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帅府还有人吗?”
“小李子回来了。”
“好,你去让他准备一下,一会儿跟我出趟门。”
在北平城,黑道就等于洪帮。但是这几年刘坤老了,开始想学徐耀华那样把家族漂白,他开了自己的刘氏公司,而黑道那一块儿则全部交给了刘凌。现在的北平,洪帮就等于刘凌,北平八成的赌场舞厅都归他管。
我带着小李子去了旗开赌庄,这是北平最大的地下赌庄,没点权势的人来进不来,这里随便一场的赌注都够外面的百姓一家老小吃好几年的。场子里主事的项四爷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也是个有眼力劲的人,他亲自出来将我引入贵宾包间。
“小姐有什么吩咐,凌爷交待过,小姐的事就是洪帮的事。”
“四爷,我开门见山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刘凌,就过来了。”
“这……不知小姐找凌爷有什么要事?”
“是私事。您可以带他来见我,或者告诉我去哪里找他。”
刘凌不想让别人找到他,那么谁也别想找到他。
“那我也不隐瞒了,凌爷受伤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谁干的?”
“有些日子了,刚从医院出来。”
“他现在在哪里?”
“就在后院,我带小姐过去,剩下的小姐自己去问凌爷吧。”
我点点头,示意小李子在包间等我。
我早就猜到有事发生,却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事,刘紫萱倒也算沉得住气。
赌庄的后面就是民宅,项四爷带着我七拐八拐进了后院,然后通过一道小门入了后面的宅子。水池回廊假山竹林,地方不小,确实是静养的好地方。
刘凌正在花园里跟人下棋,待我和项四爷走过去,他对面那人转过身来,我怔在原地。
这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情。
“素素?”刘凌站起身向我走来,“你来可是有事?”
“就来看看你,也没别的事。”
刘凌点点头,看了眼我身侧的项四爷,对方立刻转身离开。
“这是青宁,我的朋友。”
陆青宁对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我们认识。”
如果说你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带着一段属于你的记忆的话,那么陆青宁关于我的记忆一定不是美好的。
“青宁姐。”
“既然你有客人,我今日就先走了。”她看着我,却是对刘凌说。刘凌点点头,她便笑着离开。
“你认识青宁?”
“恩,只是那时她还不那么爱笑。”
他引我坐下,取了杯子倒了杯茶给我。
“你找我是为了紫萱?”
“是,但是现在我想你先告诉我,你跟青宁姐是什么关系。”
“青宁?”刘凌想了想,说,“素素,我不是有意瞒你,我想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无论如何,我与青宁都不会危害到你,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个局。”
我叹口气,点点头。
“那紫萱呢?我以为上次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刘凌站了起来,我才发现自己因为陆青宁而忽略了他的身体情况。他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衫,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倒也看不出受了什么伤。
“那日我约紫萱在刘家花园见面,我把心里所想都同她说了清楚,没想到却被刘锦廷听到。”
“刘家大少?他做了什么?”
“他将此事告知了坤叔。”
“你别告诉我你受伤是刘坤搞的鬼,刘凌,你到底受了什么伤?”
“三刀六眼,坤叔将我逐出洪帮。”
三刀六眼,我浑身哆嗦了一下,刘坤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这种人,至少他是真的疼爱刘紫萱。
“是不是他想把你踢出洪帮,最后促成了你带着洪帮脱离那群老头?老爷子荣禄半生却丢了这么大基业,倒是便宜了你。三刀六眼也值了,反正没死。”
我嘿嘿笑笑,刘凌本来有些严肃,此刻也有些好笑地坐下来。
“话说回来,刘凌,刘坤不是很喜欢你,为什么不同意你跟刘紫萱在一起?”
“坤叔也是为紫萱好,跟着我,少不了刀光剑影里过日子,这北平城里不知多少人想我死。”
“那紫萱呢?”
刘凌的脸上此刻终于有了些病态,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没有回答。
可怜的孩子,估计被刘紫萱那个笨丫头伤透了心。在爱情面前,再理智的男人都会变成白痴。
阿木为情所困,刘凌为情所困,严子瑜也勉强算是为情所困,我身边最幸福的男人也许要属朱方年了。至于我家老元,我嘿嘿一笑,应该也是幸福的吧。
无论如何,我的学堂正在紧锣密鼓开始筹建。染织厂后面的空地清一清,正好做我的工人子弟公费学堂。
朱方年在府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天津码头对北方来说是个极其重要的地方,我想元常显派朱方年去天津办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元常青自来帅府以后一直对什么都没有兴致,而自学堂开始建了以后,她几乎每日都会早出晚归去督工。学堂的兴建她是又出钱又出力,我和文复商量了一下,决定就给学堂起名“常青”,“常青学堂”。
关于刘紫萱的事情,等我想去找她的时候,却发现哪里都找不着她了。刘府的管家每次都告诉我,四小姐专心待嫁,已不外出见客。我给她留了一封信约她见面,她没有来,她的小丫鬟给我送来她的回信,她说,往事已矣。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七月中刘紫萱订婚,整个北平的上流社会都去参加,她没有邀请我。我觉得有些伤感,便跑到刘凌那里坐了一天。知道刘凌受伤以后我倒是常常去看刘凌,却没有再在他那里看到过陆青宁。他的身体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我想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思虑过甚。
八月末,学堂终于建完,小小的两间平房,却耗了元常青很多心血。当刻着“常青学堂”的大匾被挂上大门时,我看到她笑了,笑进眼底,她是真的高兴。
我一天一天数着日子,心想,我家老元真狠心,说不来见我就不来见我。
元常显晚上本来应该待在南山,他临时起意要连夜从南山赶回主营,谁知车在中途抛锚了。丁望山下午已经先回了主营,此刻在荒郊野外,只有他与司机。
司机慌里慌张地检查车子,而元常显站在路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军营那边发现大帅没有按时回来,派车来接时,已经很晚。丁望山坐在前排,几度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小姐下午来过大营,属下跟小姐说大帅在南山,小姐便叫属下派车送她去南山。”元常显没有什么异色,丁望山想了想,便又接着说,“属下想小姐到南山没有见到大帅,便叫老王送她回北平了。”
丁望山没有从元常显脸上瞧出什么,便什么也不说了。本来擅自送元素素去南山,是要军法处置的,丁望山叹了口气,如果不送,估计是要被元素素折磨的。他也是在心里权衡过了,才决定两害取其轻,派车送她过去。
元素素在车上颠簸了大半天,晚上早早上了床休息。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一阵凉意,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她眯着眼反应了一会儿,惊叫一声翻了身扑进来人怀里。
“你怎么来了?”
“有人巴巴地跑去找我却没见着,我料想今晚有人失意,便也巴巴跑来安慰。”
元素素心满意足地笑着,借着微光看着元常显的脸。元常显也被她感染到了,深吸一口气,也心满意足地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元素素似是想到了什么,小声嘀咕说:“怎么感觉像偷情似的。”说完又觉得好笑,脑袋在元常显怀里蹭了蹭。
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刘紫萱的事情,刘凌的事情,陆青宁的事情,元常青的事情,阿木的事情,他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办法解决。可是见着他了,她却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元常显摸摸她的脸,突然笑了。
“这可不是偷情,偷情要做很多事情。”
“偷情还要做什么事情?”元素素刚问出口就发现自己问了特别白痴的问题,元常显很配合地笑了出来,亲亲她的额头说:“今天先放过你。”
这时几声敲门声传来,丁望山在外面小声催促:“大帅,该走了。”
元常显揉揉元素素垮下的脸,在她耳边低声说:“乖,再睡会儿。”然后自己翻身起来,提元素素盖好被子,提着搭在一边的外衣军装走了出去。
从来到走,前后不过才一刻钟。
元素素从元常显那里得到了些力量,这段时间被刘紫萱勾起的无力感便淡了些。如同当初刘紫萱对她不离不弃,她也不会放弃她。
刘凌身体养好了以后,将原来的洪帮改成了汉堂,自己做了龙头。在那个位置上,身上绑了太多人的性命,他如果不站出来,不知道得死多少人。我现在与他倒是很亲近,有点像多年老友,时不时聚聚。
之前去刘家一直见不到刘紫萱,我想了想,便以元常显的名义给她下帖,邀她来帅府一叙,并派了军车去接。不到万不得已,我其实不想这样,但是我必须和她谈一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让红线备了茶,坐在客厅饮了一天茶。刘紫萱来时已经傍晚,她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却不错。
刘紫萱带着些怒气,坐在沙发上既不喝茶,也不理我。我心里正盘算着下一步怎么走,元常青回来了,她如往常那样向二楼走去,走了几步却又从楼梯上下来,走进客厅坐下,坦然自若地自斟自饮。
“我是真心想嫁给海生哥,为什么你们都要阻拦?”
我心里一松,终于沉不住气了,正要开口,元常青按住了我的手。
“素素,你先去看看元宝,我替你招待刘小姐。”
我脑子里升起一个大问号,又从元常青脸上读不到什么信息,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离开。
元常青头一次对别人的事表示出关心,我在花园里跟元小宝玩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刘紫萱似乎正在经历元常青经历过的事情。
两个为情所苦的女人在客厅里待了将近三小时,刘紫萱离开时站在院子里远远看我一眼,然后慢慢走上车。
我从未见过刘紫萱那样淡漠的样子,她在我印象中一直是朝气蓬勃,充满活力的样子。我想,元常青也没能让她改变想法。
“傻女子,总有一天她会后悔。”元常青站在门边看着刘紫萱离开,悠悠地说。
“常青姑姑后悔了么?”
元常青微楞,然后低下头微微笑了出来。我歪着头看她,心想,这个女人真好看。
没有压力,没有胁迫,刘紫萱只是单纯想嫁给徐海生。或许她爱刘凌而不自知,又或是她没有爱过刘凌,无论如何,她为了她的婚姻,情愿抛弃很多东西。
翌日我遣人送去祝帖,祝你幸福,挚友敬上。
每个人在面对抉择时都会彷徨,其实真正重要的不是你最后选择了什么,而是你是否面对了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当你坚信自己不会后悔时,就不要因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想法。
、暗结
淡淡的惆怅中,迎来了我十七岁生日。
元常青在府里住了近半年后,越来越外放。她与我轮流在学堂教书,每月月末的时候会准时问我讨要薪资。
阿木这小半年住在军营,竟一次也没回来过。文复说日本人如果要侵华,首先要除了阿木,不然留着这么个重磅炸弹,他们必食不能安,夜不能寐。
不过我一点也不担心,我家阿木是谁,他就是三国里千里走单骑的赵云,武功卓绝,还玉树临风。我时常感叹,如果多几号这样的人物,还要军队干什么。我这么跟常青说的时候她一愣,然后缓缓笑了,像十六岁少女一般,沉腼,嫣然。
我想如果阿木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如同我当初想的那般,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刘凌住回了自己的宅院,但是我很喜欢旗开赌庄后面的别院,他便把那座别院赠予我,并且封死了别院与赌庄之间的那道门。
全北平的人都在说他忘恩负义,侵吞了刘帮主的基业,但是他如今权势过大,加之时不时与北军大帅的掌珠我喝喝茶,上上报,他在北平的地位已经很稳固。前段时间我与严子瑜的风波已经过去,刘凌成了北平百姓茶余饭后口中“大帅女婿的新人选”。
这股舆论,甚至盖过了徐刘两家联姻这件大事。刘紫萱在十月份嫁给了徐敏生的二哥徐海生,我依旧与刘凌在别院饮了一天茶。我是真心祝福刘紫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股惆怅抹不去,感觉她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就知你一大早过来是来讨礼,堂堂帅府大小姐,这般没脸没皮。”
刘凌的宅院在城西,还取了一个看似很有内涵的名字,叫“浅园”。就如同韩愈,名愈,取字退之,有进有退,既体现了他的人生观与价值观,又让后人称颂。而刘凌名凌,住“浅园”,我个人认为纯属是一种装模作样装腔作势的行为。
无论如何呢,我每次去染织厂必定经过他家,便时不时过来叨扰下,蹭个饭,或者顺点名茶走。
“我也知道你一早给我备了大礼,快拿出来。”
“你先去学堂,回府的时候顺路过来拿,东西沉。”
“呦呦,什么宝贝?沉?我希望是金子!”
刘凌摇摇头,将我赶出去,小李子早已见惯这场面,也不来帮我。
我到染织厂时陈文复正在案头对账,我轻手轻脚靠近他,准备吓他一跳。
“东西放在书房,自己去拿。”
“你就不能好好让我吓一次。”
我正在原地嘀咕的时候突然有人在我背后低喝一声,我惊叫一声跳出三步远。
严子瑜在不远处哈哈大笑。
“你吓死我了!”
“怎么样,见到本少高兴吗?”
“你怎么过来了?特地来为我过生日吗?”
“今天你生日?告诉爷,想要什么?”
我白他一眼,这家伙这个时候来北平肯定有什么特殊原因。
“文复~”我扒到书案前,可怜兮兮地说,“严子瑜大老远来看我,你能不能帮我代代课,我今天招呼一下他。”
陈文复挑挑眉,严子瑜鬼叫着扑上来,“少爷我今天要跟着陈先生学经营之道,谁有空跟你玩。”
“你确定?”
“咳,反正你老爸晚上邀我上你家吃饭,你急什么?”
“你说什么?!”
“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发了拜帖,大帅回复说晚上帅府一叙。喂喂,今天白天难得我有时间,你就放过少爷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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