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看看信的日期,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我把信放回原处,走了出去。
二楼书房理我的房间很近,所以除了阿木,元常显一般跟人在一楼的小客厅会面。每次只要他一回来,军部那些人就没完没了的来。
军营和军部还是很不一样的,北平军部有点像政府部门,主内;军营则像正统的军事部门,主外。元常显常年待在军营,很多军部高官其实是挺难见元常显一面的,所以逮着消息就往帅府跑。
现代版大臣争宠。
红线去找元宝了,我去花园晒太阳,冬天的太阳最温暖。
“魏真,你有喜欢的姑娘么?”虽然没看见他人,我已经感受到了他的气息,相处了这么久,我早习惯了他的无处不在。
果然,过了一会儿,传来一个明显不耐的声音:“没有。”
我笑了笑,不再说话。好不容易熟悉了一个地方,一些人,真舍不得。伸了个懒腰,到时再说吧,元素素今年才16岁,怎么也能赖到18岁吧。
“在笑什么?”
我一惊,“爹地,你怎么也神出鬼没的!”他到了我身旁我都没发现,我能不能不以为是我警觉性太差。
元常显笑笑,在我旁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他看了看天,伸手挡了挡阳光,又看了看我。
“魏真,去替小姐拿毯子来。”
“是,大帅。”
十二月的天,我身上穿着冬天的厚睡衣,倒也不冷。元常显身上只穿了一件丝质衬衣,看起来却无比惬意。
两个人心思各异,静静坐在阳光下喝茶。楼上阳台时不时传出红线和朱方年的争执,石板路上魏真的身影由近及远。
如果时间就这样停下,该有多好。
、蓄谋
元常显在府里待了两天就回了军营。
朱方年神通广大,他给警备厅施了压,警备厅的人便开始没日没夜帮我翻新场房。
陈文复也去了东部,他说全国一半以上的布都是出自东部,所以他要去实地考察,顺便购一些原料回来。
刘紫萱与元素素同岁,也到了适婚年纪。洪帮老大刘坤最宠这个小女儿,他有意把她许给北平徐家的二少,徐敏生的二哥徐敬。
如果徐刘两家联姻,刘紫萱的实力一下子就不容小觑了,以刘坤对刘紫萱的宠爱,让她继承洪帮也不是没可能的。洪帮那些大佬一向喜欢刘家老幺,她年纪小小却颇有她母亲当年的风采。刘程晚晴,陪着刘坤披荆斩棘,开创了洪帮刘家盛世。
所以上次在城西的时候,朱方年说刘紫萱的大哥不会来救她。
上次离开时我对刘紫萱说下次再叙,于是她着人送来请柬我也无法拒绝。城东荣福宫,刘坤为刘紫萱办的接风宴。
刘紫萱去日本一年,确是才回来不久。刘坤办这个宴,不仅是让刘紫萱正式在北平上流社会露面,也说明了他对这个女儿的重视与宠爱。
给元常显的请柬也送到了府里,元常显自然不会出席,所以刘紫萱才特意着人给我也送了一份。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的。
刘紫萱唯恐我不去,得了我的保证,还专程派了车来接我。我穿着礼服站在前院,哭笑不得,只能随洪帮的人上了车,朱方年与我同车,帅府的司机开车跟在后面。
赴洪帮的宴,至少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只要他们不想与军方为敌,就会尽一切办法保证我的安全。以洪帮在北平的地位,估计也没有人敢乱来。况且我这次去是代表个人,并是不是代表元常显,无端端的搞个帅府派头,带个二三十护卫过去,岂不是有搅局之嫌。
车子在荣福宫门口停下,刘紫萱早已站在外面等我,见我来了,才松了口气。
“走,素素,我们先上去。”没等我开口,她拉了我的手就往里走。我只来得及冲朱方年摆摆手,就被她拉着去到二层的包间。
“紫萱,慢点。”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的手停在门把上,冲我笑了笑,然后打开门。
我喘着气随她走进去,这大小姐从小在帮派长大,身体素质自然要比我好很多。不像我,我整日过着米虫一般的生活,跑两步就喘。
包间里面,徐敏生一身华贵的黑色修身晚礼服坐在窗前,尽显高贵的典雅。我由衷地赞叹,真真是个美丽的女子,再过些年,风华没准能盖过元常青。
于是刘紫萱同学的目的昭然若揭。
“素素,敏生,你们言和吧。”她给我们倒了茶,自己托着茶壶,有些激动地看着我们两个人。
我端了茶,兀自找了个座坐下,笑而不语。徐敏生“哼”了一声,把视线移动窗外,也不说话。
“敏生,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么?”刘紫萱走到徐敏生身边小声说,说完还扯扯她的胳膊,示意她说话。
徐敏生睨了眼刘紫萱,明显挣扎了一下,看看我,最终站起了身,向我走过来。刘紫萱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还在她背后轻轻推了一把。
“女中的老师曾教我们唱过《友谊地久天长》,元素素,我们那么多年朋友,也不是白交的吧?”
我看了看她有些别扭的脸,和刘紫萱期望的神情,摇了摇头,接过她递来的极品乌龙。
“好了好了,我就说好姐妹哪有隔夜仇,明明我走的时候你们还好好的,怎么我回来就成仇人了。现在好了,雨过天晴了。”
楼下乐声响起,我与徐敏生相视一笑,也算是冰释前嫌。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心,我想的是,日后若她进了元家,我总不能与她闹得太僵。总归还是要见面的,我不给她面子,也得给元常显面子。
下了楼,一层大厅里已经聚了不少人。说是接风宴,其实来的很多都是不相干的人,而这些不相干的人大多都是北平的黑白两道说一不二的人。
厅里一排太师椅上,坐在主位上的居然是元家老夫人和另一个看起来颇德高望重的老人。估计那人该是徐家老太爷徐耀华,刘坤站在徐耀华身旁,俨然是一副小辈的样子。
老夫人始终温和地笑着,我既然来了,不得不过去问安。徐敏生与刘紫萱也随我一同过去,给主座上的三人问了安。
刘坤带着刘紫萱走到楼梯上,象征性地说了几句话,将刘紫萱介绍给在场宾客。徐敏生在一旁跟徐耀华说话,而我一直站在元老夫人身后。本来到场的认识我的人不多,见我一直站在老夫人身后,便有几分了然,匆匆过来打招呼。
元老夫人一直不冷不热,弄得双方都很尴尬。直到刘坤讲完话,宾客开始鼓掌,刘紫萱才高高兴兴跑过来解救我。
我和她在柱子后说了会儿话,乐声响起,徐敏生的二哥来邀刘紫萱领舞,刘紫萱看了看我,毫不扭捏地随他走了。
我不禁笑起来,真是个勇敢的好女子。
“小姐安好。”身边一个声音响起,我转过头。
是元常青的丈夫,我的姑丈,陈启明。
我点点头,他在我两步远处,突然恭敬地躬起身。虽然这里比较隐蔽,但仍引起不小注意,大家的视线聚过来,我反倒不自在起来。
他好歹也是长辈,对我一个小辈这样,任谁都会觉得不自在。我瞅了眼元老夫人,她眯着眼扫着我们这边,仿佛老僧入定,面不改色。
“姑丈有事,便去外面说吧。”我站起身,又看了看主座上的老夫人,便率先走了出去。
荣福宫是酒店,后面有一片不小院子,入住的客人闲了可以来散散步,赏赏花,相当人性化。
侍应将我们引到后院小花园的圆桌前,我示意陈启明坐下,他犹豫了下,在我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侍应去而复返,奉了热茶,就自动消失了。
“小姐,前阵子舍弟不懂事,在夜总会冲撞了小姐,启明管教不严,惹大帅震怒,本该一早就登门谢罪,实在是心里愧疚难当。”
“无妨,都过去了,姑丈不必记挂在心。”
他依旧满脸难色,欲言又止。我疑惑地看看他,他下定决心般地站起身,有恭恭敬敬弯了弯腰,眼里五味陈杂。
我心里又泛起了不自在,突然想起元常青,她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此刻如果她在场,不知道是什么表情。陈启东真是幸福,有这个一个大哥,在这样一个权力社会,站在那样的高位,却肯为他弯下腰。
“实不相瞒,大帅有令不得探视,前些日子我托了关系,进去探视了舍弟,受了大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什么?他还在监狱里?”
“不敢欺瞒。狱监说,小姐彼时命在旦夕,大帅震怒,吩咐若小姐有事,要我陈氏一族的命。如今苍天有眼,小姐安然无恙,可否就……”
我叹了口气,缓缓转着手中的茶碗。我从大牢出来,身体慢慢就好了,我和元常显都把监狱里的三个人给忘了,累他们担惊受怕这么久。
也许忘了的只有我。元常显估计把我那番生与死的折磨怪罪到那几人头上了,如果没有他们,我也不会进大牢,也不会生病,更不会有后遗症。
“姑丈放心,我今儿个就让朱方年去警备厅放人。”
“如此多谢小姐。”
“姑丈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人。原也是素素的错,素素任性,累姑丈担心了。”
“不敢不敢。”
里面太嘈杂,我一个人在花园坐了一会儿。正准备起身回前厅,突然听到一声惊叫,我连忙循声过去。
推开一扇小门,阵阵酒香飘来。
“有人吗?”我走进去,又一声轻微呻吟传来,我快步往里走,里面没有灯光,我摸索着慢慢行进,“出什么事了吗?”
又推开一扇门,是个小酒窖。一阵冷风吹来,我突然一阵晕眩,脑子里很多片段交叉回放,头痛不已。这时不知谁从背后推了我一下,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身后的门悉悉索索被锁上。
“谁?”我挣扎着起来,跨到门边,使劲拍着门,“快开门!放我出去!”
这个场景为什么这么熟悉,为什么会觉得好像很多年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脑子里零零星星的片段狂风暴雨一般侵蚀着我,元素素也曾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那里没有酒,仿佛在地底,很冷,很饿。
“阿木……”是我的低吟吗?为什么我会想到阿木?
门缝里透着微弱的光,我走到一个角落,掀翻两桶酒,蹲下细细摸索,却什么也没有摸到。这里应该有些字,确切地说是字母,用锥子刻的字母——“Daddy”,“help”。
那锥子,我摸索着自己的右手心,仿佛锥子贯穿手掌痛意袭来,那么真实,这疤,原来是这样来的。
脑子里一片混乱,我使劲按着太阳穴,这些是元素素的记忆吗?我为什么会有这些记忆?
滑坐在地上,衣服占了酒,湿了大半。到底是谁引我过来的?
外面朱方年直到晚宴结束都没有看到元素素,他眼皮一直跳,在酒店里问了一圈,都说没见过。他又找刘凌一起找,洪帮的弟兄把荣福宫翻了个身,也没找到元素素。
之前她一直在他视线范围内,直到她和陈启明去了后院,她阻止了他同去。他想这荣福宫守卫也算森严,陈启明也算他的家人,便在前厅候着。后来陈启明一个人回来,说小姐想一个人静静,他也没有怀疑。
他朱方年虽不算位高权重,但也算是大帅面前的红人,又是近卫,一众商贾听闻他领事布场,纷纷表示愿意合作,他一下午偷偷接了好多单子,想见到小姐的时候大大邀功,可现在人没了。
帅府大小姐不见了,可大可小。朱方年立刻就近招来警备厅的人,将酒店里里外外围个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放不出去。
里面的人哪个没点身份,被朱方年这样一阻,心里都有些不高兴。无奈有轰动北平的夜总会事件这前车之鉴,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
北平最大夜总会,多少权贵在背后撑着,说关就关了。那陈启东,不说跟大帅的关系,陈家在北平是什么地位,一句话就送到监狱,去了半条命还没放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元老夫人身上,老夫人站在正中,拄着手仗,脸上一片冰冷。
“朱统领,小孩子贪玩乱走动,说不定早就回去了,你非要这般小题大做吗?”
朱方年心急如焚,又不敢忤逆老夫人,眼神在厅里扫了一圈,却也看不出在场的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也许是小姐在捉弄他,也许她觉得无聊早就先一步回府了?
“方年鲁莽,老夫人见谅,方年这就回去。”
他匆匆赶回府,却发现元素素并没回去。
不在帅府,不在荣福宫,那她会去哪儿了呢?想他家小姐平时是有点坏,也爱折腾人,但是她出去从不会不交待行踪。
他亲自带领帅府的护卫,还调用了警备厅的人,全城戒严,整整一夜,几乎找遍了全城。
这么大的事,他不敢瞒着,天亮前如果没找到人,他真得提头见大帅了。
作者有话要说:错字提醒
、蓄谋
滴——滴——滴——
水似永不停息地滴着,元素素骤然睁眼,一股强烈的悸动涌上心头,引得她神魂俱颤。脑子里画面交织,一时是求饶,一时是呻吟,她匍匐在地上,青色的小蛇吞吐着蛇信子在周围游移,发出令人作呕的声响。
是这里,就是这里。
元素素发出一声悲鸣,眼里透出认命般的绝望。十年了,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朱方年回府的时候已经天微亮,李木在院子里逗着老虎,军车就在边上,似乎刚回来不久。
“说吧,什么事。你弄出这么大动静,还以为能瞒过二哥?”
他浑身一抖,红了眼。
“放心吧,大帅今天去了南山,你这边的消息被我拦下来了。”
朱方年略一沉吟,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李木一言不发地听着,面色不动,看不出在想什么。
“将军,请速速定夺,方年连夜搜城未果,是否要出城寻找?”
李木低着头,仿佛已陷入沉思。许久,他脸上露出一抹笑,走到朱方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方年啊,你已经在城里待得太久了。”
朱方年不解地眨眨眼,那边李木已经上了车,司机立即发动引擎。
“素素一直被困在荣福宫,现在过了一夜,应是已经被转移了。”
清晰的开锁声在寂静的昏暗里跳动,我紧紧盯着那扇木门。小天窗微微透出些光亮,一夜已经过去,周围的环境变了,感觉却更强烈了。
摄心噬骨的痛楚还停留在心尖,那么真切,我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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