”

玉面阎罗?

一路上蓝峰都在说昀少爷院子里规矩众多,要她小心仔细。

可当她和他正面相对,如此近距离地对视,玉心仍不免被他的美妙韶华迷了眼,一时之间忘了忌讳。她就那么瞪大了眼,直愣愣地瞅着。眼中的恨意消散,变成了惊诧赞叹。她想起了昨日黄昏时,金辉中的那个绝美侧影。

少年墨一般的长发轻柔地垂在肩头,不似一般的贵族子弟那样以丝巾束起,却只用一条金线红绡抹额系在头上。抹额正中一块拇指大羊脂白玉恰在眉心上方,闪着莹润的光。但这莹润的光竟被少年的眸光掩了下去。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

金芒内蕴、脂润莹透好似万年蜜蜡,醇厚幽邃闪动着灵慧清辉。

一时之间玉心竟然沉迷在这双光影闪耀灼灼其华的瞳仁中。

片刻间玉心才回过神来,额头后背顿时汗水涔涔。她猛地低垂下头,想着自己的恨意不加掩饰地发泄出来,全都落入这个阎罗的眼中,不知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心,忐忑。

贺兰昀本来放下了狼毫笔,闲适地斜倚在软榻上,却在女孩子抬起头来的一瞬对上了她的眼。他似乎一惊,黛色细长秀美的眉不经意地挑起,久久地凝视。女孩子低垂下头,他似乎仍在回味什么。半晌,他才开口。而此时,玉心已湿了后背。

“你叫什么?”

“冉玉。”

“几岁了?”

“七岁。”

他问得简明,她答得扼要。

“抬起头来。”

玉心缓缓地抬头,再次对上了那双金芒。

“进到王府的奴儿都要丢掉自己的姓。”少爷脸上并没有怒意,只是声音冷冷的,“我给你起个名字,就叫兰心吧。”

玉心愣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贺兰昀以为她不明白,竟好脾气地开口解释:“蕙质兰心的兰心两字。”

一旁的墨梅忍不住插话:“昀少爷,她怎么配?”

贺兰昀淡淡地扫了眼墨梅,目光平和波澜不惊。却没想到墨梅惊栗跪倒,口称:“奴婢越矩。”

蓝峰一直垂头侍立,此时偷偷看向玉心,极小声地说:“还不谢少爷赐名。”

玉心才明白过来,嘴里说着:“谢少爷。”

蓝峰真想笑,却只是强忍着。平日少爷话极少,谁知这个新来的,比少爷还惜字如金。奇怪的是少爷竟没有动怒。

“兰心?”

“在。”

“如今你到了我这安澜院,就要学我这里的规矩。”

“是。”

“逾矩者,按罪责轻重领罚。”

“是。”

“今天我说的话,你记住了,永远不要忘。”

“……”

“从今起,我是你的主人,是你的天、你的主宰。你必须服从我,不能违抗我,更不能背叛我。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

为了这初次相见贺兰昀赐给她的一跪与告诫,玉心恨了这个少年四年,即使到今天她也对他全无好感。玉心恨恨地想,贺兰昀人长得俊美不假,但心肯定是黑的。

墨梅和瑞竹两个大丫鬟是澜清轩中的红人,昀少爷的衣食起居只能经她们两人之手,旁的丫鬟进不了轩堂。她是少爷要的人,这两个大丫鬟初时对她的戒心极高,明里暗里为难她。不过,她处处对两人陪着笑脸,更何况她年纪小、样貌又实在不出众,怎么看也难有出头之日。她是真的无害,两人渐渐就放下心来。

不对付她了,墨梅和瑞竹又开始勾心斗角。有了蕙兰和金菊的前车之鉴,她们不敢明着在少爷面前聒噪编派对方的不是,可暗地里总是给对方下套使绊,谁看谁都不顺眼,谁都想把谁比下去。可她们这一闹,院子里的小丫鬟都跟着倒霉。

墨梅给少爷奉茶,茶盏中见了一只芝麻粒大小的飞虫。幸好茶水还没端进屋,只可怜了墨梅手下的珠儿,叫人拉出院子赏了一顿皮鞭。七八岁的小丫头,根本禁不住,当时就不行了。墨梅怒,隐忍了几日。下一回,瑞竹伺候少爷晚膳,杏儿从厨下端了汤来,瑞竹接过刚要进屋,不知想起了什么掀开盖子看了看。这一看,人就变了颜色。好好的一碗白玉明虾汤上竟飘着半片枯叶。杏儿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也被人拖了下去。

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安澜院中的小丫头们终日惴惴不安。玉心一旁冷眼看着,她帮不了谁,她现在连自己也帮不了。墨梅给她派了活,一日三遍扫洒院落。偌大的安澜院要她一个人来扫,分明是难为她,不过她倒是开心。只要离是非远一些,她就开心。在她看来,贺兰昀就是是非之地。

只是她想躲,人家偏不许她躲。她进了安澜院不过两个月,岁末至,王府喜迎新年。少爷要出门,小丫头燕儿奉命去取少爷的大红羽缎对襟披风时多了个心眼,上下检视了一番,却发现肩头接缝处挑了丝露出个指甲盖大小的缝儿。燕儿吓得挪不动步子,眼泪汪汪地站在回廊上。

玉心看见伸手接了。养母手巧善女红,她和霞儿姐姐都跟着学。姐姐比她大,一样的懂事,却不如她伶俐。她三岁开始学针线刺绣,四五岁时,针脚已是相当好了。那时她曾想,这也是养活自己的一个本事不是?

两个女孩子躲进小耳房,燕儿取了一样色彩的线来,玉心真就给密密的缝上了。不细看根本是看不出的。燕儿感激地谢她,她只催着她快给墨梅拿去。两人有说有笑地出了耳房,谁知昀少爷就在廊柱前站着。

燕儿扑通跪了下去,想要磕头,眼看捧在手中的羽缎披风就要落地。这要是沾上了土,她们还能活吗?玉心一把抢了过来,头深深低下,手高高抬起,送到了少爷跟前。

贺兰昀似乎是成心和她过不去,长身立在那里,如松柏岩岩不动。

风猎猎。

玉心的手先僵了,很快身子也冷了,浑身止不住地抖。她又恨上他了,只希望他去死。

少爷倒是开口了:“给我穿上。”

玉心抬头仰视,看到了少年眼中的一丝戏谑。

她忍着气,挪到他身旁,他比她大了六岁,他那么高,她那么矮,她踮着脚尖高举着手抖开披风,勉勉强强给他披在肩上。

“兰心?”少爷一声低唤。

她没听清,没有理会。哦,是故意没有理会。

“兰心。”少爷高了声。

“在。”

“今日起你也到轩里来伺候吧。”

她愣住,咬了下唇不答。

昀少爷黛色的眉峰一挑,不怒自威。

“……是。”

她又记上他一笔。

进到轩中服侍少主人,是多大的荣耀?那些小丫头都为她窃喜。可她才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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