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个愿望而已。
一个虚幻的、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而已。
吹灭了蜡烛,妈妈笑着问她:“许了什么愿?”
她同样笑着答:“秘密。”
蛋糕松软香甜,是妈妈亲手做的,她大口吃下。她喜欢妈妈做的每一道菜,她感激家人为她做的每一件事。
可惜,她永远无法回报他们。
她唯有期冀上苍,准许她平静地死去。
唯有这样,妈妈才不会伤心吧?
“妈,晚上陪我睡会儿好吗?”她开口恳求。
季书文一愣,心心已经很久不需要她陪了。随即她一笑:“好啊,心心。”
……母女相拥挤在那张单人床上。
熄了灯,小屋中一片昏暗。
远处的路灯闪烁,黄色的光晕透过窗户,洒了一地。
玉心从不拉上窗帘,她不怕黑,但她不喜欢黑暗。她喜欢灿烂的骄阳,明媚的蓝天,午夜的星空,悠远的路灯,还有夏夜花丛中萤火虫闪烁的点点荧辉。
书文不无忧虑地看着女儿。她了解女儿,这个孩子有一颗无比坚强同时又极度脆弱的内心。她极小极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残缺。
三岁时心心曾泪眼婆娑地问她:“妈妈,为什么别的孩子都能走能跑,心心却不能?”
她强忍住悲伤,压下喉间的哽咽,小心地解释给她听。
小孩子听懂了,泪水磅礴。
她是母亲,那时,她的心再一次碎裂。她抱着心心,多么希望,能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女儿的健康。
两年,心心经常哭泣,小小的人儿经常把自己关在这间小屋中,独坐,发呆。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心心仅仅用两年的时间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五岁后的心心再也不哭。相反,她展露了笑容。那笑容绚丽如花,可是,笑容后面藏着的是悲凉和无助。
但心心实在是与众不同的。她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并且勇敢地面对它。她克服了内心的阴影,同意妈妈带她接触外面的世界。小小的人儿平静地坐在轮椅上,由妈妈推着,穿过狭窄的胡同,来到大街、菜场、超市、街心花园、公园……
平静地接受人们惊讶的、同情的,虽无恶意却令人心碎的打量的目光。
同时,回以微笑。
书文的心疼了又疼。
他们全家召开家庭会议,讨论的结果,心心没有走进校园,而是留在家中自学。她也辞去了报社记者的工作,成为SOHO一族,以便更好地照顾女儿。
女儿如此聪慧,自学了小学、中学的所有课程。之后,她自己有了取向,自学了多门外语。十三岁时,心心已经能帮她校对稿件,翻译国外儿童读物。
她看着心心执着认真的样子,心就一阵阵撕扯着疼。
心心是她最贴心的小棉袄,贴心到让她心痛的地步。
弟弟的降生,是因为心心。
十岁时,心心忽然对她说:“妈妈,心心一个人很孤单,你能不能给我生个妹妹?”
她吃惊地看着女儿,无法言语。
孩子又说:“要不生个弟弟也行。心心可以哄着他玩。”
她是不想再要孩子的,这样她就能全身心的照顾心心。她也以为心心只是忽然兴起说出的那些话。但,心心是当真的。在她反复说过很多次后,她明白了,心心想要他们有个健康的孩子。
她的心,又一次,生疼。
两年后,弟弟出生了。
心心没有表现得特别兴奋,她只是静静地在家等着她,等着她和弟弟从医院回来。
岁月就这么过来了。
她的心心已经长大了。她也老了。几个月前的那场突发事件,终于使她不能不去思考一个残酷的问题。
她肯定是要走在心心前面的。之后,心心怎么办呢?她必须安排好,必须。
“心心,有心事吗?”书文轻声问。
“没有。”玉心轻快地答。
真的没有。她只是有些贪恋妈妈的怀抱。
是啊,她不眷恋生命,可她还是舍不得妈妈、爸爸,还有弟弟。
有多少个夜晚,她在妈妈宠溺的臂弯中熟睡。
如今,她还有多少个夜晚,可以享受,这种温馨?
玉心仰着头看着窗外的夜空,她的心愿会实现吗?能实现吗?她暗暗叹气,怎样才能在梦中平静地去呢?
天边忽然飞过一道银光,那是一颗流星划过寂寞清冷的空际。
玉心倏地睁大了双眼,盯着那可遇不可求的灿烂光芒,在心中默念着,请让我平静地死去吧。刹那间的璀璨光华美丽绽放,转瞬即逝。
玉心的眼睛有些湿,愚蠢的可笑的寄托,却是她惟一能做的事。
“妈妈,谢谢您,我想睡了。把我放平吧。”
“好。”
书文轻轻掩上房门前说了声:“做个好梦。”
隐隐的,她似乎看见了女儿唇边的微笑。
玉心笑着,她想起了一句诗:但愿长醉不复醒。
她只愿——
长眠,不复醒。
……
波澜壮阔的丹江上,一只小小的木盆孤零零地荡漾在江心。如此渺小,草芥一般,只要命运的手稍稍推波助澜,掀起一个小小的浪头,这只木盆必然颠覆,里面那个幼小的生命也将葬身在冰冷的江底。
有谁知,命运的手会将她推向何方?
作者有话要说:玉心的穿越最——狗血?最虚妄?
想想云心——被蛇咬,中毒穿越;叶心——车祸后穿越。
我真的只是想让玉心平静地离开,让爱她的家人更容易接受她的离开。就当是,流星实现了她的愿望,呵呵呵,还是虚妄。
、星汉西流夜未央 一
月朗星稀,蝉鸣蛙叫。
清风徐徐,旷远悠然。
睿安王府后花园滴雨亭边的草窝窝里,一个小人儿盘膝而坐。
前方,荷叶漾漾,芙蕖幽香,水清清而见底,鱼悠游以戏莲。远处,波光粼粼,渔火点点,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好一泓翠波湖。
女孩子以手支颐,对着翡翠碧波,发呆。
仰望苍穹,明月皎皎,女孩子那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大大的烟波水眸闪烁着艳绿如翡翠的清泠华彩。
这里是瑶川大地,一个神秘的,美丽的,又是冷酷的,充满暴戾的异世大陆。
如今是大桓皇朝锡渊历二十二年。英武帝篡夺玉氏江山整整过去了二十二个春秋。
前朝玉族姓氏已不复存焉,而英武帝对玉氏的仇恨却并没有消减。他将这个瑶川大地曾经高贵无比的姓氏赐给了北部草原的墨羯部落。墨羯部落本没有姓氏,世代为霍狄部、锡桓部等强大部族的奴隶,是草原上最劣等的民族。英武帝将玉姓赐给了他们,准许他们进入瑶川内陆执贱役。
一夕之间,玉氏成了瑶川大地最低贱的姓氏。
玉氏于锡渊历十一年在瑶川大地灭迹,又在锡渊历二十年复起,成了官奴私奴、剃头修脚、洗澡搓背、老鸨龟奴、娼妇妓*女的专有姓氏,为人不耻。而大桓朝律法规定,凡皇朝子民必须登记户籍,出门远行必有官凭在身,否则缉拿入狱发配戍边。唯玉姓低贱不用造册。可是,瑶川大地,还有谁愿姓玉呢?
清风明月、湖光美景宛若仙境,可玉心却只觉如坠幻梦般的不真实,似梦非梦。但,这些都是真的,不是虚幻。她重生了,她的愿望实现了,她深深地深深地感激上苍。
这辈子,她要好好活一回。
自由地呼吸,自由地行走,自由地遨游在天地间。
唉,女孩子忽地长叹了一声。她发觉想要在这块土地上自由地行走,有些艰难。
眸光映着月华清辉粼粼如碧波流转,往事云卷云舒,在脑中盘旋。
……
美丽的女人怀抱着她在山林中奔跑。那女人功夫真是了得,只是她身上殷红一片。血,一直在流。身后隐隐有刀枪剑戟撞击之声,不过玉心看不到人影。女人奔出山林到了江边,那里有洗衣妇遗落的木盆。身后的马蹄声和着呐喊声由远及近,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她含着眼泪将玉心小小的身体放进盆中,推着她,缓缓地走向江心。
女人眼中有绝望,也有释然。她怜爱地看着木盆中小小的她,俯身在她脸上印上了柔软冰凉的一吻。
“你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孩子,今天的一切你都不会记得。有些事遗忘未必不好,有些事记起注定伤心。孩子,你若能活下去,还是忘记最好。”
女人推着她向江心走去……
那时候,她不过是个数月大的小娃娃。但她懂,她什么都懂,唯独不敢说。她看着这个真心爱着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她活命的女人,很想哭。但她忍着,不许眼泪冲进眼里,不然,她将看不清女人美丽的容颜。
最初她能看到她虽然脏污却不失华丽的湖绿色羽缎竹叶绣斜襟襦裙。后来,只有那张无比苍白却仍然秀美的脸贴近她的面庞。再后来,只看到一双手紧紧攥住木盆的边缘。她轻轻地抬起小手,去碰触那双纤细玉润的柔荑,触指冰凉。接着,那双手松开了,刹那间消失不见……
重生之后,还来不及喜悦,她就经历了一场死别。
那个女人是谁?她又是谁?
她但愿她不再忆起,可是她偏偏,什么都不曾忘记。
女人那双载满哀婉、无助、绝望与爱怜的美丽的眼,停驻在她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木盆随波逐流,在江心荡漾。她很幸运,被一家渔人救起。渔人姓冉人称冉大,老婆李氏,都是好心人。他们自己有三个孩子,其中一个也在襁褓中。李氏的奶水不足,自己的孩子尚不够吃,却仍挤出几口给她这个外人吃。
她随水飘来时,身上穿着不俗,颈子上还坠了一块玉。那可是通体温润莹透纯净如凝脂的一块白玉。
因此养父给她取名冉玉。她和哥哥冉勇、冉武、姐姐霞儿一起长大,活着艰辛却快乐。他们待她如亲人。
如此她活到了七岁,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大旱,丹江断流,如养父这样靠江水养家糊口的渔人都要活不下去了。
唉,养父母实在养不活那么多的孩子。他们卖了她。不,她不怨。他们连自己的孩子也卖掉了。这世道如此,她哪能怨?她只有感激,没有他们,她活不下来。
可是她丑,真的丑,她周身的肤色都是病态的黄。根本没有人看得上她。她的霞儿姐姐最先被官宦人家买了去,剩下了她。
李氏有些绝望,领她回家,也只有饿死。她牵着小女娃的手,走回江边。那只破渔船上立刻跳下一高一矮两个男孩,迎着她们过来,嘴里喊着:“爹,娘和妹妹回来了。”
冉大出来一望就明白了。
晚上,夜静更深,孩子们都睡了,他和李氏坐在江边面对裸*露的河床商量着:“婆娘,明天还得去趟大市,……你拿主意,是留下勇儿还是武儿?”
李氏盯着搁浅在江里的渔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留下谁?又卖了谁?她谁也割舍不下。
“爹、娘,留下武儿吧。我大了能照顾好自己,明天你带上我和小玉,若是老天保佑让我和妹妹在一起,我也好照顾她。”
夜已深,人未眠。一家人躺在江边茅屋中的蒲席上,瞪着大眼,盯着茅屋破败的顶子,直到天明。
次日,羽城北门外,奴隶市场西侧的老银杏树下,她静静地拉着阿勇的手等着买主。从日出等到日暮,少有人来问价。
东边驶来一辆华美的安车,车后跟着市场上买回的十几个大大小小漂亮的女孩。安车旁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管事打扮,颇有些威仪。
夕阳斜,一地金辉,将兄妹俩小小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她仰着头,迎着余晖,倔强地瞪着。冉勇回头看她,被她烟波水眸中闪过的一抹异样的翠震慑住。
“停车。”安车从他们身边经过,里面传出一道威严的声音。那个管事打扮的人立刻下马走到车窗前低声回话。随后他向他们走来,询问身价。
原来他是睿安王府的大管事蓝禾。
他相中了阿勇。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只穿着一条破烂的黑色棉布裤子,古铜色的躯干赤*裸着,常年在丹江中游弋,孩子的骨架开阔体型流畅。更兼冉大会些功夫,阿勇从小跟着父亲习武有些本事,因饥饿身体瘦长,胸肌却颇为健美。一看便知是快好材料,而王府中正好在招募护卫。
蓝禾一边问话,一边验看户籍文凭。他出了一贯大桓朝通行的大铜钱要买下阿勇。这已经是非常好的身价了。一贯大钱合一两银子,在年景好时足够一个三口之家一年的用度了。
玉心松了小手,有些悲伤地跟哥哥道别。谁知阿勇握住她瘦削的肩,看着蓝禾,目光坚定:“我和妹妹一起卖,我和妹妹要在一起。”
玉心不想哭的。但此时,还是有一滴泪悄悄从眼角滑落。
她来时,阿勇五岁,霞儿两岁,而武儿和她一样,还是吃奶的年纪。她衣着不俗。手上的玉镯、脚上的金链,都被李氏拿去卖了,得来的钱让他们一家子好好地过上了两年。可养父母心中有愧,他们都觉得是冉家欠了她。当然,他们都以为她什么都不记得,殊不知,她是从异世穿越而来的幽魂,她什么都明白。
其实,玉心根本不认为谁欠了她。若不是养父把她从江心奔涌的激流中捞起来,她恐怕早陈尸江底了。若不是养母宁可饿着小武哥哥,也要挤出些奶水给她吃,她也早就饿死了。而最重要的是,那时阿武还没有到县衙登记户籍,于是冉大夫妇抱着一双孩子,只说是双生的儿女,给了她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
阿勇那时已经明白事理,他什么都懂了。他抱着她,摇着她的小手发誓:“小玉,哥哥永远护着你,永远对你好,永远不亏待你。”
她不是他的亲妹妹,可他待她比待霞儿还好。
他们真的没有亏待过她。
没有。
而阿勇面对蓝禾,铁了心,他必须和她在一起。
、星汉西流夜未央 二
蓝禾极其不耐,挥了挥手,就想转身走人。
而玉心小心地伸手轻轻拉着他水青色锦袍的下摆,十分恭谨地恳求,稚嫩的声音惹人怜惜:“这位爷,小玉貌虽丑可什么都会做。洗衣挑水烧火做饭,小玉都能做。小玉做得最好的是女红刺绣,您看我的裙子。”
说着玉心拉起自己打着补丁的湖绿色棉布裙,上面绣着一对青莲,湖水涟漪碧蕸相衬,绣工精巧颇有韵味。
蓝禾眼前一亮,随即又有些怀疑:“你绣的?”
“是,小玉不说谎。我三岁就学会了刺绣,这真是小玉自己绣的。”
一旁李氏和阿勇也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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