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她心里害怕,对着井口大声嘶喊,她不知道为什么喊出来的是阿木而不是爹地,可是这样拼命喊出来,她恍惚间觉得心里踏实了,仿佛这些年里的任何一次,都是阿木保护着她的。
“阿木!阿木!”她一声比一声凄厉,身后的蛇似被惊倒,爬到元素素面前,元素素再也说不出话了。
手腕粗的蛇,竟有两条。两个头一前一后一上一下,似在寻找一个时机一齐扑上来。元素素心中那一点点大义凌然的决绝立刻被打回原形,她害怕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素素,闭上眼睛。”
仿佛受到感知般,竟似真听到了李木的声音,元素素大脑停止运转,不由自主地闭了眼。
李木轻轻巧巧跳入枯井中,两条蛇悄无声息自半空倒下,身体还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半张的嘴里,毒牙闪着银光,李木冷冷收回视线,将元素素揽到怀里。
“囡囡,没事了。”
元素素骤然睁眼,竟真的是李木,她嘴角一垮,委委屈屈地流出眼泪。外面的人此时刚刚赶到,朱方年大声询问着情况,元素素把头往李木胸前一埋,隐在阴影里。
徐敏生原意是将元素素带到野外,悄无声息做掉。一个女人一旦狠起来,便是狠到骨子里,她若真想要你的命,就恨不得你立刻死,决不会做些折磨之类的事情来节外生枝。
元素素到底是太年轻了,她没有想到徐敏生是真的想她死。元素素能活到现在除了她自身的人品爆发,还要感谢两点,第一点是徐敏生确实没杀过人,第二点是徐敏生也还太年轻。
她没杀过人所以叫别人杀,而这个别人就是中华阁那位碰巧也很熟悉元素素的胡经理。他为徐家打理半数的产业,北平权贵里那点事他心里透亮得很,他知道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做不得,而徐敏生太年轻,虽然她是主他是仆,但是徐家掌事的还是老太爷,他凡事更需三思,更要留条后路,不然很可能祸及整个元家。
他倒不是怕杀人,早些年徐家还在走私军械其,这是一项极霸道的营生,他跟着老太爷四处奔波,杀人放火的事情也没少做。徐家这些年漂白不容易,这其中多半得力于元常显的支持,不然以徐家多年来行事狠辣的作风,仇家遍地可寻,如果不是倚仗着军方,倚仗着元常显,徐老爷子如何都不会动金盆洗手的念头的。而此时此刻如果得罪了军方,那些仇家报起仇来更没了忌惮。
所以在徐敏生命令他找个地方一枪毙了元素素的时候,他放了些水。他把元素素放到枯井中,命人找了两条毒蛇,也不算违背徐敏生的意思,但是最后是生是死还得看元素素的造化。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元素素与蛇的渊缘,他想到用蛇还是因为元素素身上极浓的雄黄气味。
无论如何,元素素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但是徐敏生并不知情。她以为元素素此时已经魂归九天了,于是自回到徐家开始,便一直立在窗前看着外面阴雨绵绵,心事莫名。
徐家老爷子在几天前就得知了徐敏生要对元素素下手,他不仅知道整件事情的安排,更预见到了事后徐家可能面临的境地,可是他没有阻止。徐敏生不经历一次这样轰轰烈烈的报复,她是不会放下的,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刘紫萱、元素素与徐敏生相识以后便常常来徐家,徐耀华也是很喜欢她们。
徐耀华的夫人为他生了三子三女,到了徐敏生这一代已经有七个女儿,而独独徐敏生,长得极像徐耀华那位为徐家奉献了一生的发妻。徐耀华后来一直没有续弦,子女成年后都让他们搬出老宅住,只有这徐敏生,六岁时就被接进老宅,他亲自抚养长大。
时光荏苒,如果当时他直接把她送去英国,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徐敏生第一次见到元常显还是在七年前,那时他刚刚在卉峰之战上一战成名,王一虎大帅在他凯旋归来时为他办庆功宴,徐老太爷也在邀请之列。徐敏生于是跟着徐老太爷出席了宴会,她跟着徐家几个姐妹在二楼的楼梯处隔着帘子偷偷看他,他年轻英俊的脸在灯影下跳动,军装下的身材修长挺拔,像是从书里走出来的俊俏军官,她没来由的心口一紧。旁边有人跟她说,那便是今晚的主角,当年北平有名的俊雅公子元二少。
那夜以后,徐敏生开始在心里悄悄编织着长大以后的情景,一遍又一遍,仿佛与他一起过完了几辈子。后来内战激化,她说服爷爷支持元常显,小小年纪将天下时局分析得透透彻彻,纵使深谋远虑如徐耀华,也不禁赞叹她的眼光。
她从来没停止过关注他,看着他一步步走向那个位置,而徐家始终是那过程中不可忽视的助力。直到很多年后有一天,她在女中门口见到他的车,那时他已经是北军大帅,放学来接元素素回家。于是第二天她便去问元素素,愿不愿意做她的朋友。
女中的同学里元素素是最小的,徐敏生那时还想,多好啊,元常显有这样漂亮的女儿。只是谁会想到后来会变成这样,谁会想到有一天元素素会成为她走向元常显的最大障碍。那一天在“奔月”夜总会,她知道他在那里,于是特地去找他,他跟她说,为了素素,他宁愿终身不娶。
徐敏生把头靠在窗沿上,就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滑落两行泪。原来竟是她自己,先招惹她的。
“小姐,紫萱小姐又来了,是不是……”
刘紫萱到底是帮派里长大的,从小到大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也没少见,元素素失踪以后她回去想了想,把几件事情一联系,也猜到了大概。昨晚几方人马四处忙碌的时候她也没闲着,刘凌带人跟着朱方年寻了一晚上,而她自己则在徐府外等着徐敏生。
所以当徐敏生见到刘紫萱的时候,她已经面色苍白得不像话,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却偏偏又直挺挺地站着,那样子跟元素素一模一样。如果说元素素与徐敏生之间的友谊是徐敏生刻意为之,那刘紫萱与元素素绝对是意气相投,两个人都是外表柔弱,性格直率,其实内心都有一处坚毅被封印着,认真起来时自然而然地会透出一股威慑力。
徐敏生淡淡看着刘紫萱,觉得她真的是长大了,学会了生气,学会了恨,也渐渐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敏敏,京华三载,竟让我们变成了这样!”
“如果还能再选,我情愿我们不曾相识,敏敏,你要素素的命,你居然要杀素素,那下一次会不会就轮到我了?敏敏,如果是我,你也会这样狠心么?”
徐敏生后退一步,借着墙壁稳了稳身形,抿着嘴一言不发。刘紫萱却嘴角一垮,哭得惊天动地。
连这哭的架势都一模一样,徐敏生有一瞬间的怔忡,京华三载,她想起刘紫萱去年离开时三人说过的话,三人三载,一生一世。
三人三载,一生一世。
“敏敏,我好心疼,我真的好心疼。”
到底都还太年轻,徐耀华在二楼阁台看着楼下客厅里的两个孩子,他强悍到足以震慑历史的一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
、非我所属
元常显的车刚出南山,一份报告便交到了他手上,上面记录了元素素近几天的行踪,当然也包括了前一夜的失踪及今晨的获救,详细周全,没有一点遗漏。
车子在山路上行驶,他看着车窗外的山峦,食指在腿侧的皮垫上轻轻敲击,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副官坐在前排,一脸严肃,也看不出情绪,倒是司机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以他多年在军中的机警判断,刚才车里的气压骤然降低,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王钟下个月调去兰州,你去补了他的缺吧。”
元常显的声音有些飘忽,副官转过头,发现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那句轻飘飘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是,大帅。”
王钟是军部战备处处长,元常显昨日发了调令调他去兰州军区统管全区军事作战科,而他在北平还有个任务就是暗中保护元素素。保护是目的,真实内容其实是暗中监视,有特殊情况第一时间出手保护。所以元素素看似平静的米虫一般的生活其实都在元常显的掌握之中,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甚至于吃了什么东西,都在元常显的掌握之中。
补王钟的缺,其实也是接了暗中保护元素素的任务。而事实上这位北军第一副官已经接管这个任务将近半个月,这段时间里有关元素素的一切信息都是他负责呈给元常显的,包括早上那份报告。
他起初不太明白为什么元常显要在这个女孩身上下那么多功夫,朱方年、魏真,甚至李木,而现在他终于明白,这个顶着北方第一小姐头衔的女人身边,危机不是四伏就能说明状况的,她身边不能缺了人。
佛说:世界原本就不是属于你,因此你用不着抛弃,要抛弃的是一切的执著。万物皆为我所用,但非我所属。
元常显回来的时候已到腊月末,我和红线一早开始张灯结彩,把府里布置得喜气洋洋,连元小宝都穿上了我和红线一起赶制的红色小袄。说一起略微有点勉强,其实是红线完成了以后我在小袄上绣了个“元”字,然后自作主张对外宣称是两个人的功劳。
在21世纪的大街上穿着漂亮衣服的小狗随处可见,可是在这个年代的北平却是没有的,况且老虎是天生的王者,根本不需要衣服来御寒或者修饰,我花了很多功夫才让那只别扭的幼虎套上小袄。
这是我在北平帅府过的第一个年,天一黑大家便围在一起让张妈教我们包饺子。其实在学的也就我们几人,魏真在不远处鼻孔朝天地站着,表示不与我们为伍,而元常显坐在沙发上,淡笑着饮茶,大帅品级的茶也非同一般,那是极品的北苑御茶。
都不是有耐心的人,到最后真正能帮上点忙的只有红线,我和李木嘿嘿一笑,便开始面粉大战。双剑合璧的威力下,所有人都不能幸免,最后连魏真都加入反攻行列,纵是李木身手再好,也难逃调色命运。
元小宝玩累了,抖抖身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我们顿时哈哈大笑。
最后只有元常显一身清爽,没有人敢打他的主意,我和李木对视一眼,一人抓两把面粉丢向他,他没有防备,顿时成了面人。元宝小朋友平时最怕元常显,此刻见他这样,大概觉得报了仇,扑腾得最欢。
元常显接过张妈递来的毛巾,无奈地笑着。一个年,终于冲淡了一些事情,也了结了一些事情。
那天回来以后,大家便默契地对这件事情闭口不提,朱方年将消息封锁,甚至连帅府的人也只以为我与刘紫萱关系好,所以留宿,一夜未归。李木直接带我去了孙亦青的诊所,清理过了之后才回帅府,本来也没什么伤,所以也没有人多问。
至于徐敏生,我想她应该知道我逃脱了,那以后的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我没有再见过她。我没有去找她,她也没有来找我,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刘凌来过一次帅府探我,送来一堆名贵补品,他跟我说刘紫萱病了,这段时间都在卧床休息。她知道事情的始末,以她的性格和对元素素与徐敏生的关心,必是极难过的。
而自从那件事以后,我也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元素素不知道的是这期间元常显回来过一次,在半夜。李木走的时候元素素跟他说,不要告诉爹地。元常显在元素素的床前想,元素素真是个傻孩子。她整夜整夜睡不着府里却没有人知道,他将安眠药剂放在牛奶里喂她喝下,她迷迷糊糊的还以为在做梦。
李木回到军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件事情完完整整告诉了元常显,元素素太小,很多事情都看不清楚,她以为徐敏生把她放到井里是给了她一条生路,她以为徐敏生到底还是不忍心,想把一切事情都交给老天决定,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只有她不知道真相。
其实北平权贵里的千金公子,有几个没有遇到过绑架这样的事情,真要说出去估计也没几个人同情。军方关心的是国土的完整与安全,而各势力之间暗地里的那些事,军方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所以像洪帮那样的帮派势力在北平始终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事情的重要性就在于元素素的身份地位比较高,她的安危对于元常显比较重要。元常显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已经为她扫除了无数障碍,可有些突发状况还得她自己面对,她得学会处理好某些关系,学会保护自己。
而在徐敏生这件事上元素素始终抱着一种自暴自弃任人宰割的心态,这点也让元常显深深忧虑着。这小东西明明有一双利爪,却偏偏总在关键时候深藏起来,她可以为了别人拼命,却不知道为了自己勇敢。
元素素心里想的事情却与元常显截然不同,她心里断断续续的元素素的记忆搅得她寝食难安,在大多数时间里她都过得相当矛盾。她害怕元素素,害怕有一天早上起来自己成了一抹孤魂,而元素素还是元素素,她害怕这一切最终还是与她无关。她甚至无法想象再见武颛时会是什么样子,她突兀地来到这里,未来世界的一切都是未知,她连她是否能回去都不知道。
除夕夜朱方年找魏真喝了一夜的酒。魏真来北军军营的时候朱方年已是军中的传说,他还是新兵的时候就在朱方年手下受训,他崇拜他,仰望他,甚至以他为目标活着。他来帅府方一年时间,发现朱方年已经不是当年的魔鬼教练,他变得鲜活,并且柔软,常常被那个小姑娘威胁欺负,却甘之如饴。
魏真常常会想这离开军营的一年时间他到底得到了什么,可是每每想得入神的时候都会被一个人打断,那个人肆无忌惮地调侃他,却总不会忘了他,随意出趟门都会想到给他带礼物,只是挑礼物的风格很是异于常人。
很多年前母亲也送过礼物给他,已经过得太久,久到他已经不记她的样子,只余下那件珍藏了很多年的礼物时不时在提醒他,他曾经也幸福过。有一天他惊讶地发现那几样元素素送他的奇形怪状的礼物被他与母亲的礼物收在一起,透着一种怪异的和谐,他想,也许很多事情是上天注定的。
很多年前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母亲,所以现在上天派他来保护这样一个人。
男人之间的交流不需要过多的语言,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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