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根肌肉和筋腱都绷紧了,我一寸一寸地向左挪爬向床缘。房间一片漆黑,难以辨别方位。我干嘛关灯?我干嘛为了贪图一点睡眠时间而把电话线拔 掉?笨!笨!笨!在黑暗中,我得把电话线找出来,找到插孔,打电话报警。我记得电话线是在床头柜旁边,我手应该摸得到,然后再爬地板摸电话插座。
我好不容易爬到床缘,以手肘撑起身体。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着,但房间实在太暗了,只有门缝下有一点微暗的光线透人;目前还没有人影出现在门前。
我鼓足勇气,把一只脚伸下地板,想要摸黑在地上爬。此时,一个影子闪过门外走道,使我的脚凝结在空中,全身肌肉都因恐惧而硬化。
完了,我心想。在我的床上。一个人。外面却有四个警察守候。我想到那些被害的妇女,想到她们的骨骸,她们的脸,她们支离破碎的躯体。我想到那 根通条、那座雕像。不!我内心尖叫着。不是我,拜托。在他抓住我之前,我能叫出多大的声音?在他用刀划破我喉咙之前?我的尖叫能引起警察注意吗?
我着急地左顾右盼,就像掉进陷阱里的动物一样。此时,卧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个黑影站在那里,遮住走道传来的光线。一个人影。我发不出声音,动弹不得,连尖叫都完全冻住了。
那个人影踌躇了一下,好像在想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我看不到他的人,只看到影子从门下透入,从唯一的入口透入。唯一的出口。天啊!我为什么没有枪。
几秒钟过去了。也许那个人无法确定我躺在床上,也许卧房从走道看来是空的。他有手电筒吗?他会不会按下墙上电灯的开关?
我的意识迅速摆脱瘫痪状态。在女子防身术的课堂上他们是怎么教的?如果能的话,先逃跑。我逃不了。如果无路可走,就只有一战,咬他、掐他、踢 他、想办法伤害他!守则一:不要让他吓倒!守则二:绝不让他控制住你!对了,让他吓一跳。如果我能找机会冲出去,外面的警察一定会救我。
我的左脚已碰到地板,仍保持趴着的姿势,我慢慢地抬右脚往床缘移动。一厘米接一厘米,翻过身,我两脚都踏在地板上了。此时,那个人影动了一下,而我在突如其来的光线下,什么都看不见。
我两手遮着眼睛,踉跄往门外冲,想闪过那个人逃出卧房。我右脚被床单绊住,使我一头栽向地毯上。我一摔倒在地,马上滚向左侧,手脚并用在地上爬着,把脸迎向侵入者。守则三:不要背对敌人。
那个人仍站在卧房门口,一手放在墙上的电灯开关上。现在这个人的脸出现了。一张内心充满混乱的脸。一张我看过的脸。我知道自己的脸上正快速闪过许多表情一一恐惧、恍然大悟、迷惑。我们四目相交,两个人动也不动。没有人开口。隔着卧房的空气,我们彼此对望着。
我尖叫了起来。
“戈碧!你这个大混蛋!你想干什么?我到底是哪里惹你!王八蛋!你这该死的臭女人?”
我爬起来坐着,双手放在大腿上,忍不住眼泪狂泄而出,整个人开始大哭起来。
二十五
我浑身颤抖着,又哭又叫,冒出一连串没有意义的字句。我知道这些声音是出自于我,但就是住不了口。也无力辨别嘴里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就像控制不住自己不断颤抖的身体、狂乱的哭泣和尖叫声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我叫喊的声音才慢慢渐弱,只剩低微的啜泣及吸气。我终于控制住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戈碧身上。她也一样,正站在那里哭着。
她站在卧房里,一手贴在电灯开关上,另一手则扶住胸口。她的手指颤抖着,胸部剧烈起伏,眼泪从脸上不断滚落。她没哭出声,整个人仿佛冻结般静止着。
“戈碧?”我叫她,但是声音硬在喉间,只冒出一个“碧”字。
她轻轻点头,苍白的脸上满是恐惧。她开始大口吸气,仿佛想要收回脸上的眼泪。她现在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老天爷,戈碧!你疯了?”我轻声说,尽可能控制情绪。“你来这里做什么?就不能先打个电话吗?”她看来在想第二个问题,但只想回答第一个问题。
“我需要……和你谈谈。”
我看着她。三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在找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一直躲我,现在却在凌晨4点半冲进我家,把我吓得一下子老了10岁。
“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钥匙,”她仍不停吸气,但声音已经轻多了。“去年夏天你给我的。”
她把颤抖的手自电灯开关上移开,拿出一小串钥匙。
一股怒气冲了上来,但我已几近虚脱,无法发泄出来。
“今晚不行,戈碧?”
“唐普,我……”
我瞪了她一眼。她也看着我,眼神满是痛苦和不解。
“唐普,我现在不能回家。”
她睁着又黑又圆的眼睛,全身僵硬地站在那儿,就像一只脱离羊群,被逼到角落不知所措的羚羊,饱受惊吓。
我一言未发,只是拖着沉重的双脚,到走廊的储藏室里拿了毛巾和被单,然后统统丢到客房的床上。
“戈碧,我们明天再谈。”
“唐普,我……”
“明天再说。”
我倒头就睡,朦胧间似乎听见她在拨电话。不管她,明天再说。
我们好好谈了。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从早餐的玉米片到晚饭的意大利面,一杯接一杯的卡布奇诺。我们先窝在沙发上谈了很久,然后又散步到圣凯萨琳街,边 走边谈。整个周末都在聊天,但大部分都是戈碧在说话。我原先还以为是她心理状况又不稳定了,但是到了星期天晚上,我就不太敢再这样说。
星期五早上,现场监视小组很晚才来。他们依照我的要求,先打电话通知,然后静悄悄地来,迅速而有效率地完成全部工作。他们能理解戈碧出现在 这里的理由,认为在那夜恐怖的事件后,需要朋友安慰是很自然的。我只向戈碧提到有人闯入花园,其他的则省去不谈,她自己可以想像。现场监识小组走前丢下几 句安慰的话:“别担心,布兰纳博士。你要坚强些,我们会逮到那个混蛋的。”
戈碧的状况不比我好到哪里。一个曾接受她调查的受访者反过来盯上她,无处不在。戈碧经过公园,他坐在长凳上;戈碧走在街上,他尾随在后。到 了晚上,他就在圣罗伦街上荡来荡去。即使戈碧后来从不理他,他还是紧跟不放。他虽和戈碧保持一点距离,但视线从不离开她。有两次,戈碧甚至觉得他曾闯进她 屋里。
我说:“戈碧,你确定吗?”我的意思是,戈碧,你太失败了吧?“他有拿走什么东西吗?”
“没有,至少我没发现,但我确定他翻动过我的东西。所有东西都在那儿,可是它们的位置不对了。”
“你为什么不回我电话?”
“我早就不接电话了。电话一天响十几次,接起来却没有声音。答录机也是一样,录到的永远是挂断的声音,我只好把机器关掉。”
“那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要说什么?我被人跟踪?有人想加害我?我没有办法独立生活?当时我想就当他是无聊男子,久了他便会失去兴趣,自行消失。”
她的眼里尽是委屈。
“我也知道你会说什么——戈碧,你太失败了。你居然让受访者控制你,还需要别人帮你。”
我想起自己上次臭骂戈碧的事,觉得有点罪恶感。她是对的。
“你可以叫警察,他们会保护你的安全。”这句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是啊。”接着她开始告诉我星期四晚上发生的事。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清晨3点半了,而我可以肯定有人曾闯入我家。我出门时习惯会在门上绑一条细线。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发现细线不见时,整 个人紧张得不得了,晚上根本睡不着,害怕他随时会出现在屋内。后来我换了门锁,才觉得有些心安。直到那夜又看见细线掉落在地上时,我几乎崩溃了。我不敢相 信他居然又来了,而且我不确定他人是否还在里面,我也不想冒险求证。所以,我就转头跑到你这儿来。”
她一点一滴地陈述过去三个星期所发生的细节,我的脑袋也随着她的叙述重整事情的经过。虽然这名男子过去并没有什么侵略性的行动,但胆子的确越来越大,让我也跟着害怕起来。
我决定让戈碧先在我这里住一阵子,虽然这地方也不见得安全。上星期五莱恩曾打电话告诉我,外面的警察会持续守卫到下星期一。戈碧以为他们是针对花园事件,虽然我不以为然,但现在不宜再多说什么刺激她。
我建议报警,但是戈碧强烈拒绝。她害怕警察介入会危害到那些阻街女郎。我想她是害怕失去那些女郎的信任和亲近,但我也只能同意她的决定。
星期一我得外出工作,戈碧则想回公寓里拿点东西。她同意离开缅恩区住上一会儿,也好写点东西。不过她得回去拿笔记电脑及一些档案。
我进到办公室时已经过了9点了。莱恩来过电话了,有人替他留了一张潦草的字条:“名字出来了。”回他电话没找到人,我便到解剖室去检查那天晚上的东西。
它静静待在解剖台上,已清洗干净,也标上了号码,由于软组织早已腐烂,因此省了用热水烫过。它就像其他所有头骨一样,有着空荡荡的眼窝和简明的号码。我看着它,回忆起那个恐怖的夜晚。
“地点,地点,地点。”我对着空荡的解剖室喊着。
“什么?”
我没注意丹尼尔走进来。
“我想起某位房屋中介说过的一句话。”
“啥?”
“刺激人的不是东西的好坏,而是在它出现的地点。”
他看来一脸茫然。
“别管了。你清洗骨头前有先采集泥土样本吗?”
“有。”他拿出两个塑胶小瓶。
“把它们拿去化验室。”
他点点头。
“x光片拍了吗?”
“拍了,我才拿去给伯格诺医生。”
“他星期一也在这儿?”
“他准备休两个星期假,所以得来完成一些报告。”
“真好!”我把头盖骨放进塑胶罐。“莱恩说他找到名字了。”
“真的!”
“我想他今天肯定一起床就在奋战,消息是昨晚出来的。”
“关于圣伦伯特的骨骸还是你的同伴?”他指着那人头骨,显然消息大家又都知道了。
“也许两者皆是,我会让你知道的。”
我走回办公室,途中遇到伯格和莱恩,他们正在说话。莱思说他发现一名失踪人口和验尸报告里的特征极为吻合。
“有她的背景资料吗?”我问。
“没有。”
“我在午餐前会把头骨检验好。如果你愿意,尽管来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忙着比对头盖骨的年龄、种族和性别,观察脸部及头形的特征,与电脑中的资料相比对。结果,我们同意头盖骨应该与圣伦伯特的骨骸相同,属于白人女性。
年龄还是谜,电脑系统完全帮不上忙。我猜测她大概介于25至35岁间,或许40也不一定。这个特征再一次与圣伦伯特的骨骸相符合。
我再试着比对其他部分,不论体形、关节和骨骼都非常吻合。我似乎可以断定,这头骨属于在圣伦伯特的修道院内发现的骨骸。为了更确定,我又翻看头骨的底部。
在头骨与脊椎连结的枕骨的横切面上,可以看到V形由上落下的砍痕。在勒克桑灯的照射下,这个砍痕和先前那具尸骸长骨上的砍痕很像。我得再做确定。
我把头骨带回解剖室,找出那个无头骨骸,在化验仪器上细细比对,发现两者骨头上的深切裂痕完美的吻合著。
“葛丽丝·当马斯。”我背后有个声音说。
我转身向声音来源看去。
“什么?”
“葛丽丝·当马斯,”伯格诺继续说道:32岁,根据来恩的说法,她是在1992年2月失踪的。”
我计算了一下。距今两年又四个月。“死亡时间吻合,还有什么吗?”
“我没有问太多,莱恩说午餐后他还有别的事要忙。”
“他知道比对结果吻合吗?”
“还没,我才刚完成检验。”伯格诺看着骨骸问:“这里如何?”
“完全吻合。—我想看看土壤化验的结果,或许可以证明更多。”
午餐期间,我整个脑袋想的都是葛丽丝·当马斯。第五具尸骸,或是还有更多?过去所有受害者的名字都牢牢刻在我的记忆里:法兰丝、西儿、伊莉莎白、玛格莉特。现在又多了个葛丽丝。
一点半的时候,莱恩跑来我办公室。伯格诺已经告诉他牙齿的比对结果。我告诉他头骨的比对结果同样吻合。
“你有关于她的任何资料吗?”
“32岁,三个小孩的妈。”
“天啊!”’
“她是好妈妈,忠于丈夫,常上教堂。”他看着手上资料继续说:“她住在柏克与费尔蒙大道附近的圣丹摹提尔街。有一天她送孩子上学后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丈夫呢?”
“看来没有嫌疑。”
“她有情人吗?”
他耸耸肩道:“这是个传统的希腊家庭,没人会提这档事。她是个有名的好女孩,向来为丈夫而活。他们居然还在家里替她设了个祭坛。他又耸了一下肩膀。“也许她是圣徒,也许她不是,但你要想在那儿问起这类不道德的行为,没人会理你的。”
我告诉他骨头上的砍痕。
“和茜儿的一样,和伊莉莎白的也相同。”
“嗯。”
“两个手掌都被砍断,和伊莉莎白的一样,而法兰丝和西儿则各被砍断一只手掌。”
“嗯。”
他走了以后,我打开电脑,将原本往上“身分不明”的档案改为“葛丽丝”,然后记上所有莱恩提供的资料。每个受害者的资料我都有详细的档案。
葛丽丝在1992年2月失踪,32岁,已婚,有三个小孩。她住在城市东北的柏克区内,躯体于1994年1月在圣伦伯特的修道院里被发现,头颅则在几天前出现在我家院子里,死因不明。
法兰丝是在1993年1月被杀害。那时她42岁。案发后两个小时她的尸体就被发现,就在市中心南边的自宅里。凶手切开她腹部,砍断右手掌,还把一把厨刀插入她的阴道。
茜儿在1993年10月失踪”只有16岁。她与母亲一起住在圣安迪贝尔街。她被殴打后勒死分尸,右手掌几乎被砍断,左手掌则完全被砍了下来。她的尸体在案发两天后在圣杰罗被发现。
伊莉莎白在1994年4月失踪,23岁,和哥哥一起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