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常显并没有等她回答,他走到元素素身边蹲下,抓住她的手肘迫使她与他面对面:“元素素,你听清楚,我不知道这件事。”他扳过她的头看向陆元,“这个孩子我并不知道,你听清楚了吗?没有欺骗,没有预谋,没有娇妻爱儿,你听清楚了吗?”
陆青宁猛地偏过头,闭上双眼,她一刻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元常显,这不是她认识的,认可的,深爱的,如神抵一般的北军大帅。她的手指紧紧扒在窗沿,这一幕,简直不堪入目。
朱方年似乎忽然明白了今日来此的目的。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哭。
元素素有些无措地看着陆元,她甩甩头,试图挣脱元常显固定她脸上的魔掌,挣不开,她的眼睛又湿润了。元常显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不松手也不说话。他情愿怀疑她是装疯,也不愿相信她是真的把他忘了。这种感觉就像你给了一个瞎子三天光明,却也只给他三天光明。他很想问问老天,三天后,瞎子该怎么活。从此这片黑暗中只剩他一个人。
刘凌有些惊讶地看着元素素,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从进门开始到现在,没有正眼看过任何人,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就连哭,也不是因为伤心,她表现得就像一个……就像一个……
孙亦青摇摇头,再向陆青宁看去时,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你何苦做到这一步。
“素素疯了。”
陆青宁先被孙亦青的话震住,随即又被她的眼神惊到。在吉村时元素素也是这样看着她,然后清清冷冷地说:“你何必做到这一步。”她让元常显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何来一点统帅的冷静,她让元常显将东三省拱手让出,背了多少骂名,她在,便是所有人围着她,保护她,对于外人来说,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机会,捏住元常显软肋的机会。
如今孙亦青一句话扔来,她陆青宁便成了罪魁祸首?
“你与丁望山秘密杀了战备处李成江,引西军入城,暴露我南山密营,青宁,我想你还没有胆子与日本人勾结,你该清楚我的底线。”
孙亦青猛地后退一步,这些竟都是这个女人引起的。巾帼不让须眉,原来是这样一代代演绎传承的。
“方年,将这孩子带走。”元常显抱起元素素,吩咐了一句,便大步往外走去。
朱方年伸手抱起陆元,小孩子起初以为好玩,后来却发现妈妈并没有一起跟来,便开始哭着喊妈妈。朱方年转头向后看了一眼,脚步却没有停。陆青宁如此肆意妄为,到底凭借的是什么?北军大帅能走到今天,从来都不是因为心慈手软。
陆青宁追出两步,忽又停在原地。她生下孩子,布下这许多局,连元常显都算计进去了,难道不是为了帮他吗?他如今知道真相,要了这个孩子,难道不是遂了她的愿吗?可是孩子……这一切又跟孩子有什么关系?她生下陆元的时候,并不知道有一天元常显会罔顾人伦爱上自己的女儿,也并不知道她的孩子能够狠狠击溃元素素,更不知道元素素并不是元常显的女儿。
“青宁,承认吧,你只是爱他,你爱他,爱你们的孩子,所以想让他知道元元的存在,所以不想让素素和他在一起。”
“承认?我为什么要承认?我一开始就……”
是啊,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爱着元常显,第一次见面时她对他说,总有一天我会助你完成统一大业。她会这么说,是因为爱啊。
她这些年满脑子大业,满脑子四方统一,却忘了自己的初衷。
两辆军车一前一后停在里兰巷,元常显一言不发,孙亦青也摸不准他想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朱方年从后面走来,在外面询问要不要去福园问门,元常显摆摆手。孙亦青转头看他,然后示意司机与自己一同下车。
元素素睁着眼睛东张西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张望了会儿突然趴进元常显怀里,他不说话,她也不吭声。自元素素生病以来,第一次这样乖。
元常显摸摸她的头,神色微暖。
“王一虎确实是我找人暗杀,却不是为了夺权。王一虎是日方奸细,他将日本人安插到军队里,企图谋国。素素,爹地也挣扎过,那是你的亲生父亲,有朝一日你知道了,怕是会恨死我。”
“我没有把你交给他,确是留了心思。可是我那时想,若没有你,我为何要参军,为何要淌这些浑水?到后来我是真不愿把你给任何人,即使那人是你的血亲,我又怎会舍得把你给任何人。”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的素素会对我言爱,总觉得你还是当年那个小小孩童。这段日子与你相爱,却是我最快活的一段时间。”
“素素,爹地没能护你周全,你在我身边,竟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那样一封信送来,让我如何说一个‘不’字。”
陈文复打开福园那陈旧的木门,元常显的车停在不远处,他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在车边停下脚步,恰好听到里面人的最后一句话。
“可是素素,尽管如此,日后你记起爹地,哪怕是一点点,能不能原谅爹地?今日我解你心结,再无事情隐瞒,你能不能原谅我,然后……然后……”
后面陆元的哭声骤起,元常显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过了一会儿,车门打开,元常显抱着元素素缓缓下了车,陈文复刚要手接过元素素,却在下一刻怔住。那双抱着元素素的手,竟是微微颤抖着的。陈文复想起元素素曾经对严子瑜说过的一句话,我家老元,那可是用生命爱着我的主。
朱方年拼了命为元常显挤出一天外出时间,他想,大帅不是为了挽回小姐,他是被逼到极限了。世上有且仅有一个元素素,能让元常显所有防线尽毁。
他尽数隐忍自己的愧疚自责心痛,却终被她一句“放我离开”,击溃了。
、混战
西军拿下边界二城,挑起了战争。
二月末,张乾坤领命宣战西军于阜城外。
几年前四方实力相差无几,于是几位大阀商议四方割据,并拟绘了地图,明细了边界。元常显从王一虎手里接过北军以后,几乎日日住在军营,因材施教这一原则渗入三军,将全军士兵的最大优势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
北军已经大不一样。
西军周国章是出了名的无脑,胡若为骗他北军主帅年轻无用,他就屁颠屁颠带军去破城。阜城攻下来以后主帅并未召回他,所以他一直屯兵在阜城里。
张乾坤站在古城墙上,恨得牙痒痒。他张乾坤什么人物,除了神将李木,他还没输过谁,而上一次这阜城生生折在他手里,让申七行那王八蛋好一顿笑话。
北平主营。
“大帅,乾坤已经兵临城下。”朱方年将一封密电递过来,元常显接过,开了外封拿出里面的一页纸,然后微微一笑,将那页纸递回给朱方年。
朱方年接过一看,顿时也笑了。
大帅,真打乎。
他张乾坤以为军总密电所是干什么的?还是加急电报,用二级电码传过来。朱方年想,密电所那位现在一定咬牙切齿,恨不得剁了张乾坤。已经是大军区统帅了,却还跟当年一样幼稚。
“倒也委屈他了,白白担了骂名。方年,告诉乾坤,不要留情,但也不用跟周国章太认真,先收回两城。”
“是,大帅。”
西军主帅叫左天下,此人生性胆小,西南联盟以后,他本想让南军打头炮,自己坐收渔利,没想到周国章背着他开了战。他把最宝贝的独生儿子派给了周国章,显然是想破斧沉舟了。
元常显笑了笑,想起早前阿木跟他说:“他那儿子倒是有些胆识。”
朱方年进进出出数次,晚间的时候又拿来几份军报。元常显修长的指在外封上稍稍停留,便毫不犹豫打开。元素素离开后,西南那边的密报便日日传到北军军部。
“大帅,金陵那边的人已经抵达,陈先生说,明日便带小姐赶往金陵。”
“恩。”元常显面色如常,朱方年眉心微蹙,小姐走了以后,大帅连唯一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了。
“可要备车去送?”朱方年壮着胆子发问,心想,我就不信你不急。
元常显收起军报,抬眼看朱方年,脸上是温润如玉的笑。后者嘴角微微一抽,僵硬地收好军报,飞速逃离书房。
三月初,张乾坤夜里如厕吹了凉风,心里的火气“噌噌”上来,带人炸了城门,掀了烟花铺子满城放烟花。等周国章吓得屁滚尿流准备私逃时,张乾坤一脚踹开他新设的临时军部大门,一枪即毙。
白天的时候张乾坤刚遣人来警告,三日后攻城,那时周国章还问他的参谋长,会不会是计。参谋长一脸坚定地说,张乾坤此人血性豪爽,说一是一,绝不糊弄人。他周国章的人本就不如张乾坤多,听到此话,便放下心里的大石。三天,援军怎么也赶到了。
无缘无故丢了性命的周国章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一心一意信任有加的左思成左大公子,帮他夺下阜城的西军少帅,被没有派来援军。左思成在与其父左天下的对话中说,周国章此人蠢笨如猪,不值得我们消耗人力。
于是这个一心以为自己的时代将要来临的西军军官,就这样成了炮灰。阜城城破,左思成亲自坐镇宣定城。打下张乾坤,就打下了大半个北军。
如何以不睦的两军对阵三军联盟?
西北开战,南军留在南方制肘东军。日本人的军事力量以惊人的速度大批入驻东北,申七行率三十余万杂军坚守天津。
三月中,广州大战爆发。东军突袭广州,毁了广州码头,烧了整片码头的仓库。
日本人掩人耳目乔装进入广州,欲与东北日军南北呼应,以为一切神不知鬼不觉。码头仓库里屯了大量弹药与炸药,东军一把火烧了,整个广东都似被撼动了,爆破声持续一夜。
在日本人乔装入广州时,东军也乔装进入广州。日本人与南军一心防着北军,以为只要日本军在东三省大幅进驻,东军就不敢轻举妄动。谁又能想到东军就这样轻易打破制衡。
东军驻福建的第二、四军几百精英在广州潜伏了几个月,一个信号发过去,东军的战机飞来投下几枚炸弹,里外接应,毁了码头,烧了仓库,肆无忌惮退回福建。
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日本人虽然知道东军是四军里战备最先进的军队,但怎么都不会想到东军会有战机。
三月末,日本军退出广州,南军集结军队向东军发动战争。严子瑜领着东十四军作为先锋军南下,欲与南军正面交锋。
而西边,张乾坤打下阜城以后没有进一步在宣定与左思成硬碰硬。他带着军队行了大半个月,绕过宣定,直接从朔州强行进入到西部辖区。且行且停,就是为了把左天下的主军引到一处,缩小战场。
张乾坤走后,左思成带兵杀到阜城,西部有老头子撑着,人数众张家军太多。他左思成正好可以带着自己的军队杀进北方属地,收了甘南再说。
东军与南军开战以后,日本人就开始蠢蠢欲动。日本人的大部分军力都进入了东北,剩下小部分不多时就会从南边过来会和。
没有了东军在后面支撑,北军在西边自顾不暇,区区一个申七行,又怎么会是日本人的对手。更何况……
三月末,北平。
北平城现在虽还没有沦为主战场,但是日本人大张旗鼓进驻东北,报纸上日日都是前线记者的报道,日本人如何如何强大,如何如何亲民。唯一能安抚人心的是,自开战始,还未传来败绩。
左思成被称为西军的智囊,可毕竟只是个会纸上谈兵的公子哥。张乾坤打仗那会儿,他还在叛逆期天天与父亲争执呢。
你以为真正的近代战场是孙子兵法武穆遗书那种抽象战术能取胜的?还是要靠实力啊,谁的兵硬,谁的装备强,谁就是大爷。
左思成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当古城墙上驻兵尽去,阜城大门打开时,他嘴角还是狠狠抽了一抽。活生生的空城计啊!
“军座,进不进城?”
老子胆小,儿子多疑。
“探子有没有消息传来?”
“探子自半月前便没了消息。”
“派五百先锋军进城,探。”
“是。”
有去无回。
第二日。
“派两千人进去,再探。”
“是。”
有去无回。
原本想直接炸了城门,但是城门大开。这城里到底还剩多少人?西军全军已被在老头子集结,四十余万人蠢蠢欲动,据回报说张乾坤此次去找死出动了近三十万众,虽然北平那边没什么消息传来,但是他怎么会留那么少人驻在兰州?一定有猫腻。
停战以后北军一直在征兵,一路发展到百万之众。他西军表面上看只有六十万军,可是一直在新藏二省的天然恶劣环境中与自然搏斗,可谓是精兵中的精兵。比起那南军六十万众,可是优良太多了。
可是即使是张乾坤犯傻,元常显怎么会跟着一起犯傻?
“军座,进不进城?”
“罢,先回去与老头子会和,灭了张乾坤再说。”
殊不知,他这一走,便是后患无穷。
陈文复带着元素素离开了,元常青还留在北平,守着常青学堂的孩子们,守着福缘染织厂,也守着北平。
阿木失踪了。她知道元常显已经派出了很多人去找,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阿木太强大了,强大到她如何都不相信他会出事。
城里很多学堂都停了课,很多孩子都被送出北平避难。这内战外乱,战场处处,又有哪里是安全的呢。
全国的福缘布庄都已经开始为军队供布,纱布,军服,担架,军被,陈先生目光长远,早在去年开始就大量屯布,但要供应两军,所以仍是力量甚微。
福缘是北平城西走出来的,元素素在扩张的过程中走了无数后门,北边打着北方军的小旗子,东边有严子瑜出钱出力出权,等到了向西南扩张时,已经足够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了。开业之初在第一家福缘染织厂谋生的城西贫民们,已被发配到各地主事。
元素素始终认为,从政要人畜皆疑,但经商是疑人不用。元常显不知道的是,自从那天他把元素素交到陈文复手上,元素素就昏迷不醒了。如果那时他有心力低头看一眼元素素,就一定会发现不妥,可惜他不舍得。
元常青在学堂教了一天书,天还未墨,她慢慢走回自己的小院。她的小院紧挨着陈文复的福园,如今福园空了,连带着她这边都冷清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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