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小西默默流下眼泪。都是我在那里闹脾气,才害得妈妈开车分了心。否则的话,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妈妈似乎看穿了小西的心思,她按着小西的肩膀,安慰道:“别怪自己了,是妈妈的责任。一开始,我就不该选择开夜车的,特别是……这样一段不熟悉的路……”
说着说着,妈妈也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妈妈,你会坐牢吗?”小西忧虑地问。
妈妈迷茫地摇着头说:“我不知道……如果这男孩被抢救活了,可能还好;如果他……死了的话,也许就会……”
“妈妈!”小西紧紧抱着妈妈,痛哭道,“我不要……不要你去坐牢!”
“小西,妈妈也不想失去你……”母女两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也许是因为太累太疲倦,也许是整个晚上都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撑不住了。母女两哭着哭着,竟然坐在手术室前的椅子上,睡着了。
“喂,喂!你们俩,醒醒!”
一阵呼唤使小西和妈妈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的一瞬间,她们竟心怀侥幸地认为,昨晚发生的事情也许只是场噩梦。但当他们看清面前站着的白大褂医生和周围冷冰冰的医院座椅时,才不得不沮丧地面对现实。
妈妈最先反应过来,她甚至来不及揉一下红肿的双眼,就急迫地问道:“那个男孩呢,他怎么样?”
白大褂医生语气平淡地说:“你们到我的办公室来吧,具体情况要慢慢说。”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小西和妈妈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紧跟上去。
来到白大褂医生的办公室,小西和妈妈坐在办公桌对面的长椅上,那医生像是有意要吊着母女两的胃口,还不紧不慢地点了支烟,吸了两口,才开口说道:“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小西和妈妈的心紧紧揪着。
“好消息是,那男孩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听到这句话,母女两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两人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你们运气好还是那男孩运气好。总之,他没有受什么致命伤,只是头部经猛烈碰撞,额头上裂了一条口,我们跟他缝了针,又做了全身检查,身体上应该没什么大碍。现在,他已经醒了,就在病房里。”
“太好了,真是……太感谢你们了,医生。”妈妈激动地说。
“别着急,听我说完,还有一个坏消息。”
妈妈和小西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医生。
“这个男孩子身体倒是没受什么重伤,但是他醒来后,无论我们问他什么话,他都一言不发,木讷地望着我们。就连问他的名字、父母和住址,他都只是一味地摇头——所以我们判断,也许因为头部受到重创,他失忆了。”
“啊……失忆?那,我们该怎么办?”妈妈茫然地问。
“当然,我们还会用仪器进行进一步的检查——作为医生,我们会把该做的都做妥当——接下来的事,你跟他们两位谈吧。”说到这里,白大褂医生站了起来,望向门口。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门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男人。
是警察。
来了。这是避免不了的。小西的心猛颤一下。
两个警察随手拖了两把椅子过来,坐在母女俩面前。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察问道:“昨天发生车祸后,你们没有立刻报警吗?”
“啊……”妈妈这才想起来,“对不起,警官,我昨天一心想着那男孩的安危,竟然……把这事都忘了。”
“让我们主动找上门来,这可是不明智的啊。”另一个圆脸警察说。
妈妈已经急得语无伦次了:“警官,我下一次一定会注意……啊,不……我是说,我知道了。”
大个子警察挥了下手:“你别紧张,虽然你忘了报警,但你马上将伤者送到医院抢救,并一直守侯在这里,也不为过。好了,现在你们跟我讲讲昨天晚上的具体情况吧。”
“嗯……昨天晚上,我从表姐家住的平顶乡开车回城里,我一边开车,一边和女儿说着话。突然,那男孩一下从路的一边跳出来,我反应不及,就撞到了他。”
“警官,真的是那男孩突然蹿出来的。”小西急切地补充道,“不怪我妈妈呀!”
“行了,别解释了。”大个子警察冷冷地说,“那些乡村公路上又没有设监控,你们就算说是那男孩自己往车上撞的也行。”
小西急了:“警官,我说的是真的!确实不是我们的责任,是他……”
“好了。”大个子警察不耐烦地摆了下手,“我现在不想纠缠这个问题——还有些别的情况要问你们。”
“你们撞到他的时候是晚上几点?”圆脸警察问道。
妈妈推算了一下:“我们到医院的时候是12点过,那撞到他的时候……应该是接近11点钟。”
“当时那条路上没有别的车辆或行人吗?”
妈妈和小西一齐摇着头说:“没有。”
“你们是在哪条公路上撞到他的?”
妈妈回忆了一下,说:“这个我记得,嗯……刚过收费站十几分钟,应该是在28号公路上撞到他的。”
听到这句话,两个警察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反应,他们迅速地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某种怪异的神色。
小西和妈妈都注意到了。
“你确定吗?你真的是在28号公路上撞到这孩子的?”大个子警察再次确认道。
“是的。”妈妈迟疑地问道,“……怎么了,警官,有什么不对吗?”
大个子警察沉吟片刻,将身子朝前探出来一些:“我问你——你以前经常开这段路吗?”
“不,”妈妈摇头道,“算上去的那一次,这才是第二次呢。”
圆脸警察呐呐道:“难怪你不知道。”
小西在旁边听得越发疑惑了,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警官,那条路怎么了?”
“你们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来回路上都没注意?”
“没注意什么?”
“28号公路是平顶乡到我们市的行程中最特殊的一条路。”圆脸警察说,“公路两侧既没有住家,也没有农田庄稼,而全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全是墓地。”
听到这句话,小西感到脊背发冷,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时她才想起,白天开车去表姨家的时候,她一直在车上睡觉,根本没看过窗外。而晚上回来的时候,除了车灯照亮的前方那一小段公路,四周都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道路两旁。
妈妈张了下嘴,说:“对,我想起来了,确实那段路的周围全是一些坟墓——为什么会这样?”
大个子警察说:“那个地方在很早以前本来就是一大片坟地,是因为后来要修路,才硬在这些坟墓之间修出一条道路来,就是这条28号公路。”
难怪那条路七弯八拐的,原来是为了绕开那些坟墓。小西暗忖。
“28号公路两边都没有人家,那条路到了晚上十分阴森,很多车子晚上都不敢走这条路——你们的胆子还真够大的呀。”圆脸警察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
妈妈脸色发白,似乎有些后怕:“我……不知道这些。”
“那现在你们明白了吧?你说是在28号公路撞到那孩子的,实在是让人感到奇怪——据我们了解,那条路到了晚上根本就不会有人行走。我刚才说了,连车辆都很少。”
这倒是真的。小西回想起来,当时那条路上确实没看到过其它车辆,更别说行人了——那么,这个男孩子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呢……
“会不会是附近哪个村子里的小孩,晚上跑到这里来玩的?”妈妈猜测。
听到这话,两个警察一齐晃着脑袋,圆脸警察说:“你到那附近的村子去了解一下,就知道那里的小孩敢不敢晚上到28号公路那一带去玩了。那附近的人都说,道路两旁的墓地到了晚上会发生一些怪事……”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摆了下手:“算了,这跟我们今天要说的事没关系。”
小西听得全神贯注,那警察突然打住,让她大感失望,却又不好追问下去,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
大个子警察朝同事使了个眼色,两个警察一起站起来:“好了,这件事我们就先了解到这里。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会设法联系到那孩子的家人。在这之前,他就先在医院里观察、修养几天。当然,费用……”
“放心,全由我出。”妈妈自觉地说。
警察点点头:“这两天你把他照顾好一点,等他的家人来了,也要好交代些。”
“好的,我知道。谢谢提醒。”妈妈惭愧地答道。
两个警察走后,妈妈对小西说:“我们去看看那男孩吧。”
小西点了点头。
妈妈到护士站问到了那男孩的病房,跟小西一起找了过去。
到了。
进病房之前,妈妈转过身,很严肃地说:“小西,我们对这男孩一点都不了解。我也不知道他一会儿见到我们后,会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但你记住,是我们害人家变成这样的——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忍住,千万不要表现出不高兴或不耐烦的样子,知道了吗?”
小西皱着眉头:“妈妈,你说得他好像会跳起来把我们俩揍一顿似的。”
“没这么夸张,但是……还是注意点吧。”妈妈说,有点不那么肯定。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从里面推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看起来是才跟那男孩换了药。妈妈对她说:“我们是来照顾他的。”
护士点点头:“好的,你们进去吧。”走开了。
小西和妈妈谨慎地走了进去——男孩穿着病员服,背对着他们坐在床上,屋子里有点暗,窗帘是拉拢的。
男孩似乎还没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妈妈吐了口气,想用轻松一点的方式跟男孩打个招呼,这才想起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她牵着小西,绕到男孩的面前,微笑着轻声说道:“你好。”
男孩转过脸来望着他们,直到这个时候,小西才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模样——挺挺的鼻梁,浓眉大眼,圆圆的脸庞透露出一股男孩子特有的英气——他还真是长得像模像样的,只是额头上缠着纱布。
可惜的是,这男孩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木讷地望着小西母女。
气氛有些尴尬,妈妈问:“你记得我们是谁吗?”
男孩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小西迅速地望了妈妈一眼,用眼神说:太好了,他不记得是我们撞了他。
妈妈瞪了小西一眼:傻瓜,他早晚会知道的。
妈妈蹲下身子,愧疚地说:“孩子,真对不起,是我们的车撞了你。我感到十分抱歉。不过医生说了,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你记得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突然跑到公路上吗?”
还是那种木讷的表情——妈妈和小西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西低声说:“妈妈,我们先出去吧,让他休息一会儿。”
妈妈迟疑片刻,轻轻颔首,站了起来。
母女俩正要转身离开,男孩突然开口说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带着一点听不出是哪里的外地口音。
小西和妈妈对视了一眼——感谢上帝,他终于说话了。她们还以为他的语言功能都在这次车祸中丧失了呢。
妈妈赶紧俯下身去说道:“没关系,孩子,我们会照顾你的,你会好起来的。”
男孩望着小西的妈妈,片刻之后,竟露出一丝微笑,并点了点头。
小西和妈妈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是在医院的第三天了。妈妈跟单位请了假,和小西一直守在男孩的病房里,她们只有晚上才回家去休息。
三天以来,男孩虽然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但他和小西母女俩的关系日渐融洽起来。
他的话不多,但是能看得出来,他是个懂事、又能体谅别人的人。他知道是小西妈妈的车子撞到了他,并令他失忆,却一点都不怪她们。反而——说起来怪怪的——小西感觉,他反而觉得这样很好。
这男孩其他方面都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有一点——他老是要求把窗帘关得严严的,就像是见不得光一样。病房里总是暗无天日,这让小西觉得很不适应。
这天下午,男孩躺在床上睡觉。妈妈对小西说:“我今天要到公司去处理点事,顺便续假,你就在这里吧。”
小西小声抱怨道:“我们还要在医院里待多少天啊?”
妈妈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表示轻声的动作,然后挥了下手,示意小西到门口来说。
“应该快了,警察找到他的父母后,就能带他出院了。”妈妈站在走廊边上说。
小西担心地问:“他父母不会叫我们赔很多钱吧?”
妈妈叹了口气:“要是赔钱能解决,我就谢天谢地了——就怕人家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又不完全是我们的责任……”小西嘟囔道。
“好了,现在别说这些了。”妈妈看了下表,“我得到公司去了。”
妈妈离开后,小西回到病房,抓起一本杂志看起来。
不一会儿,男孩醒了,从床上跳下来。
小西问:“你干嘛?”
“撒尿。”他说。
真是的,就不能说得文雅点吗。小西红着脸,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男孩进了卫生间,小西感觉有点闷——大概就是因为窗帘一直关着的原因吧——这间从早到晚都暗沉沉的病房几乎要令她透不过气来了。
小西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些,明媚的阳光立刻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小西沐浴在阳光下,顿时觉得身心舒畅。
就在这时,男孩从卫生间出来了,他刚一接触到这刺眼的太阳光,立刻下意识地将手挡在眼前,高声叫道:“啊!把窗子(窗帘)关起来!我的……眼睛!”
小西吓得浑身一抖,赶紧把窗帘拉拢了。
好一阵之后,男孩才缓缓将手从眼前挪开——似乎回到阴暗的环境中,他才感到自在。
小西像做错什么事那样站在墙角,一声都不敢吭。
男孩走到她身边,带着几分歉意说:“我把你吓着了。”
小西本来不想跟这怪人多说什么,但忽然想到这是一个了解他的好机会,便故作随意地说:“没关系,是我不好。”
男孩坐回到他的病床上,悻悻然地说:“我一看到刺眼的光线,就觉得很不安,而且……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
小西问:“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你以前住的地方看不到太阳光?”
“我……不知道。”他低着头,惆怅地说。
我应该多跟他说些话,说不定能唤醒他的某些记忆。对,就这么办。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小西问。
男孩望了小西一眼,摇了摇头。
小西想了想。“这样吧,我来提示你一下,也许我说到某些东西的时候,你就会想起什么来呢。”
“你想让我想什么?”他问道。
“首先是你的名字。”
“我记不得了